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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底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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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的崩塌,来得迅猛而残酷。
就像一栋被白蚁蛀空根基的巨厦,看似巍峨,只需一场足够大的风雨。一场涉及多国的反垄断调查,几份不知如何流出的、足以将沈氏核心层送入监狱的内部交易文件,加上几个关键合作项目的突然撤资断裂……所有的事情几乎在短短数月内接连爆发。
沈望程试图力挽狂澜,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资源,使尽了所有学会的手段。可他每一次出手,都仿佛打在棉花上,或者更糟,像是落入一张早已编织好的大网,他越是挣扎,就被缠得越紧。
而肆泊,依旧在他身边。陪着他通宵达旦地分析局势,陪着他周旋于各路牛鬼蛇神之间,陪着他应对一波又一波的调查和质询。男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眼下的青黑愈发明显,但那双眼睛里的沉静,却从未改变。他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默,只是更高效、更精准地执行着沈望程的每一个指令,同时,也替他挡下了更多明枪暗箭。
直到那一天。
沈氏集团最大债权人临时召开的发布会上,镁光灯闪烁如昼。沈望程被一群保镖护着,强行突破媒体的围堵,闯入会场时,看到的正是那样一幕。
长条会议桌的主位,那个本该属于最大债主的位置上,坐着的,是肆泊。
他不再是那身标志性的管家西装,换上了一套剪裁精良的深灰色高定正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气质凛然。他面前放着厚厚的文件,旁边坐着神情肃穆的律师团。
台下,是所有等着瓜分沈氏遗产的秃鹫,以及闻风而来的各路媒体。
沈望程僵在门口,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他看到肆泊拿起话筒,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会场每一个角落,清晰,冷静,没有一丝一毫他熟悉的温度。
“基于沈氏集团目前无法清偿的巨额债务及存在的重大经营风险,我方,作为最大债权人及主要合作伙伴的代表,经审慎评估,决定终止原定的援助重组计划。”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甚至没有在门口那个面色惨白、浑身僵硬的少年身上停留一秒。
“并在此宣布,启动对沈氏核心资产的全面收购程序。”
一份份文件被他的助手分发下去。那是沈望程从未见过,却足以将沈氏彻底拆解吞并的协议。条款之苛刻,意图之狠绝,远超场内任何一只秃鹫的想象。
台下瞬间哗然!惊呼声,质疑声,窃窃私语声混成一片。有人震惊,有人了然,更多的人,将那种混合着怜悯、嘲讽和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了门口失魂落魄的沈望程。
“肆泊——!”沈望程几乎是嘶吼出声,冲破保镖的阻拦,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疯了?!”
肆泊终于抬起眼,看向他。那眼神,陌生得让沈望程心脏骤缩。没有愧疚,没有闪躲,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公事公办的漠然。
旁边有人发出低低的嗤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沈望程耳中:“啧,果然是最忠的狗,反咬起来也最狠啊……”
“枉费沈家养他这么多年……”
“知人知面不知心……”
那些话语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他每一根神经。
沈望程死死盯着台上的肆泊,胸膛剧烈起伏,眼前阵阵发黑。世界仿佛在他周围旋转、崩塌、碎裂。他最后的依靠,他视为壁垒的存在,亲手为他敲响了丧钟。
法庭。庄严肃穆,却充斥着无形的刀光剑影。
沈氏倾倒引发的系列案件在这里进行最后的审理。昔日庞大的商业帝国,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数字、冗长的卷宗和对簿公堂的残酷。
沈望程坐在原告席上,比几个月前消瘦了许多,曾经张扬锐利的眉眼间,沉淀下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疲惫。他穿着不合身的旧西装,那是他从一堆旧物里翻找出来的,象征着沈家最后一点体面的遮羞布。
肆泊坐在被告席。他依旧从容,衣着整洁,神情平静,仿佛不是来接受审判,只是出席一场寻常的会议。他的律师正在做最后的陈词,逻辑缜密,引经据典,将沈氏原有的诸多“罪证”牢牢钉死,同时将他客户的行为完美地包装成“顺应市场规律”、“维护投资者权益”的合法商业操作。
沈望程听着,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那些冠冕堂皇的词句,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父亲和他自己的坟茔上添土。
休庭间隙,人员在法庭内走动,低声交谈,空气浑浊。
沈望程猛地站起身,穿过稀疏的人群,径直走到肆泊面前。
肆泊似乎早有所料,抬眸看他,目光依旧平静无波。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强撑,在面对面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土崩瓦解。沈望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紧紧攥在手里,因为用力,指节泛出青白色。
他伸出手,将那东西“啪”一声,拍在两人之间的木质隔断上。
那是一条领带。黑色的,丝质的,边缘却沾染着几块已经变成暗褐色的、干涸的血迹。是他十八岁生日那晚,在父亲墓前,用来缠绕肆泊手腕的那一条。
“为什么……”沈望程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浸满了血泪,“连你……肆泊……连你也会背叛我?!”
他死死盯着肆泊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裂痕,一丝愧疚,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肆泊的目光,终于动了。他垂下眼帘,视线落在那条染血的领带上,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沈望程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越过了隔断。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指尖轻轻拂过沈望程的颈侧——那里,不知在何时何地的冲突中,留下了一道已经结痂的细小划痕。
他的指尖微凉,触感却让沈望程猛地一颤,想要后退,身体却僵在原地。
肆泊抚过那道伤痕,抬起眼,重新对上沈望程那双充满了痛苦、愤怒和不解的眸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哄慰孩童的轻柔腔调,与这庄严法庭、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少爷,”他轻轻说,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模糊的弧度,“我唯一背弃的……只有做人底线。”
沈望程瞳孔骤缩,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晚点还有一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