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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执刃与执念 ...

  •   子时的城南旧码头,废弃已久。锈蚀的龙门吊像巨兽的骸骨耸立在夜色中,残缺的集装箱堆叠出诡异的阴影,咸腥的海风裹挟着铁锈和腐烂物的气味扑面而来。只有远处灯塔的光柱,偶尔扫过这片荒凉之地。
      沈望程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他利用废弃的设施隐藏着自己,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雨水已经停了,但地面依旧湿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他握紧了口袋里一把在来的路上五金店买的廉价匕首,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文件袋里的内容在他脑海里反复翻滚。亲子鉴定……父亲并非生父……沈巍之死并非意外……这一切像一块块破碎的拼图,却缺少最关键的部分。而那个神秘的“故人”,是敌是友?
      临近子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不是一个人,是至少三个,从不同的方向靠近,训练有素,动作轻盈。
      沈望程屏住呼吸,将身体更深地缩进阴影里。
      来人停在码头中央一片相对空旷的地带。借着远处灯塔扫过的微弱光芒,沈望程看清了为首那人的侧脸——轮廓深刻,带着经年累月沉淀下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正是照片上那个与父亲容貌相似、显得更加阴郁的男人!
      男人大约五十多岁,穿着深色的中式立领外套,手里盘着两颗文玩核桃,发出规律的轻响。他身后站着两名身形健硕、眼神锐利的护卫。
      “出来吧,小子。”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躲躲藏藏,不像沈巍教出来的样子。”他直接提到了父亲的名字,语气里听不出是怀念还是讥讽。
      沈望程心下一沉,知道对方早已察觉他的存在。他深吸一口气,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与男人隔着几步距离对峙。
      “你是谁?”沈望程直接问道,目光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对方。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危险的气息,与父亲沈巍那种商人的精明强势不同,更偏向于……某种道上的枭雄。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仔细地看着沈望程的脸,眼神复杂,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像,真像她……”他喃喃低语,随即收敛了情绪,嘴角扯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按血缘论,你可以叫我一声大伯。”
      大伯?!
      沈望程心脏猛地一跳。所以,照片上那个人,真的是父亲的兄弟?他的……亲生大伯?那他的亲生父亲……
      “沈巍,是我的弟弟。”男人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缓缓说道,盘着核桃的手停顿了一下,“同父异母的弟弟。”
      “那份亲子鉴定……”沈望程的声音有些干涩。
      “是真的。”男人干脆地承认,“你不是沈巍的种。你的父亲,是沈嶂,也就是我。”他指了指自己,语气平淡地抛出了这个足以颠覆沈望程整个世界的真相。
      沈望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强迫自己站稳,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那我……为什么会在沈巍身边长大?我母亲是谁?”
      沈嶂(他现在知道了这个名字)的眼神暗了暗,闪过一丝沉痛与恨意。“你母亲……是沈巍抢走的女人。”他的语气骤然冰冷,“他不仅抢走了她,还在发现她怀了我的孩子之后,用手段逼迫她,让她以为我抛弃了她,最终……她生下你不久就郁郁而终。而沈巍,这个伪君子,他把你养在身边,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掌控,为了羞辱!他要把我的一切都夺走,连我的血脉,也要变成他沈巍的儿子!”
      这残酷的真相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望程的心上。他一直敬仰、依赖、甚至怨恨过的父亲,竟然是他的杀母仇人?而他的亲生父亲,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这一切?
      “证据呢?”沈望程的声音嘶哑,他需要更确凿的东西,而不是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的一面之词。
      沈嶂似乎早有准备,对身后一名护卫示意了一下。护卫拿出一个平板电脑,点开一段明显是偷拍的、画面有些抖动的视频。
      视频里,是年轻许多的沈巍,正对着一个面容憔悴却依旧能看出美丽轮廓的女人说话,语气是沈望程从未听过的冰冷与胁迫:
      “……跟着沈嶂有什么好?他现在自身难保!把孩子生下来,我会把他当成亲生的一样抚养,给你最好的治疗……如果你非要闹,就别怪我不顾念旧情,你们母子,还有沈嶂,都不会有好下场……”
      女人绝望地哭泣着,画面到此中断。
      沈望程认得那个女人的眉眼,与他记忆深处一张模糊的、温柔的面容依稀重合。那是他早已遗忘的、关于“母亲”的稀薄印象。
      “那他……沈巍的死……”沈望程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
      沈嶂收起平板,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冷笑:“那场意外,是我安排的。他欠下的债,总该还了。只是没想到,他身边那条叫肆泊的狗,动作那么快,那么狠,几乎把我留给你的东西也一并吞没了!”
      提到肆泊,沈嶂的眼中闪过浓烈的杀意。
      沈望程彻底明白了。眼前的沈嶂,是他的生父,也是策划杀死沈巍(他法律上的父亲)的幕后黑手。而沈嶂找到他,告诉他这一切,目的绝不单纯是认亲。
      “你告诉我这些,想要我做什么?”沈望程冷静下来,问道。他的世界已经崩塌重组,此刻的他,像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
      沈嶂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愧是我的儿子,够冷静。我要你,跟我合作。沈巍虽然死了,但他留下的基业,不该落在肆泊那个外人手里!那是我们沈家的东西,应该由你,我沈嶂的亲生儿子,来拿回来!”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望程:“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小子。肆泊背叛了你,毁了你的一切。而我,可以给你力量,给你复仇的资本。我们父子联手,拿回属于我们的一切,让那条反噬主人的狗,付出代价!”
      海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望程看着眼前这个自称是他生父、满手血腥、意图利用他的男人,又想到那个背弃底线、将他推入深渊的肆泊。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
      他仿佛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无论走向哪边,都是无尽的黑暗与荆棘。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沈嶂几乎要失去耐心。
      终于,他抬起头,看向沈嶂,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好。”他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感情,“我跟你合作。”
      为了复仇,为了弄清所有的真相,他愿意……与虎谋皮。
      新的联盟,在旧码头的阴影中,悄然达成。而远在市中心摩天大楼顶层的肆泊,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而冰冷的城市,眸色深沉如夜。
      风暴,即将升级。
      沈嶂的据点藏匿在城北一片待拆迁的旧厂区深处,外表破败,内部却别有洞天。厚重的防爆门后,是现代化的办公设备和严密的安保系统,俨然一个地下指挥中心。
      沈望程被安置在一个简洁但设施齐全的房间。他没有多余的情绪,迅速适应了环境,如同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的同时,警惕地观察着新的巢穴。
      沈嶂给了他三天时间休整和熟悉“业务”。所谓的业务,是沈嶂多年来在暗处经营的灰色帝国——涉及地下钱庄、跨境走私以及信息买卖。这些见不得光的网络,正是他用来对抗明面上那些庞然大物的资本。
      “沈巍看不起这些手段,所以他死了。”沈嶂冷笑着,将一沓资料扔在沈望程面前,“而肆泊,他比沈巍更懂,所以他赢了。现在,我们要用他懂的方式,把他拉下来。”
      沈望程沉默地翻阅着资料,上面是肆泊整合后新集团的一些外围供应链和合作伙伴的信息,大多游走在法律边缘。沈嶂的计划很明确,从这些薄弱环节入手,制造混乱,逐步侵蚀。
      “为什么选我?”沈望程合上资料,抬眼看向沈嶂,“你完全可以自己动手。”他并不完全相信这突如其来的“父子情深”。
      沈嶂盘着核桃,眼神锐利:“两个原因。第一,你是我的种,沈家的东西,理应由你拿回来,名正言顺。第二,”他顿了顿,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笑意,“肆泊对你,不一样。”
      沈望程指尖微微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意思?”
      “我调查过他。”沈嶂走到窗前,看着外面荒凉的厂区,“他无亲无故,是沈巍从孤儿院带回来的,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但他所有的行动,在针对沈氏时狠绝果断,唯独对你……法庭上那次,他本可以让你万劫不复,但他没有。他留了余地。”
      沈望程想起法庭上那轻柔的触碰和那句诡异的话,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哪是余地?那分明是更残忍的凌迟。
      “他对你,有某种执念。”沈嶂转过身,目光如炬,“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利用这份执念,让他判断失误,让他自乱阵脚。”
      沈望程垂下眼帘,掩盖住眸中翻涌的情绪。利用肆泊对他可能存在的、扭曲的“执念”?
      “我该怎么做?”
      ---
      第一次行动的目标,是肆泊新集团旗下的一家海运代理公司,这家公司涉嫌利用复杂的航线为某些不可言说的货物提供便利。沈嶂的计划是截胡他们一批高价值的“敏感货物”,同时将证据巧妙地泄露给海关。
      行动前夜,沈望程站在房间唯一的小窗前,望着远处城市模糊的光晕。口袋里,那条染血的领带如同烙铁般滚烫。他拿出手机,里面只有一个新号码——沈嶂给他的,用于“紧急联络”。
      他摩挲着冰冷的手机外壳,脑海中是两个身影的交叠:墓园里沉默颔首的肆泊,发布会上冰冷宣告的肆泊,法庭上温柔低语的肆泊……以及,父亲(沈巍)那张威严却偶尔流露出复杂情绪的脸,和生父沈嶂那充满算计与恨意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没有按下任何号码。将手机扔回床上,他眼神重归冷寂。无论真相如何,脚下的路,只能由他自己踏出来。
      行动出乎意料地顺利。有沈嶂提供的精准情报和内应,那批货物在公海交接时被他们的人成功调包,而匿名举报信也准时出现在了海关官员的案头。第二天,那家海运公司就被查封调查,股价暴跌,连带肆泊的新集团也受到不小的舆论冲击。
      沈嶂对此很满意,难得地拍了拍沈望程的肩膀:“干得不错,有我当年的样子。”
      沈望程却并无喜色。他清楚,这种程度的打击,对如今的肆泊而言,不过是隔靴搔痒。他甚至怀疑,肆泊是否早已察觉,只是按兵不动。
      他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
      几天后,沈嶂一个重要的地下钱庄据点遭到了警方精准的突击检查,损失惨重。几乎在同一时间,沈望程之前使用过的那个新身份,在试图离境时在机场被拦截扣下——显然,他的行踪已经暴露。
      “他发现了!”沈嶂在办公室里暴怒地砸了一个茶杯,脸色铁青,“动作这么快,这么准……他在警告我们!”
      沈望程站在一旁,心底一片冰凉。肆泊不仅发现了,而且迅速做出了反击,直接打在了沈嶂的七寸上,并且明确地告诉他——我知道你在哪里,我知道你是谁。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威慑。
      “他是在逼你现身。”沈嶂冷静下来,阴沉地看着沈望程,“或者说,是在逼我出手。”
      当晚,沈望程回到房间,发现窗台上多了一个东西。
      是一个小小的、密封的玻璃瓶。瓶子里,装着几粒白色的药片。
      是他以前在沈氏时,因为压力和失眠,需要定期服用的那种安神药物。除了肆泊,没有人会知道他这个细微的习惯,甚至连沈巍都不清楚。
      瓶身没有任何标签,干净得像从未被人触碰过。
      沈望程拿起那个玻璃瓶,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
      肆泊不仅知道他在哪里,还能如此轻易地将东西送到他房间。这意味着,沈嶂这个自以为隐蔽的据点,在肆泊眼里,可能早已透明。
      这不是警告。
      这是提醒,是宣告。
      仿佛在说:看,你所谓的藏身之处,所谓的盟友,在我面前,不堪一击。你始终,在我的掌控之中。
      沈望程握紧了玻璃瓶,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他走到窗边,看向外面无边的黑暗,仿佛能感受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正穿透重重阻碍,落在他的身上。
      游戏开始了。
      而他自己,似乎既是棋子,也是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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