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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桥洞下的文件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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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轻柔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沈望程所有的防御。血液凝固之后,是更汹涌的、几乎要炸裂血管的灼痛。他猛地向后踉跄一步,避开了肆泊那仿佛带着毒液的触碰。
“底线……”他重复着这个词,声音从齿缝间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讥讽,“你的底线……就是亲手毁掉沈家,毁掉我?!”
肆泊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少年颈侧肌肤那一点微弱的温度。他看着沈望程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恨意,那平静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细微地碎裂了一下,但快得无法捕捉。他缓缓收回手,重新站直,恢复了那种疏离的姿态。
“法律会给出公正的裁决。”他避而不答,语气公式化。
“公正?”沈望程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悲凉,“你用沈家教你的手段,反过来撕咬沈家,这就是你的公正?肆泊,你看着我!”他声音陡然拔高,再次逼近,几乎要撞上那木质隔断,“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从你在我父亲墓前说‘是’的那一刻起,是不是就已经计划好了今天?!”
他的质问如同利刃,划破了法庭内虚伪的平静。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对昔日主仆,如今的原告与被告。
肆泊的视线终于再次落回沈望程脸上,这一次,没有躲闪。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裡,似乎有暗流在汹涌,却又被强行压制。他沉默着,像是在权衡,又像是在忍受某种无形的煎熬。
就在这时,法槌敲响。
“休庭结束,全体起立!”
法官威严的声音打破了这僵持的对峙。法警上前,示意双方回到座位。
沈望程死死瞪着肆泊,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对方的身影刻入骨髓,带着血与恨。肆泊却已移开目光,微微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褶皱的袖口,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被告席,背影挺直如松,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近乎温柔的诡异插曲从未发生。
庭审继续。
沈望程浑浑噩噩地坐在那里,律师后面说了什么,法官问了什么,他几乎听不清。耳边反复回响的,只有那句“我唯一背弃的……只有做人底线”,以及领带拍在隔断上的脆响,和指尖拂过伤痕的冰凉触感。
他知道,他输了。不是输在法律条文,不是输在证据链,而是输给了肆泊那早已抛弃底线、不择手段的决绝。这个男人,用最残酷的方式,给他上了最后一课——在真正的掠夺面前,情感、信任、过往的一切,都是可以轻易碾碎的工具。
最终宣判的时刻到了。
“……被告人肆泊,在相关商业活动中,其行为符合市场惯例及法律规定,证据不足……驳回原告沈望程全部诉讼请求……”
冰冷的判决词如同最终判决,将沈望程彻底打入深渊。旁听席上传来各种意味不明的叹息和低语。
沈望程没有动,也没有看任何人。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紧紧攥着的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却感觉不到疼痛。
庭审结束,人群开始散去。
肆泊在律师和助理的簇拥下,走向出口。经过原告席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扫过那个如同失去魂魄般坐在那里的少年。
沈望程忽然抬起头,看向那个即将消失在门口的、挺拔而冷酷的背影。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嘶哑地、一字一顿地说:
“肆泊,这不会结束。”
那背影没有停留,径直走出了法庭大门,融入了外面走廊的光影之中。
但沈望程知道,他听到了。
这场由背叛开启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而他,沈望程,将用尽余生,与这个背弃了底线、也背弃了他的男人,不死不休。
沈望程没有立刻离开法庭。
他坐在那里,直到法警前来清场。起身时,腿脚有些发麻,但他挺直了背脊,一步步走出那象征着“公正”却给予他最不公裁决的地方。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灰蒙蒙的天空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他没有伞,也不想叫车,就这么沿着湿漉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和某些温热的东西混在一起,又迅速被冷风带走。
“这不会结束。”
那句话不是气话,是誓言。是对肆泊,也是对他自己。
可他如今一无所有。金钱、权势、地位,这些他曾经倚仗或者憎恶却无法摆脱的东西,如今都已烟消云散。他拿什么去和那个已然登上顶峰的肆泊斗?
他在一座横跨污浊河水的桥洞下暂时驻足,看着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垃圾奔流而去。口袋里只剩下几枚零钱,连最便宜的旅店都住不起。曾经俯瞰众生的财阀少爷,如今与流浪汉仅有一步之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悄无声息地靠近,递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沈少爷。”男人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市井的油滑与谨慎。
沈望程警惕地看着他,没有接。“谁让你来的?”
男人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一位故人。他说,您可能需要这个。”他将文件袋强硬地塞进沈望程手里,压低声音,“里面有新的身份、一笔启动资金,还有……一些您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关于肆先生……以及老沈先生的一些……旧事。”
听到“肆先生”和“父亲”,沈望程瞳孔一缩。他紧紧攥住了文件袋,指尖感受到里面纸张的厚度。
“哪位故人?”他追问。
男人却只是压了压帽檐,转身快步走入雨幕中,消失在了街角。
沈望程靠在冰冷的桥墩上,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文件袋。里面果然如那人所说,有伪造得几乎可以乱真的身份证件,一张存有不算多但足以让他暂时摆脱窘境的银行卡,以及……一叠泛黄的纸张复印件和几张模糊的黑白照片。
当他借着桥洞外昏暗的光线看清那些纸张和照片的内容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滞。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父亲沈巍,和另一个与他容貌有几分相似、却显得更加阴郁的男人。而复印件,则是几份年代久远的医疗记录和……一份亲子鉴定报告的草稿。
被鉴定人:沈巍,沈望程。
结论倾向:排除生物学父子关系。
沈望程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河水奔流的轰鸣和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
这……是什么?
父亲……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那他是谁?
文件袋里还有一张打印的纸条,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字:
「沈巍之死,并非意外。欲知详情,城南旧码头,今夜子时。」
一个巨大的、充满迷雾和危险的旋涡,在他面前缓缓展开。这突如其来的“帮助”和揭露,是陷阱?还是另一股想要利用他对付肆泊的势力?
沈望程看着手里沉甸甸的文件袋,又抬头望向城市另一端那高耸入云、如今属于肆泊的摩天大楼。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让那双曾经只剩下痛苦和恨意的眼睛,重新燃起了一种更为复杂、更为冰冷的光芒。
无论这是陷阱还是机会,他似乎都没有退路了。
他将文件袋仔细收好,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身,步履蹒跚却坚定地融入了灰暗的雨幕和城市的霓虹之中。
旧的战争尚未结束,新的谜团已然降临。而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只能被动承受的少爷了。
夜还很长,子时的旧码头,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