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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并发症 ...

  •   渣而不自知、看似傲慢实则脆弱的Alpha攻×心慈手软、很难回头的Omega受
      隗亓明×沈既白
      【经典AO配,别在意逻辑,核心是为了虐攻。】
      ①
      在沈既白刚离开时,隗亓明是不在意的。
      他忙着拓展孔桦给他研发的新项目,连饭都想不起来吃,就算胃痛也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最后还是项目组里孔桦安排的人手看不过眼,悄悄跟孔桦提了一嘴,隗亓明才被他从组里提溜出来。
      两人坐在公司附近新开的咖啡店里,明亮日光下隗亓明苍白的脸色无所遁形,偏偏本人还毫无所觉。
      孔桦给他点了杯热咖啡。
      隗亓明不喜欢喝咖啡,但他忙得身心俱疲,不想再耗费精力跟孔桦争辩。更何况他就算不喝,孔桦也会想方设法,让他心甘情愿地把那杯咖啡喝进肚子里。
      隗亓明顺着孔桦的要求端起咖啡,敷衍地润了润嘴唇就放下了。他捏捏眉心,难掩疲态:“把我叫出来做什么?我最近很忙。”
      孔桦把他喝过的杯子挪到自己面前,闻言笑道:“给你弄着玩的,费那么多心思做什么。”
      他也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隗亓明总觉得他碰的是自己刚刚碰过的地方。
      孔桦总是这样用他用过的东西,他其实觉得不大自在,但孔桦总借口说不能浪费。
      隗亓明不是没过过苦日子,知道不应该浪费,可孔桦的行为实在让他觉得怪异。
      隗亓明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开口:“不用喝剩下的,你喜欢就再点一杯吧。”
      “谁让你总是浪费,”孔桦不以为意,“你当我乐意吃你口水?咱俩都是Alpha,有什么好在意的。”
      孔桦说得理直气壮,隗亓明被说服了,想说的话又憋了回去。
      孔桦又挑起话头:“话说起来,你跟那个Omega掰了?你不是说你俩没谈,这算什么?”
      隗亓明皱眉:“只是各取所需,我跟你说过的。”
      “人家不是这么说的。亓亓,你可不能骗我。”
      被孔桦三番两次质问,隗亓明有点不高兴:“我的情况你不是都知道吗?”
      “哥这不是怕你走错路嘛,”孔桦坐过来勾住他肩膀,好脾气地哄他,“我知道我们亓亓听话,但是外面坏心思的人那么多,就算是Omega你也不能轻易相信。知道了吗?”
      隗亓明点点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谈恋爱可以,但是一定要先跟我说,”孔桦再三强调,“哥先帮你看看这人能不能谈,你再去谈。懂了没?”
      隗亓明没精打采地应声:“知道了。”
      “行了,累成这样,跟我回去睡个觉。就那点东西,至于这么忙吗?”
      孔桦满心不解地嘟囔,对隗亓明过于关注工作一事表达了极大的不满。
      隗亓明没吭声。
      孔桦也没指望隗亓明会说出个一二三四来,总之也是为自己公司忙的,投入精力就投入精力吧,总比想着那个Omega强。
      他万万没想过,若不是他提起,隗亓明其实已经忘了沈既白这个人了。
      说来可笑,明明两人什么都做过了,隗亓明却一点都不了解沈既白。对方在他印象当中就像自身信息素般,透着雨露般不可捕捉的渺远。
      他明明跟对方说过只是协议,可沈既白总是那样温柔,让他无所适从,只想着从沈既白的温柔里逃脱。
      但他忘记了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把所有事情憋在心里,最起码沈既白就不是。
      沈既白强硬地住进他的房子,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给他做饭。他也会主动亲吻隗亓明,像所有浸泡在情爱当中的Omega一样渴求着隗亓明。
      或许是因为标记的后遗症吧。
      隗亓明抱着侥幸心理,自欺欺人地把自己泡在沈既白的柔情中。他们拥抱,接吻,标记,在□□上极度亲密。
      孔桦说Omega都是这样的,因为标记会模糊他们对感情的感知,从而在理智上做出错误的判断。
      要不然沈既白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隗亓明自认为没有被沈既白喜欢上的魅力,毕竟两人的初遇就不怎么美好。后面沈既白既然答应了协议,就更不可能是因为他这个人才留下的。
      而就在上个月,沈既白搬走了,家里只留下了一点雨露信息素的味道。
      沈既白就这样突然地来,又突然地走。
      隗亓明不喜欢沈既白,可是等他支走孔桦,一个人躺在床上,鼻尖只有自己槐花味信息素的时候,他又突然怀念起那雨露的清新了。
      连孔桦都不知道,隗亓明厌恶自己信息素的味道。那馥郁的花香总会把他拉回到以前那个昏暗的房间里,在他只能一个人舔舐伤口的时候,唯一能闻到的只有窗外那点槐花香。
      他喜欢下雨,下雨天潮湿的空气会把一切味道都遮盖住,连同早该死去的过往一起埋葬。
      隗亓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一片光怪陆离,搅得他不得安宁。
      被孔桦把他摇醒,隗亓明还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懵懵懂懂地看着急慌慌的孔桦。
      孔桦皱着眉,显然被隗亓明的信息素熏得够呛:“亓亓,你易感期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我记得不是这个时间段吧。”
      隗亓明脸烧得通红,嘴唇也发干起皮。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茫然地跟着重复:“易感期……”
      他后知后觉地捂住自己的腺体,这才察觉到空气中满溢着他的信息素,正时刻不停地散发着求偶的信号。
      但对同为Alpha的孔桦来说,就是赤裸裸的警告与排斥。
      他们俩信息素强度相差不多,但隗亓明毕竟标记过Omega,对其他Alpha的排斥性更强。
      孔桦嗅到了被雨露沾湿的槐花香,脸色更加难看。处在易感期的隗亓明感觉到他的不悦,对他的排斥也更重,几乎是叫嚣着要赶孔桦走。
      孔桦接受到他信息素里传达的情绪,硬是忍着抗拒在隗亓明后颈腺体上狠狠一揉:“除了我还有谁愿意在你易感期照顾你,还敢赶我走。”
      隗亓明腺体本就敏感,人又在易感期,再加上孔桦手指上还带着本人为了抵抗凝聚出的信息素隔层,一碰上滚烫的腺体,隗亓明就被刺得失神,好半天才得以从嗓子里挤出幼兽般的哀鸣。
      泪水无知无觉地从眼眶中滚落,脑子一团浆糊的隗亓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痛苦的情绪,只会向后躲避孔桦的触碰。
      孔桦摸了摸他通红的眼眶,奇怪道:“怎么这次这么敏感?”
      现在也不是思考的时候,孔桦甩甩脑袋。
      他可不想帮隗亓明去找那个Omega,那就只剩下打抑制剂一个选择。
      孔桦这里常备隗亓明的专用抑制剂,以防不时之需。
      以往隗亓明自己会准时注射抑制剂,再不济孔桦也会帮忙——那时候隗亓明乖得不行,易感期再难受也还认得他是谁,会配合他。
      现在隗亓明却很不老实,见孔桦扒着衣领凑近他的腺体,攻击性的信息素立刻朝着孔桦面门而去。
      孔桦被震得手一抖,差点把珍贵的抑制剂摔碎。
      孔桦不耐烦地呵斥:“老实点!”
      说着他手底下加了力气,按住不安分的隗亓明,瞄准腺体扎下抑制剂,把药剂推了进去。
      隗亓明浑身肌肉紧绷,易感期被伴侣以外的人触碰对他施加了一种难言的痛苦。再加上孔桦为了恐吓他,一直在散发着压制信息素,尖刺一样伤害着易感期Alpha脆弱的心脏。
      “呜呜……”
      隗亓明终于呜咽出声,槐花被雨打得更湿了一些,蔫哒哒地垂着。
      孔桦粗暴地注射完药剂,随手把抑制剂扔进了垃圾桶。
      专用抑制剂效果很好,槐花香很快消散,委顿地缩在腺体当中。
      孔桦确认隗亓明的攻击性减弱,才伸手抱住他,把抑制贴按在了他腺体上。
      那块软肉肉眼可见地泛红鼓胀,几乎有些病态。
      隗亓明被孔桦拍得又是一抖,整个人在他怀里大幅度地哆嗦了一下。情欲席卷带来的潮热已经褪去,隗亓明脸上一片惨白,挣脱不得强硬的怀抱。
      “亓亓,易感期紊乱怎么不跟我说?”
      “没有……没有紊乱……”
      脱力的隗亓明一句话磕磕绊绊说了半天,声音里透着十足的虚弱。
      “你什么时候跟他过的易感期?”
      隗亓明累得几乎要闭眼睡去,又被孔桦硬是摇醒,只能睁着空茫的眸子望着他。
      孔桦知道他累了,但他不能接受隗亓明有所隐瞒,问话的口气也不由严厉:“什么时候偷偷跟他过的易感期?为什么不问过我?”
      “没有……”
      他两眼泛红,四肢绵软使不上力。他现在浑身上下都在痛,只想好好睡一觉来逃避这疼痛。
      孔桦没得到想要的答案,还想再问,可隗亓明已经昏睡过去。
      料想隗亓明也不敢让别人知道他易感期什么做派,孔桦冷哼一声,姑且放过了他。
      隗亓明下意识往被子里缩了缩。
      ②
      隗亓明疲倦地睁开眼。
      睡了一觉,身体上的疲惫依旧没有消散。
      颈后的腺体已经肿到无法忽视的程度,痛得像有人握着刀在他脑神经里乱挖一样。
      比往常严重了些。
      隗亓明心想,但没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上面。
      房间里还残留着孔桦松针味的信息素,本来最近就胃痛,被这么一刺激,隗亓明伏在床边一个劲干呕。
      胃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反而带动胃一个劲抽动。
      不能再这样吐了。
      隗亓明强忍着干呕的欲望,泪眼朦胧地仰起头。
      房间里一片昏暗,安静的环境却让隗亓明不由自主发慌。
      大概是抑制剂起了效果,发情的症状几乎消失。隗亓明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摸索着打开了灯。
      高强度的光照刺得他不得不抬起手挡在眼前,生理性的泪水再度盈满眼眶,在流到面颊上之前被主人擦去。
      他推开房门,外面很安静,大概孔桦已经出门了。
      隗亓明松了口气。
      孔桦对他有恩,又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对他这么好的朋友。他非但不喜欢和孔桦相处,还为不用面对他感到高兴,实在是不应该。
      再想到孔桦照顾他度过易感期,隗亓明不禁有些愧疚。
      他慢慢走到厨房,握了握还有些虚软的手,找好食材做好了饭。孔桦那份可以留给他当夜宵,自己那份隗亓明坐在餐桌前慢慢吃光了。
      吃完饭隗亓明感觉自己又有了力气,于是给孔桦留了纸条就走了。
      他的住处偏,加了价才打到车。
      他走的匆忙,穿得单薄,等车的地点又是风口,人被吹得头昏脑胀。
      隗亓明暗道不好。
      易感期刚过,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如果这时候生病势必会耽误项目发展。这是他为数不多能接手的项目,亲力亲为办到现在,自然想给它一个完美的结局。
      因为腺体的关系,隗亓明不习惯也不能穿孔桦的衣服。这就导致了他自己现在得在风里受冻。
      你为什么不能思虑周全一点呢?
      隗亓明习惯性责备自己。
      好在加钱的出租车来得很快,隗亓明钻到车后座,暖和得他感觉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了许多。
      到家之后,虽然疲惫,隗亓明还是坚持洗了个澡。
      他在孔桦家虽然睡的是自己的房间,但孔桦总喜欢在那里留下信息素。洗完之后隗亓明嗅了嗅自己,确保身上只有沐浴露的味道,才放松地把自己卷进了被窝。
      被子里只有一点点雨露信息素的残留,隗亓明下意识地把自己深深埋进去,渴求地追逐着那股几乎消散的信息素香气。
      就在这一点信息素的安抚下,隗亓明睡着了。
      或许是先前一直提及沈既白的关系,隗亓明的梦里破天荒地出现了这个人。
      “亓明,我会对你好的。相信我好吗?”
      ……不好。你都走了。
      “……亓明,你总是离我太远了。这不好。”
      那你为什么想靠近我?
      沈既白微笑着,不说话。
      细雨轻薄,终究会将人淋湿,况且隗亓明在这场雨里面已经呆了太久了。
      他满腹心事地醒了。
      他作为Alpha的身体底子还在,睡了几觉也勉强从易感期恢复了。
      最起码不再浑身无力。
      隗亓明握了握手,先前那种使不上力的感觉太糟糕了。
      为什么这次易感期这么痛苦?难道腺体最终还是失常了吗?
      隗亓明下意识摸向颈后腺体。
      这发烫红肿的部位隗亓明还真没摸出来跟以往有什么不同。
      可是……不想去检查。已经这么多年,以前都没死,现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隗亓明抱着侥幸心理选择忽视这个问题。
      不过,沈既白离开他之后,有想过去消除标记吗?
      隗亓明感受着腺体中难以消除的印记,勉强压下不安:终身标记不好祛除,但若一心求得分离,终身不再接触,想必这个手术还是能做的。只是不知道沈既白离开他的决心有没有那么重。
      在他看来,两个人虽然没有相爱,但生活这么久倒也习惯了对方的存在。尽管遽然分开不大体面,可也不能一辈子都不接触。
      沈家毕竟还在这里。
      隗亓明绝不会想到,沈既白还真就是这么个果断的性子。他预约好清除标记的手术,彻底跟过去道别。
      隗亓明冷漠又寡情,沈既白不是没感觉到他的软化和偶然展露的依赖,但他绝不能接受隗亓明跟他在一起,还和别人那么暧昧。
      他知道,两人初遇唐突,以至于隗亓明没有把这段关系看得到很重。但对沈既白来说,他选择跟隗亓明在一起,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事实上,那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隗亓明。
      这位隗家遗孤阴差阳错被孔家抚养长大,跟孔家的Alpha独子孔桦更是关系亲近。两人常常在宴席上同出同进,言谈举止比亲兄弟还亲。
      隗亓明继承了隗家那位狂人的高智商,初入商场便崭露头角,一时惊为天人。只不过后来又沦为平庸,一度让人怀疑隗亓明的天才不过是孔家的炒作。
      这位俊美而出色的单身Alpha像是一块香饽饽,无人不想把他收入囊中。
      沈既白在宴席上对他一见钟情,只是还没等他搭讪,Alpha就被孔桦中途截走。再后来,两个人认识了,却是以这样荒谬的方式。
      隗亓明想补偿他,沈既白没有同意,只说以后再谈。他跟隗亓明约好,没想到最后却是孔桦来替他交涉。
      他当时还觉得孔桦是不是太过逾越,还没想过这俩人关系就是这么龌龊!
      沈既白发觉这件事的时候,还觉得不可置信。但隗亓明在他眼前装疯卖傻、佯作不知,他忍不了,也不想忍,把东西收拾好就走了。
      现在想起来,他还一肚子气,只嫌没有当场戳破,好叫这两个奸夫淫夫难看!
      沈既白原以为隗亓明是个傻的,没想到却是个精的!亏他还因为隗家的遭遇同情过他。
      现在想来,都是眼瞎!
      沈既白那边雷厉风行地把手术做了,隗亓明那边却始终提不起劲来,连心心念念的项目都没能继续。
      其实虚弱早有预兆,只是在突发易感期后更严重了。
      隗亓明困乏得双眼几乎要睁不开,还要打起精神来应对孔桦的盘问。
      “在我眼皮底下,你都敢糟蹋自己身体!”
      因为隗亓明害怕打针,家庭医生就只开了药。孔桦一边强制性地给他喂药,一边恶声恶气地骂他。
      隗亓明抢夺不得,只好皱着眉吃掉孔桦手心的几枚药片。他喝了口水咽下药片,为难地说:“我不知道……”
      孔桦的手在他唇上用力抹了抹,冷嘲热讽:“什么不知道!我看你能得很!生病了不知道跟我说?孔家这么多年养你,就教会你闭嘴了?”
      隗亓明苍白的唇被他蹂躏得泛红,颇感不适地偏头躲开孔桦的手:“不要这样说,如果不是孔家,我现在都不知道死在哪了。”
      “那你还不听我的话!”孔桦瞪眼,“躲什么躲?难道你心虚?”
      隗亓明默了默,忍不住说道:“……Alpha也要有距离感。你这样,我很不舒服。”
      孔桦冷笑:“哦,Omega碰你就舒服了?”
      隗亓明不喜欢他这样咄咄逼人的说话方式,但最终还是忍下了:“你们俩没有什么好比的。况且,他已经走了。”
      孔桦斩钉截铁:“你根本没把我当兄弟。”
      “我没有……”
      “怎么没有?就为一个Omega跟我生分?”
      “我的事,不用这样麻烦你,”隗亓明心烦意乱,偏偏又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应,只好转移话题,“毕竟你也很忙,叔叔不是说要让你参与公司事务吗?”
      孔桦口不择言:“参与个屁!你是我们孔家养大的,还跟我两条心。我真是看错你了!”
      “我没有异心,”隗亓明怒火上涌又艰难压下,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他尽量语气平和地说道,“我没有忘记孔家养大我的恩情,你不是知道吗?”
      孔桦自顾自地生起气来。
      他养了隗亓明这么多年,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Omega捷足先登,光是这个就足够他对隗亓明不满了。更何况隗亓明近来总是有意无意地躲避他的接近,就好像他有什么恶意一样!
      没良心的东西!
      “……我错了,我不该辜负哥的好心。”
      孔桦冷着脸不理他,隗亓明却不能任性地忽视孔桦,只能先一步服软:“我没有想跟你生分的意思,别生气了。”
      孔桦抱臂冷笑:“你最好跟那个Omega断干净了。”
      “……知道了。”
      得了隗亓明的保证,孔桦才阴转晴,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隗亓明生病没什么精力,见孔桦怒气发泄得差不多,说了一声总算能躺下继续休息了。
      之后几天,隗亓明身体逐渐好转,人虽然还蔫蔫的,但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而孔桦被孔家的长辈扣了下去,押去公司准备接受公司实务。
      知道孔桦抽不空来找他,隗亓明心情复杂地松了口气。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隗亓明没了回项目组的心思,难得独自出门游玩。
      他不善交际,身边能称得上朋友的算来算去竟然只有孔桦一人而已。而跟孔桦出门,对他来说也有些折磨,于是便更不喜欢出门了。
      这次倒是心血来潮,主动接触起外面的阳光来。
      日光和煦,一派好天气。
      隗亓明不知该往何处去,茫然地站在路边张望着。
      街上有人在发传单,看到他立刻都围了上来,每人都塞了一张传单在隗亓明手里,多得能出书。隗亓明稀里糊涂地接过,最上面一张是关于新开的游乐场的,他犹豫了下,还是往传单上的地点去了。
      说起来,他还没有去过游乐场。
      隗亓明一边想着,一边把手里的传单理好拿在手中。
      刚开业的游乐场优惠力度很大,吸引了不少家长带着孩子过来游玩,那队伍长得让隗亓明望而生惧。
      他在路边找了长椅坐下,慢慢翻看起那些传单来。
      天气晴好,人群喧闹,隗亓明却总觉得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好像有什么正脱离掌控而去。
      隗亓明以为是自己许久不出门累着了,闭上眼睛深深地喘了口气。
      随着时间流逝,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起来。隗亓明呼吸变得急促,心脏跳得厉害,苍白的脸上逐渐泛起病态的红。
      等他意识到自己信息素异常逸散的时候已经晚了。
      强制性约束的手铐将手臂束缚在身后,脸也重重地磕在长椅上,划出了一道伤口。他耳鸣得厉害,眼前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有人在高喊:“抑制剂!抑制剂!”
      他瞳孔猛地收缩,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无声地喊出一道泣音——不要!
      这里当然不会有为他量身定制的抑制剂,只有控制Alpha发情用的强效抑制剂。细长的针管在他眼中不断放大,恐惧在他心中不断攀升,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被控制得太厉害,他动弹不得,只能看着那根针斜插进自己脆弱的腺体。
      剧烈的情绪波动导致他在注射时短暂地昏迷过去,只看到了那根针又从自己身体里残忍地退了出去,心脏几乎停跳。
      注射了什么?又要发情了吗?为什么又要注射呢?又做错了什么吗?
      他在控制者手下瑟瑟发抖,泪水没有预兆地落下。他眼睛里空茫茫的,仿佛什么都看不见。
      确认隗亓明暂时失去攻击能力后,执法人员才松开他。察觉到当事人状态异常,一群人你看我我看你——干什么,这不是正常的制服环节吗?
      最终还是推了一个人出来,把毫无反应的隗亓明抱上了车。
      隗亓明因为作为Alpha肆意散发信息素扰乱他人,被这些人关押起来。孔桦在几个小时后才姗姗来迟,那时候隗亓明已经从应激状态恢复正常,只是脸色仍旧惨白。
      “你易感期真的乱了。”
      孔桦背着光,脸色晦暗不明。隗亓明敏锐地察觉到孔桦情绪不佳,但他太累了,用沉默来回应孔桦。
      孔桦没跟他当着别人面吵,直接把人架起来拎回了家。
      最后又是一场无果的争吵,孔桦坚称隗亓明背着他跟沈既白谈了;隗亓明否认了他的推测,又用沉默抵抗孔桦的质问。
      孔桦勃然大怒,摔门离开。
      隗亓明坐在寂静的客厅,沉沉地叹了口气,然后蜷着身子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梦光怪陆离,隗亓明陷在梦魇当中,挣脱不得。
      这一觉太不安稳,又因为在客厅睡着了凉,隗亓明醒来之后只觉得头重脚轻,晕得厉害。
      更糟糕的是,他托付的负责人此刻打电话说项目失败了,钱都打了水漂,只怕还要赔不少。
      隗亓明的心沉到了海底。
      这笔钱算他从孔家借的,约定了还款日期。他当初以为自己能尽善尽美,难得自大了一回,却没想到一朝翻了船,血本无归。
      其实若是跟孔桦服个软,说一声,孔桦就能替孔家做主把这个账给平了。
      可这次吵得这么厉害,为了钱自己马上凑上去讨好孔桦实在太难看了。
      隗亓明犹豫再三,只说自己会承担,让其他人不用担心。
      挂了电话,隗亓明呆坐了许久,脑子里乱糟糟的。
      除了做项目,自己还能做什么?自己该怎么拿出一笔钱来赔?
      隗亓明撑着病体,试探地跟之前联系过的几位老总联系。开始这几个人态度还很和蔼,一提起钱,就支支吾吾打太极。
      隗亓明忍着羞臊追问,对方才直白地说:“小隗,不是不想帮你,只是没有孔家担保,谁敢把钱借给你?”
      隗亓明没再纠缠。
      疲累的身体经不得思虑过重,心神动荡之下隗亓明刚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被迫瘫坐在沙发上。
      他撑着额头给临时负责项目的人发了见面的消息,就昏睡过去。
      沈既白又出现了。
      为什么又出现?
      “我走了。”
      走?去哪?
      “不知道。也许会离开这吧。”
      为什么?
      “……不想要,不喜欢。”
      “算了,再见。”
      沈既白的身影逐渐消散,隗亓明在彻底失去他的恐惧当中惊醒过来。打开手机一看,他才昏过去几分钟。
      想起梦里沈既白语焉不详的道别,隗亓明心神不宁。
      ③
      沈既白走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隗亓明还以为自己熬夜熬出了幻觉,讷讷地重复道:“沈既白走了?”
      孔桦阴阳怪气地说道:“怎么?你还惦记他?”
      很明显,他还因为之前的事在生气,言语间总是夹枪带棒的。
      “你认识他?”
      “沈家的Omega,我当然认识。”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孔桦语气不善地说:“好让你再续前缘?”
      “我不是这个意思,”隗亓明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你既然认识他,何必对他恶意这么大?”
      孔桦阴阳怪气:“比不上你跟人家熟。亓亓真是好手段,越过我也能结识沈家的Omega。”
      隗亓明这几日为了项目组的失误殚精竭虑,睡眠不足再加上感冒一直没好,说话的语气不免有些烦躁:“我们会认识是意外,我不是都让你帮我处理后续了吗?”
      “是啊,”孔桦想起那个突然出现在隗亓明身边日日纠缠的Omega就心烦意乱,“我帮你处理,一点好落不着,我图什么?就图你现在向着那个Omega?”
      “……我信任哥,不提了好不好?”
      隗亓明声音低落,透着浓浓的疲累。孔桦听了却以为他在为那个Omega伤心,只觉得晦气,当即挂了电话,把隗亓明拉黑了。
      好累。
      隗亓明手指僵硬地放下电话,刚刚不由自主坐直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
      最近身体差,又连着两次易感期爆发,□□和精神不间断的疲惫让隗亓明再想忽悠自己说没事都不行了。
      还是等这阵子忙完了再说吧。
      隗亓明最终还是把检查身体的任务放到了后面。
      还有,梦里沈既白走了,现实里他也离开了,这异样的巧合隗亓明也不得不多想。
      沈既白……
      想着这个名字,心里的空洞却更大了,隗亓明下意识捂住胸口,茫然地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他每日定时更换阻隔贴,从来没关注过自己的腺体,自然不清楚颈后的槐花已接近枯萎,散发出浓浓的濒死的气息。
      隗亓明没有意思到,身体会出现状况事实上是内里已经撑不住的象征。他现在唯一忧虑的,就是怎么填补上资金的缺漏,有时也会想起沈既白来。
      他焦头烂额忙活了半个月,总算说动了两个人愿意投资,还是看在过去隗家那位狂人的面子上。
      隗亓明想要这笔资金,就得捏着鼻子接受别人高高在上的怜悯,他没有那么清高,但也干不出翻脸不认人的事。
      拿钱就得办事,得到什么就得对应地付出代价。
      这种事,隗亓明向来清楚。
      他不蠢,至少不是只会挥霍的纨绔。因为不放心把新项目交给别人,他强撑病体,坚持把项目带完了。
      做项目的时候有一口气撑着,隗亓明还没感觉到病有多严重;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才一下子倒了,病情比之前还严重。
      他躺在床上,眼前一边是梦魇,一边是沈既白。他下意识把手伸向沈既白,又突然被人从背后推进了深渊。
      下坠感紧紧地摄住了他的心魂,窒息感也捂住他的口鼻,他昏迷了,又在恐惧中颤抖着醒来。
      一片黑暗中,他鬼魅似的坐在床上,惨白的脸上泪水无声滚落。他黑沉沉的眼睛紧盯着门的方向,慢慢抱住自己的双腿,嘴唇咬得糜烂。
      危险……害怕……
      汹涌的*潮非但没使得他脸色好起来,反倒使他更加恐慌,冷汗不住往下落。
      他忍不住哭出声来:“呜呜……”
      隗亓明没意识到自己易感期再度发动,他只知道那个人没来安慰他。
      他抛弃了他。
      这个认知让隗亓明脆弱的心防再度崩塌,腐败的槐花香钻出失效的阻隔贴,充盈了这个房间。
      隗亓明伏在床边呕吐,呕得撕心裂肺。
      好痛……
      好恶心……
      为什么还没有死?为什么还活着?
      疲弱的身体禁不住这样激烈的情绪,隗亓明无力地倒在床上,空洞的眼睛望着遥远的天花板,心慢慢归于死寂。
      等隗亓明从易感期中清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了。
      被子里全是他的冷汗,沉甸甸地压在身上。隗其明感觉有些呼吸不过来,撑着虚软的手把被子掀开,爬下床换了身衣服。
      没有能量摄入,身体使不上力气,隗亓明几乎是靠着衣柜给自己穿上了衣服。他的身材这些天削瘦了许多,原本贴身的衣物也空荡起来。
      家里还有速食产品,隗亓明很快给自己准备好食物。
      不能再拖了。
      隗亓明一边迫切地把食物吞下肚,一边这样对自己说。
      到了医院,隗亓明直奔腺体科,给医生描述了自己的情况后,忐忑地拿着单子去做检查。
      在他记忆中,腺体检查要拿一根特别大的针戳进腺体里吸取组织液。他本来就有针尖恐惧症,面对这个更是会怕到瘫软。
      他一路都在心惊胆战,把自己的嘴唇都给咬破了。
      好在检查设备比起他以前来优化了许多,取组织液的仪器不像针筒。
      隗亓明压着恐惧掀开自己的阻隔贴,控制着自己不在工作人员拨开衣领的时候逃跑。
      腺体细微地疼了一下,隗亓明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好了,等一下结果马上出,”对方一边轻车熟路地进行工作,一边提醒隗亓明,“对了,最近跟你家Omega吵架了?让你家Omega注意点,吵架归吵架,耽误身体就糟糕了。你信息素味道都异变了,还没察觉吗?”
      隗亓明整理衣领的手停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味道?”
      “对啊,你鼻子闻不到吗?”
      “这跟Omega有什么关系?”
      “啊?你不知道?终身标记之后,Alpha跟Omega很相爱的话,Alpha会被逆性标记的,”对方一脸看文盲的表情,“这标记去不了,看你这情况还挺严重的。”
      相爱?逆性标记?
      隗亓明头晕目眩,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消息。
      他跟沈既白相爱?沈既白爱他?他……爱沈既白?
      隗亓明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
      “跟你家Omega说开就好了,没多大事。啊,报告出来了。”
      对方宽慰了一句,又把检查报告递给隗亓明。
      他腺体异常了这么多年,身体都习惯了,又被标记打破了平衡。
      隗亓明能做的,只有放弃沈既白或者找回沈既白。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爱上沈既白,又谈何放弃。
      他被信息素影响了吗?他真的有能力爱人吗?
      隗亓明不知道。
      他惶惶然,不愿意一个人待着,颤着手给孔桦打了电话。
      孔桦声音有点怪异,不知道是不是在运动。
      “亓亓?”
      隗亓明急切地问道:“哥,我能来找你吗?我有事想跟你说。”
      孔桦没立刻回答,沉默了一阵才重重地喘了口气,说道:“你来吧。”
      他声音尾调上扬,听起来有些兴奋:“哥有个惊喜给你。”
      隗亓明胡乱应声,他心乱如麻,根本没意识到孔桦的异常。
      隗亓明一路浑浑噩噩,怀着满心的惶惑不安,走到了孔桦的房门前。
      门没有关紧,隗亓明还以为是孔桦给自己留的门,原本局促不安的心平静了些。他毫不设防地推开门,正要喊孔桦名字的时候又被眼前的一幕惊吓到说不出话来。
      两具*正纠缠在那张宽阔的沙发上,听到动静的孔桦正抬起头来冲着他微笑。
      Omega被他拽着头发,半推半就地仰着脸,与隗亓明五分像的脸上充斥着*。
      “亓亓,你来啦,”孔桦咧开嘴笑道,动作不停,“瞧瞧,多好看啊是不是。”
      他扳着Omega的脸深吻,再看向隗亓明时面上一片疯狂之色:“亓亓,亓亓,你怎么那么会勾隐我。”
      为什么!为什么孔桦对他竟然是这种心思!
      隗亓明脸色惨白,转身跌跌撞撞冲出了门。
      孔桦并不在意隗亓明逃离的举动,他深知这个男人已经被他和那个Omega联手逼上了绝路。
      隗亓明无处可去,他总会乖乖回来的。
      孔桦深深*进Omega,这样想到。
      ④
      隗亓明魂不守舍地下了楼,浑身发冷。明明是暖阳晴好的天,他却如坠冰窟,丝毫感受不到温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孔桦过去的种种作为在脑中豁然明朗,那些过密的举止果真是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
      隗亓明以为孔桦知道的……他明明知道自己厌恶Alpha觊觎他,却偏偏没有半点避嫌。他以为两人是兄弟,是手足,是朋友,在孔桦眼里,他却恐怕只是个禁脔!
      隗亓明想起过去自己对别的Alpha信息素应激,每一接触就发冷、恐慌,几次险些因为呼吸骤停而休克。可孔桦想靠近他。
      他对Alpha应激又如何?他不还是为他克服了吗?
      连易感期这样的情况他都愿意让孔桦入侵他的领地,为什么孔桦偏偏是出于占有他的目的呢?
      隗亓明捂着胃腹吐得撕心裂肺,却只呕出清液,后来又带上了些许血丝。
      他眼前阵阵发黑,扶着墙才能自己站稳。他的手脚不自然地微微颤抖着,脸色苍白如雪,眼眶和脸颊却嫣红。
      隗亓明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连最可能成为爱人的沈既白也失去了。他没有人可以诉苦,但让他独自消化这苦难,他又无法承受。
      何去何从?
      隗亓明瘫坐在地,疲软的手臂撑不住身体,被粗糙的墙面擦破了皮,丝丝往外渗血。
      他有些魔怔地咬住自己的手背,仿佛感觉不到疼一般越咬越深,灰蒙蒙的眼一片虚茫。
      “你怎么还在这里?”
      混杂了一身信息素的Omega看到刚刚仓皇离开的男人,不禁有些奇怪,凑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轻快地问道。
      隗亓明的目光直勾勾地转到他脸上,Omega被吓了一跳,又惊恐地发现这个人把自己的手都要流血了还不松开。
      他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为了一个Alpha,至于这样伤心吗?”
      隗亓明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似的,呆愣愣的,汗湿的额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显出几分失神的可怜。
      “孔少爷情人很多的,你不要这样为他伤心了,”Omega有点不忍心,好心劝解道,“你当他是什么好人?你看,我这种脸就是他逼着去整的。”
      说着说着,Omega有些迟疑,他仔细端详着隗亓明的五官,疑惑皱眉:“你的脸……你整得还挺像,难怪这么伤心。”
      见隗亓明不说话,黑沉的眼睛里却慢慢流出泪来,Omega叹了口气:“别哭了,Omega借孩子都捆不住,更何况你一个Alpha?”
      “你快点回家吧,”Omega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轻柔地替他拭去脸上的泪水,“别再做傻事了。”
      隗亓明的泪流得更凶了,终于有了些反应。他微抖的手搭在Omega胳膊上,想借力站起来却失败了。
      Omega会意,连忙使力把比他还高大的Alpha扶了起来。他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了隗亓明的手,被对方身体惊人的凉意吓了一跳。
      隗亓明身子一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幅度极大地收回了手,却差点把自己绊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你很介意?”
      隗亓明扶着墙,闻言摇了摇头,艰难地挤出一句:“对不起。”
      他嗓音嘶哑,短短三个字却像是耗费了极大的力气,神情都更灰败了些。
      “算了,没事。你自己能走吧?”
      隗亓明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自己能行。
      Omega只好叮嘱他两句早点回家,转身离开了。
      隗亓明打了车,额头冷汗直冒。
      他也不愿做那么失礼的事情,但他现在真的完全无法接受孔桦信息素的侵扰。
      过去无数次锻炼产生的抗性似乎顷刻崩塌了,他对孔桦信息素的抵抗心理几乎翻倍增长。
      更痛苦的是,隗亓明过去适应孔桦信息素的方式是压迫自己,强制性地接纳对方的信息素。抵抗心理翻了倍,抵抗能力却打了折扣,若是孔桦再次接近他,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怎样凄惨的模样。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这是隗亓明唯一想到的能对抗孔桦的方法。
      在出租车司机惊恐的视线里,隗亓明鬼魅似的飘出了车,回到家已经是精疲力尽。
      他还有一些存款,但去哪里他却想不到一个好去处。
      ……沈既白去的地方应该是个好地方吧?
      隗亓明软弱地想到。
      不应该这样的……
      不应该受到一点挫折就想逃跑,不应该贪恋别人的温柔,不应该把自己的希望全都系在别人身上。
      他应该承受住苦痛的。
      他就算离开了这里,找到沈既白,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拿自己没用的身体去博同情?
      相爱……相爱早是昨日黄花,零落成泥。
      隗亓明蜷缩在被子里,只觉得自己要被压得喘不过气。
      他生性怯懦,面对磨难只会想着逃避。他反抗过,可那又如何?意志、精神……只会在无尽的折磨里烟消云散。
      原谅我选择逃跑吧。
      隗亓明疲倦地半阖着眼,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起来,尚未恢复身体的隗亓明就开始收拾东西。他下意识把孔桦明里暗里给他送的东西都撇下了,收拾来收拾去,就装满了一个行李箱。
      明明已经下定了离开的决心,隗亓明的心情却更加沉重。
      一方面,不管怎么说,孔家抚养自己的恩情是真的,他现在跟孔桦翻了脸,自觉对不起孔家;而另一方面,他想追随沈既白而去,可对方却未必愿意看见他。
      还有逆性标记……
      想到这个,隗亓明下意识碰了下腺体,心烦意乱地又贴了一张阻隔贴。
      真麻烦。
      他想不到自己会爱上沈既白,就像他想不到沈既白会爱上自己一样。相爱的证据在分别后姗姗来迟,到底显得可笑。
      隗亓明看着镜子里自己的一片病容,落寞地扯了下嘴角。
      沈家近几年虽然比不上孔家势大,却是个传承多年的老牌豪门。沈家子嗣兴旺,彼此却没有大的私仇,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沈既白当初没有对他隐瞒,隗亓明也没想到过他是沈家的。
      毕竟他向来自觉自己不过是孔家好心养着的故人之子,没有什么身份去认识那些豪门权贵,在这方面难免懈怠。
      隗亓明不能向孔家打听沈既白的去向,能走的渠道就只有沈家。
      他在去之前就知道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被沈家大姐一茶杯砸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却有些愣怔。
      沈二哥虽然拦住了大姐发飙,但语气也不友好:“小弟就是被你这种人逼走的?”
      隗亓明讷讷的:“我做错了事……”
      额头上的血顺着面颊流下来,隗亓明也不晓得去擦,就呆愣地站在原地,心虚似的低垂着眼皮。
      三姐嚷嚷道:“我就知道小弟眼光不靠谱!”
      “行了,少说两句,”坐在主位上的沈家掌权人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阳阳虽然冲动,在大事上也是晓得分寸的。”
      她一开口,沈家的几个小辈就闭了嘴,只对着隗亓明怒目而视。
      “我作为长辈,自然心疼自家孩子。看在孔家和隗家的面子上,我不会给你难看,自行离去吧。”
      “我跟……我跟沈既白之间有些误会,”隗亓明声音很低,“我想见他一面,说清楚。”
      沈大姐立刻说:“小弟已经去了终身标记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隗亓明怔怔的:“已经……消去了?”
      他的血已经慢慢不流了,但干涸的血渍却像一道疤横贯在脸上。细微的槐花香从这些血液里逸散而出,也被其他几个嗅觉敏感的Alpha和Omega捕捉到。
      这几人顿时皱起眉头。
      腐烂的花瓣透出一股浓浓的衰亡气息,信息素的主人却像没事人一样站在他们面前,还有心思追问沈既白的下落。
      他们相互对视一番,等着大家长给出论断。
      沈大姐因为说话不过脑子已经被母亲瞪了一眼,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往弟弟妹妹身后躲了躲。
      沈家主态度和缓,话语却不容置疑:“你有心道歉,按理说不该阻止你。但我们向来尊重阳阳的意见,怕他不愿意同你见面,所以还是请回吧。”
      隗亓明动了动嘴唇,低下头掩盖自己红了的眼眶:“……我理解您的苦心,打扰了。”
      他步伐沉重地离去了。
      沈家人也不想为难人,但事关沈既白,没有人想偏袒外面的人。
      瞧着背影,倒是伤心。但有缘无分,只怕不是阳阳的良人啊。
      沈家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⑤
      隗亓明没能从沈家拿到线索,枯坐在床边发着呆。
      沈既白会去哪里?
      隗亓明的思绪慢慢从这个问题发散开,回想起与他过往种种来。
      他过去……好像说过喜欢遇和那边的风景?
      隗亓明忽然想起这么个细节来。
      试试运气吧……
      隗亓明打开手机订了票,心里一片忐忑。
      就凭着一个模糊的、不确定的地名,去追逐一个错过的人,隗亓明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第一次有了出去的想法。
      他不知不觉露出一个微笑,浅得就像朝阳下叶尖那点露珠,随时会因为升温而蒸腾消失。
      遇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至少单单只凭着一个名字是无法找到人的。
      隗亓明其实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但等他真的踏足这座城市时,却诧异地察觉到了沈既白的存在。
      明明知道沈既白不可能在附近,隗亓明却感觉到冥冥之中他和沈既白之间的联系重新构建起来了。
      他忧郁的双眸为之迷蒙了一瞬。
      腺体连同心脏都为此不可抑制地鼓动起来,不可察觉地表达着主人的雀跃。
      事实上,虽然隗亓明一直乖乖地在吃医院开的药方,但他的腺体情况却没有好转。连他自己都有些恐惧信息素里的衰亡气息,嫌恶地将腺体一层又一层地裹紧,顾不得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为了遮挡绷带,隗亓明还戴上了腺体抑制圈。这是为了防止易发情人士伤人的工具,也能保护腺体不受外部侵害,对信息素的抑制作用很强。
      隗亓明的身上几乎闻不到信息素,看起来就像一个过高的Beta。
      遇和气候宜人,来往人群大都穿着轻薄的衣服。隗亓明却穿着件拉链拉到最顶上的黑色外套,戴着盖住半张脸的口罩,在一众闲散的人中有些格格不入。
      隗亓明也有些意识到自己外表的怪异,默默把口罩拉高了点,拉着行李箱循着自己感觉到的沈既白存在的方向走。
      这指引有些断断续续的,再加上精神不济,隗亓明走走停停,连着走了两三个小时,冷汗浸透了口罩内层,黏糊糊地粘在脸上。
      隗亓明有点呼吸困难,只好扯掉口罩,好让自己能把空气吸进肺里。他的脸一片素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他微微张开嘴,小口呼吸着。
      明明阳光明媚,隗亓明却被冷汗浸得发冷。他小声咳嗽了几声,疲惫地坐在长椅上,撑着膝盖闭目平复自己急促的呼吸。
      “你好,你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帮助?”
      隗亓明闻言仰脸看过去,来人眼里闪过的惊艳让他有些不适,又低下头惜字如金地说道:“没事,不需要。”
      对方结结巴巴地说道:“啊,好,对不起,打扰了。”
      他身边的人用胳膊肘捣了捣他,自以为小声地说:“萧子,走了,沈小白还在等我们。”
      隗亓明听到沈小白三个字,心里一动:“等一下。”
      那人刚要动的脚步立刻停了,满面期待地看着他:“怎么了?”
      “你们说的沈小白,全名……是沈既白吗?”
      隗亓明的心砰砰地跳,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勾起,眼中闪现的希冀让人不忍拒绝他提出的一切请求。
      对方感觉自己的心也在砰砰地跳,结结巴巴地说道:“对,对呀。你也认识小白?”
      隗亓明被狂喜冲得头晕目眩,上天第一次眷顾他了吗?
      他的手急切地搭上对方的手臂,连语气都轻快了许多:“我是来找他的,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萧子疯狂点头,脱口而出:“好啊好啊。”
      旁边的人猛地一捣他:“喂!”
      萧子这才回神,脸涨得通红,小声争辩道:“这么好看的人,应该不是坏人吧?况且他知道小白名字诶,小允。”
      “说什么你信什么?”小允被他的蠢打败了,“万一两人有嫌隙呢?”
      萧子嘿嘿笑:“不会的!他看起来就是好人。”
      小允最后不情不愿地被说服了,因为萧子说有问题在他们俩眼皮底下更好控制。
      隗亓明礼貌地在一旁回避他们争辩,等看到萧子满脸高兴的样子,心猛地一跳。
      “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隗亓明不知道怎么感谢他,只能弯唇笑了笑:“谢谢你。”
      萧子傻笑:“不客气不客气。”
      三个人坐上车,小允开车,萧子坐在副驾驶,隗亓明坐进后座的时候还松了一口气。他不太能适应跟别人靠得太近,好在几人都是有分寸感的人。
      冷汗差不多干了,湿冷的衣服沉重地贴在身体上。虽然不舒服,但好歹还有感觉,也就意味着他短期内应该不会烧起来。
      精神上振奋起来,但身体上仍然疲倦,隗亓明半梦半醒间,听着萧子跟小允在前面叽叽喳喳,竟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安宁。
      两人熟门熟路地带着隗亓明往沈既白家里走,行李箱则留在车里——了解到隗亓明还没有住处,萧子拍着胸口表示要带着他去租房。
      沈既白笑着来开门,见到隗亓明的一瞬间笑容立刻淡了,他皱着眉问:“你来干什么?”
      隗亓明比他高,气势上却比他矮了一头:“……之前的事,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就一笔勾销?”沈既白把傻了眼的萧子跟小允赶进门,自己把门一关站到门外拦着隗亓明,“我不管你怎么认识我的朋友的,现在立刻离开,我这里不欢迎你。”
      不要这样对我……
      渴求伴侣的身体哀鸣着诉说渴求,就连死寂的腺体都随着沈既白的出现开始不安分地起伏。
      隗亓明强撑着自己站稳,他不敢跟人直视,垂着视线看着沈既白修长的脖颈:“我没想一笔勾销……我想着,你以前说过喜欢遇和,就猜你会不会来这里。你的朋友我是在路上遇到的,没有耍手段。”
      这么长的解释他说得很急,生怕沈既白会误会他。
      沈既白没想到他还记着自己随口提到的地名,心里有些触动。从乍见隗亓明的愤怒中缓过神来的时候,他又注意到他从隗亓明身上竟然一点信息素都感受不到。
      沈既白难以置信地又闻了一遍,以他之前终身标记过的身体都感受不到隗亓明的信息素,这属实荒谬。
      他语气不善:“你信息素呢?”
      隗亓明本就心虚,闻言更是额头冒汗,强自镇定地说:“我怕影响你身体……”
      沈既白抱臂冷眼旁观。
      隗亓明张了张嘴,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逆性标记会减弱Alpha对Omega的影响,若是怕影响沈既白身体,其实也不必把信息素压制得浓度这么低。但隗亓明仗着沈既白不知道逆性标记的事,隐瞒的话张口就来。
      隗亓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再次道歉:“对不起。”
      “道歉是为什么?”
      隗亓明情绪低沉:“……因为我做错事,你才会离开的。而且消除终身标记很痛,如果不是我,你也不用吃这种苦。”
      沈既白沉默一瞬:“消除终身标记是我自己选择的,你不用为这个自责。我只问你,你真的对自己的错一点没意识到吗?”
      隗亓明茫然地看着他,有些无措地紧抿着唇:“对不起……”
      沈既白没想到他竟然还没意识到自己脚踏两条船的错误,怜悯顿消:“行,我接受你的道歉,你可以离开了。”
      他转身就走,门马上被甩上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挡在门缝中,被门夹了也只是颤抖了一下,没有收回。
      沈既白见伤了他,顾不得体面地拔高声音,颇有些气急败坏:“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隗亓明被他吓得一抖,又鼓起勇气开口,“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错,沈既白,你告诉我吧,好不好?”
      “你是蠢的吗!”
      沈既白又急又怒,抓着他的手翻看伤口。隗亓明的手被砸得青紫,还被夹出了一道豁口,血流了半掌,但至少骨头没被砸碎,不算特别严重。
      隗亓明手足无措,不自然地收回手:“没事……”
      沈既白也意识到自己举动的不妥,血液里信息素含量高,两人又是终身标记过的关系,自己这样贸然接触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沈既白瞪了他一眼:“在这等着。”
      隗亓明在门口乖乖站着,沈既白到客厅揪出两个正在偷听的人,没好气地说:“你俩帮他处理下伤口,我去拿下阻隔贴。”
      萧子积极举手:“我来我来。”
      “什么你来,沈小白让我们俩一起去。”
      萧子跑去拿医疗箱,小允跟隗亓明面对面尴尬地站着。
      小允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还是应该注意安全。”
      隗亓明回神,下意识点了点头:“谢谢你提醒。”
      小允看看萧子还没过来,压低了声音:“你跟小白没扯清楚,千万不要搭理萧子。”
      自从孔桦挑明,隗亓明对别人的好感极度敏感,几乎到了杯弓蛇影的地步。他看出萧子对他的脸很有好感,但也算不上喜欢。
      况且隗亓明清楚地知道自己没什么优点,拖累沈既白已经是大错,怎么可能再把别人牵扯进来。
      更何况,萧子是沈既白的朋友。
      他讷讷张口:“我知道。”
      萧子翻箱倒柜找出了医疗箱,兴致勃勃拿过来要抓着隗亓明的手给他处理。小允当机立断自己握住隗亓明的手腕,在萧子怨念的目光中摊开伤口:“来吧,萧医生。”
      萧子轻手轻脚地处理好伤口。
      隗亓明有点不自在,刚上完药他就把自己的手立刻收了回来:“不严重的,上了药就好。”
      两人见状只好放弃了给他包扎的念头。
      沈既白也贴好阻隔贴从屋子里出来了,见三个人面面相觑地站着,心里不由觉得好笑:“都过来坐吧。”
      隗亓明很拘谨地坐在离三人最远的地方,偶尔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沈既白。
      沈既白先瞪了萧子一眼:“下次不许再胡乱带人。”
      萧子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
      他接着看向隗亓明:“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来这,以后不要再找我。医药费我wx转给你了,严重的话再跟我说。”
      沈既白公事公办的态度让隗亓明有些难过,之前能感觉到一点的雨露被藏了起来,他的身体饮鸩止渴,反倒更渴望与沈既白亲近。
      他有点恍神,在失态前仓促起身,闷着声音说了声“对不起”就转身跑出了门。
      隗亓明突兀的举动让三人感到诧异,沈既白压下不安,声音如常,但另外俩人还是察觉到他有些心不在焉。
      小允率先开口:“算了,下次再聚。我俩说好了带他看看房子,说不定人在楼下等着呢。”
      沈既白沉默了一下,默认了她的举动。他挥了挥手:“行了,去吧,我有点累了。”
      高高兴兴的聚会仓促收尾,萧子和小允离开了,沈既白一个人心神不宁地收拾东西,不由自主地想起隗亓明那张苍白的脸。
      他瘦了。
      沈既白出神地想。
      ⑥
      萧子和小允到了楼下,发现隗亓明正站在车旁边等待,身影看上去有些寂寥。
      萧子走过去拍了拍对方肩膀:“隗亓明,怎么一个人跑下来了?”
      隗亓明受惊似的颤了一下,空茫的双眼好半天才聚焦着望向萧子。他又戴上了口罩,衬得皮肤更白,眼珠更黑。
      “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就先下来了,”隗亓明不愿多说,含糊着带过,“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看出他脸色不大好,小允宽慰了一句:“没事,啥时候聚不是聚。”
      她跟萧子都是Beta,自然闻不出隗亓明身上逸散的信息素——信息素量太大,抑制器控制不住了。
      隗亓明刚才已经给自己打了抑制剂,又抖着手把抑制器装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神不宁没装好,抑制器现在卡得有点紧,压得他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隗亓明缓慢地眨了下眼:“……谢谢你们。”
      萧子摆摆手示意不用客气,又替他拉开车门:“走走走,我带你找个酒店住一晚,明天咱一起看房子去。”
      隗亓明疲累地朝他弯了下眼睛,道了谢才钻进车后座。
      萧子大包大揽,是个挺讲义气的人。小允虽然不怎么热络,但也帮忙把行李送了上去。他们俩都有点担心隗亓明的状态,生怕行李没拎进去这人就晕倒在半路。
      好在隗亓明虽然精神恍惚,但到底清醒着走进了房间。
      客气地送走两人,隗亓明才瘫坐在床上,把闷人的口罩一把扯下来,费力地大口喘息着。他面颊烧红了半边,嘴干裂得出血,肺就像喘不过气一样,拼命压迫着主人呼吸。
      他缓了一会,才抬手摘下抑制器。鼓胀到几乎透明的腺体赫然出现,古怪的液体在皮肤下缓缓流动。
      隗亓明没有勇气看自己的腺体一眼,他已经摸过了,这地方从来没有这么畸形过,在未知的恐惧前他再一次退缩了。
      他甚至想,要是这腺体被抑制器压破就好了。
      他不敢自己动手,却总盼望着旁的东西来给他解脱。
      今天走了太久,隗亓明困乏得几乎要睡过去。但最后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把满身的汗给洗掉,换了身干净衣服。
      腺体恶化之后,他就开始畏寒,身上的衣服已经是加了绒的。他不敢再叫自己随意生病,他想来讨沈既白原谅,可不能被糟糕的身体拖累了。
      隗亓明没心思看自己的身体什么样,他总觉得自己生病后丑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衣服变得宽松,腰那里空了一圈。
      他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沉重的眼皮终于得以合上,几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昏睡当中。
      这一觉睡得太沉,隗亓明恍然醒来的时候才发觉已经下午了。他迷茫地眨了眨眼,看到屏幕上几个未接来电不禁有些心虚。
      他好像很多个小时没吃饭了,可是一点没觉得饿,全身上下只叫嚣着想要雨露的滋润,最好能在雨露中睡去,直到再也不能醒来。
      隗亓明点开未接来电,忽略几条陌生号码,找到萧子的回拨过去。
      “隗亓明?你醒了?我都差点跑酒店喊你去了。”
      “对不起,我睡得有点沉,”隗亓明歉意道,“出什么事了吗?”
      “说好看房子去的,忘了?”
      隗亓明才回想起来还有这件事:“抱歉,耽误你时间了。现在还能去吗?”
      “想去就去,”萧子笑嘻嘻的,“早说好了的,给你留着呢。”
      隗亓明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唇,真诚道:“谢谢你。”
      “别客气。毕竟……额,你认识小白嘛,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朋友……
      隗亓明微微睁大了眼睛,原来这样就是朋友。
      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嗯。”
      约好了时间,隗亓明爬起来换了身衣服——睡觉时候流的冷汗又把衣服弄脏了——难得步伐轻快地去洗漱。
      连日来惨白的脸稍微有了些血色,隗亓明对这种脸也看顺眼了一些。
      把东西全都收拾好,再把阻隔贴和抑制器全都戴上,确认一切正常后,隗亓明才下了楼。
      他先去前台办理了续住,又等了几分钟看到萧子走进来。
      “来晚了来晚了。”
      萧子有点喘,额头上浮着一层热汗,整个人看起来很有活力。
      隗亓明递了张纸巾过去:“我也才下来几分钟,不用这么着急。”
      “那咱走吧。”
      萧子很快喘匀了气,领着隗亓明坐上车。他一边开车一边跟隗亓明解释道:“小允本来也想来帮忙的,可惜她家里有事把她逮走了。”
      隗亓明怕自己耽误了萧子的事,赶忙道:“你忙的话我一个人也行的。”
      “我闲人一个,”萧子大大咧咧,“我就躺着等家里资助就行了,实在不行还有几套房子租出去也够了。”
      隗亓明点点头,干巴巴地说道:“原来如此。”
      萧子瞄了眼他的脸色,看人似乎比昨天状态好一点,忍不住说:“睡一觉是不是好多了?不能讳疾忌医,生病了得去医院看。”
      “昨天有点感冒,”隗亓明低下头,怕撒谎被人看出来,“不是什么大病,就没去看。”
      “你这感冒真吓人。”
      萧子说话做事的风格确实与孔桦他们不同,虽然风风火火,但是隗亓明却并不觉得被冒犯。一路上他偶尔会被萧子逗笑两声,每当这时候他都会垂眼抿出一个微笑来,倒透出一股别样的温和。
      他早便不习惯过于裸露情绪了,再高兴也只会含蓄地扬起一点嘴角。
      隗亓明的作风也让萧子倍感新奇,一个极度文静的Alpha,这实在少见。况且,这个Alpha还和小白有关系。
      他很好奇,隗亓明和小白到底是怎么谈上的?还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但再疑惑他也不会主动问的,那太逾越了。
      房子自然是看好了的,交通好,租金不贵,设施齐全,若不是看在萧子的面子上,这样的好房子怎么也落不到他头上。
      隗亓明越感激他,就越不知道怎么报答他。萧子跟孔桦不同,孔桦给他的必然会拿回去同等的分量,但萧子好像只是单纯地想提供帮助,帮助朋友似乎会让萧子觉得很快乐。
      朋友应该帮助朋友。
      隗亓明思索着,默默把事记在了心里。
      交代好一切,萧子又负责把隗亓明送了回去。一桩大事了结,隗亓明紧绷的心神也放松些许。
      等萧子走了,隗亓明才反应过来应该请他吃个饭。但人都走了,也不好再提。
      隗亓明这时候终于感觉到了一点饿意,没什么胃口地点了外卖。他对进食实在没什么欲望,饭刚入口他就觉得有些想吐。
      勉强忍住了呕意,隗亓明草草吃了些垫垫肚子才把外卖扔开。
      手机响了一声,有人给他发了消息。
      隗亓明打开才发现是沈既白又转了次账。
      他睡昏了头,把转账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而且,他也不想收沈既白的钱。
      隗亓明咬着下唇,组织着措辞,打了半天字才给沈既白回了信息。
      【是我自己不小心,你不用赔偿。况且,去除终身标记的钱也是你自己出的,那我反倒应该给你转钱。】
      【沈既白:……两码事,没必要混为一谈。】
      隗亓明喃喃:“怎么会是两码事呢……明明都是我们的事。”
      他不自觉地就把沈既白划分到了自己人的范畴,他说不清是逆性标记的影响,还是他本心就这样。
      那并不重要,隗亓明想,毕竟,他从来都是糊涂的。所以,才会对糊涂里的这一点清明紧抓不放。
      他不想放弃沈既白。
      ⑦
      沈既白发现,隗亓明真的有点倔。
      他横眉立目骂过,苦口婆心劝过,这人像不知所畏的木偶一样不会退缩。
      沈既白干脆关上门装作自己不知道隗亓明在外面,满以为这人会知难而退回家,却没想到他真的死心眼地在门外坐了一夜。
      脸冻得青白,连呼吸声都几近于无,沈既白开门的时候都吓傻了,小心翼翼探了鼻息才心惊肉跳地松了口气:还活着。
      沈既白轻轻晃了晃隗亓明,后者闭着双眼,再大的动静都没能惊醒。
      沈既白踌躇着碰了下隗亓明藏在衣袖下的手,体温低得让他简直疑心这人还活着吗。
      他抖着手打了急救电话,心急如焚地等待着,时不时伸手确认一下隗亓明还活着。
      沈既白跟着隗亓明上了救护车,回过神来给萧子和小允发了消息告知此事。两人得知隗亓明干的蠢事,齐齐傻了眼。
      小允感慨:“这精神……小白,还是你意志坚定。”
      “我都没想过他这么一根筋!”沈既白满腹懊恼,后悔没有强硬地把隗亓明撵走,“我不好多待,你们俩帮我照看一下他。”
      两人理解地回了“收到”。
      沈既白坐在床边望着隗亓明看了许久,心里回想着刚刚医生的话语。
      这天气入夜是凉,隗亓明这样一个尚且年轻的Alpha竟然被冻到昏迷,实在可疑。而且,医生说隗亓明信息素分泌异常,导致身体机能有些崩溃。
      难怪这些天脸色都不怎么好看,还穿得那么严实。
      沈既白拧着眉,脸色沉了下来。
      他没注意到医生最后欲言又止的眼神,只是出神地望着隗亓明苍白的面容。
      他瘦了好多。
      沈既白定定地看着,凝如实质的目光从额头一寸寸扫过去,细细描摹着这人的轮廓。
      忽然,病床上的隗亓明挣扎着发出一声呓语,眉头紧皱好似遭受了极大的苦痛。
      沈既白被这一下动静惊醒,赶忙上手轻轻拍着隗亓明的身躯,哄着他放松。
      不知道隗亓明是不是在睡梦中听到了久违的安抚声音,他不再挣扎,呼吸慢慢变得平和。
      见隗亓明又睡熟了,沈既白松了口气。
      小允跟萧子先后赶到,沈既白仔细嘱咐两人一番才心事重重地离开。
      这是单独病房,环境很安静,最适合静养。再加上萧子小允两个Beta身上没有信息素干扰,隗亓明就在这样平和的氛围下昏睡了许久。
      等他睁开眼看到满目雪白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挣扎着坐起,旁边有人好心地搭了把手。
      “谢谢……你们俩怎么来了?”
      隗亓明意识到自己这是在病房,又想起自己瞒着两人偷偷跟着沈既白,难得有些心虚。
      “你真是死脑筋,”小允长吁短叹,“小白也不可能因为你冻病了就原谅你啊。”
      隗亓明讷讷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小允怒目而视:“身体健康第一位!”
      她跟萧子没立场插手这俩人感情上的私事,但分别来说,两人都不是坏人,怎么就吵成那个样子呢?小允摸下巴疑惑。
      隗亓明隐隐意识到自己昏迷跟腺体脱不开关系,说服萧子和小允离开后,独自找到医生问了情况。
      恶化是早有预料的,连医生都诧异他腺体能在这种异变情况下撑这么久。
      “万幸的是,目前还没有产生扩散性病症,有很大概率治疗成功的。”
      这种关于腺体的隐私话题,医生一般会单独告知当事人。她其实建议隗亓明与原来的那位Omega重归于好,或者彻底移情别恋,这样能辅助腺体逐渐向恢复靠拢。
      这是很客观的提议,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但可悲的是,隗亓明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心神,控制不了自己在深渊里一步步沦陷。
      而且,再痛也不可能痛过以前了吧?没想到那样糟糕的事情竟然还能成为自己如今的助力,真是讽刺。
      隗亓明态度模棱两可,医生也只能开出药方,叮嘱隗亓明按时吃药控制好腺体情况。隗亓明不怎么觉得这些药有用,有些心不在焉地点头。
      医生扶了下眼镜,特意补充道:“情况控制好的话,做完手术就可以恢复了。”
      如果药能有用……
      隗亓明的眼睛很快亮了一下,他攥紧了手,慢慢地点了下头。
      隗亓明不再频繁地出现在沈既白面前,于是沈既白突然发现,自从隗亓明被自己送去医院一趟以后,对方就老实了许多,至少现在不会给自己带来明面上的困扰了。
      沈既白松了口气的同时心情也有些复杂。
      希望他是想通了吧……
      沈既白放下想要询问的心思,决定不再关注隗亓明的生活。
      隗亓明人不来,但消息没有停。他一边吃药控制腺体情况,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踏入沈既白的生活。
      沈既白回消息的频率很低,明显保持着一个恰当的疏远距离。隗亓明有些失落,又迫使自己乐观一点。
      毕竟没有拉黑删除。
      隗亓明现在连沮丧的念头都不敢有,因为医生建议保持心情愉快有助于腺体恢复。他向来不是积极的人,如今倒难得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
      但遗憾的是,尽管他努力让自己高兴,但两次复查的结果依旧不容乐观。他一番努力只是稍微遏止了一点趋势,但这成效太微弱,实在不可能阻止一块巨石从山崖滚落。
      医生也感到棘手,毕竟隗亓明的腺体情况确实太过特殊。跟其他Alpha比起来,隗亓明的腺体明显敏*度更高,更容易受外界影响。或许是因为长期注射抑制剂的缘故,腺体自我恢复能力差到简直不正常。
      “还是有好转迹象的,继续坚持,很快就会好的。”
      看着隗亓明沉默寡言的样子,医生到底没把话说死。
      隗亓明点头,熟练地扣好抑制器,拿好新开的药离开了医院。
      积蓄快花完了,药很贵,到时候做手术又是一笔钱。隗亓明没办法在家里安心养腺体,只能开始出门找工作。
      干不了重活,又没有一技之长,隗亓明的求职被一个个婉拒了。隗亓明其实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不死心。
      只剩下一种选择,卖脸。
      他自己是没感觉到自己好看的,但一直以来其他人对他的脸似乎颇多赞赏,应该还算看得过去。
      可隗亓明跨不过心里那道坎。
      最后还是求到了萧子和小允那里。
      恰巧小允手里有家咖啡厅,工作不重,而且员工大多是Beta,虽然工资不是很高,但已经是难得的好工作了。
      至少对隗亓明来说,是这样的。
      隗亓明很感激她,向来愚钝的人这时候也学会了人情世故,亲手做了饼干送给小允,感谢她的照顾。
      小允没客气,直接收下了。
      有了工作,好像生活也这样安定下来了。隗亓明素来表情寡淡的脸上逐渐多了些笑意,周身透着些难言的温柔。
      隗亓明还发觉在这里工作的另一个好处——沈既白有时候会来,虽然这件事因为他的出现概率变得更低了,但隗亓明还是忍不住高兴。
      他总算学会了不那么咄咄逼人地靠近,送杯咖啡,送碟点心,然后在沈既白看不到的角落望着对方。
      隗亓明已经很久没能这么长久地注视着他了。
      就连腺体都好像因此变得安分起来了,不再时时刻刻压迫着主人的神经,让隗亓明得以久违地陷入平静的睡眠。
      一切都好起来了。
      隗亓明在梦中微微弯着嘴角,新奇地体会着幸福的含义。
      殊不知,暗潮汹涌往往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只待有一天撕破所有平和的表象。
      可惜,隗亓明从没想过。
      ⑧
      发情期突至的时候,沈既白正因为烦闷躲在楼上的包间,端着咖啡的隗亓明殷切地站在旁边等着他的评价。
      体温一步步升高,清新的空气变得粘稠,沈既白大口地喘着气,拉扯着扼住咽喉的衬衫。被阻隔贴裹住的腺体狂热地散发出过量的信息素,想拉住唯一一个在场的Alpha。
      求而不得的雨露满溢在空气当中,隗亓明先是觉得润泽,后来又感到被撕扯般的痛苦。他腿有些软,移开视线不敢看沈既白。
      尚有一丝理智的沈既白极力控制住伸向隗亓明的手,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但一阵激烈的清热袭来,他手一抖,手机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呃……”
      恍惚的隗亓明被这动静惊醒,下意识看向沈既白。一双湿漉漉的眼紧盯着他,诉说着不可抑制的渴望。
      明明对沈既白是信任以至于喜爱,但隗亓明却无法在此时伸出救援的手。
      好痛……
      隗亓明的手下意识抓向颈后的腺体,指尖碰到坚硬的金属才恍然回神。
      不可以在他面前暴露信息素……
      隗亓明闭了闭眼,弯下腰去捡沈既白掉了的手机。他能感觉到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雨露信息素在疯狂地侵入,极力想穿过抑制器去浸润那槐花。
      隗亓明眼里时而迷茫,时而清醒,捡手机的动作做了半天才算完成,期间还好几次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张着嘴,隔着外套把东西放到沈既白手中:“手机……”
      隗亓明控制不住地喘,燕红的舌尖在微张的双唇间若隐若现,透出些不自知的遇色。他以为正常的举动落在沈既白眼中就是赤裸裸的勾引,沈既白死死地盯着隗亓明的脸,呼吸粗重。
      “打电话……医院……”
      隗亓明极力控制自己不因为剧痛而蜷缩起身体,他眼前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全凭条件反射在活动。
      超高浓度的信息素也没能勾出一丝槐花香,沈既白既愤怒又庆幸,凭着一丝理智拨通了急救电话。
      两个有过终身标记关系的人,在这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各自喘息着,竟然一点逾越的事情都没做。
      急救车很快到了,确认好情况后,设置好隔离屏障将沈既白送到急救车内。隗亓明拒绝了是否要同去医院的建议,垂着头站在原地一副不愿沟通的样子。
      直到沈既白被紧急转移走,强撑着的隗亓明才瘫坐在地上,失神的双眼落不到实处。他忍受不住地蜷缩起身体,不自觉地咬住自己的手掌,妄图通过这样的方式抵抗其他的疼痛。
      生理性的泪水从空洞的双眼流出,悄无声息地落在地板上。雨露仍在时刻不休地纠缠着他,亲亲热热地抚摸着他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
      等腺体终于不再剧烈疼痛的时候,隗亓明才慢慢恢复了理智。尖锐的牙齿从几乎要被咬烂的皮肉中离开,沾着令人厌恶的血腥味。
      那种钻心的痛消失了,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令人不安的空洞。液体顺着后颈流下,散发着腐烂的花香。
      隗亓明不知所措,好半天都不敢伸手去碰。他扶着椅子站起来,晕乎乎地摸出了门。
      他不敢大意,打了车往医院去。他已经出现耳鸣症状了,眼前时不时掠过黑影,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已经昏迷了。
      隗亓明跌跌撞撞往医生办公室走,甫一进门,剧烈的晕眩席卷而来,他不得不伸手扶住门框,好一会才觉得自己回到世界中来。
      医生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走过去把人扶到椅子上,询问起情况。
      隗亓明抖着嘴唇:“腺体……”
      医生绕到他背后,轻轻地解下禁锢着的抑制器,表情错愕。
      “出什么事了?怎么突然……”
      隗亓明若有所感,颤抖的指尖碰上颈后的腺体,倏然僵住。破裂的腺体汩汩地向外流淌着组织液,糜烂的皮肉翻卷着,全然失去了产生信息素的能力。
      他的腺体已然坏了,发臭,流脓,一如他死寂的心。
      隗亓明睁着眼,一滴泪无知无觉地从眼角滑落:“我会死吗?”
      医生放轻了声音:“……会的。”
      原来死亡离他这么近,他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岁那年阴湿的湖边,潮湿的水汽裹住他的口鼻,让他几乎哽咽到说不出话。
      但他到底还是从湖底逃出来了:“如果把腺体挖掉呢?”
      “……挖掉腺体的存活率很低。况且,没有腺体,标记依赖发作的话你也有可能会死。”
      隗亓明按住自己颤抖的手,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远处飘过来:“换一个呢?”
      “换一个?这……腺体交易是违法的。”
      “合法的腺体。”
      隗亓明感觉有个陌生人在代替自己说话,要不然他怎么会想起来动用姐姐的腺体?
      医生正色:“如果匹配度合适,有可能。”
      合适?再合适不过了……若不是被破坏了计划,那枚腺体可能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植入他颈后了。
      毕竟,只有在人身上的腺体才更好实验。
      隗亓明颓然垂下手。
      他明明痛恨着隗芜的残忍,到头来却要依靠他挖出的腺体来求得活着的一丝希望。太讽刺了,兜兜转转他还是没摆脱隗家的影子。
      隗亓明闭了闭目,掩饰掉自己眼角的泪。他自言自语似的对医生说:“请给我开一些药吧,我还需要保持正常状态一段时间。”
      医生本不想开,但没有药物刺激,损伤的腺体必然会拖垮他的身体。有了药,才有撑下去的希望。
      隗亓明如愿拿到了药,足够他去孔家拿回腺体。他不敢跟任何人说明情况,就只在离开前约见了沈既白。
      他很有可能活不下来,便想主动把自己从沈既白的生活中抹除。得知消息的沈既白心情复杂,不管怎么纠结,最后还是同意了。
      沈既白到的时候,隗亓明已经坐着等了好一会了。下午和煦的日光从透明的玻璃穿过,打在隗亓明俊美苍白的脸上,投射出一小片阴影。他好看的五官在这样的光线下愈发显得夺目,只是这样的温暖却显得隗亓明周遭的气质更冷了。
      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冰。
      沈既白轻声在隗亓明对面落座,后者受惊似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视线,好似不想多看见他。
      沈既白有些不高兴地抿唇,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坐了许久。
      “你还恨我吧?”
      良久,隗亓明才微笑着主动开口轻声说道:“以前的事的确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我想补偿你,不过如果没有我,你的生活想必会更好吧。是我自作多情了。”
      “……”
      沈既白没有言语,低垂着眼帘抿紧了唇,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隗亓明没有在意他的态度,或者说,他已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说话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是在自言自语。
      “我以为一直跟着你,就能求得你的原谅。可能还是我自私吧,想用这种方法减轻自己的负罪感,我不该这样自以为是。”
      “这段时间打扰你了。在这里,我郑重地向你道歉。”隗亓明轻轻地翘起嘴角,“祝你幸福。沈既白,再见。”
      沈既白紧握住自己的手,眼睁睁看着隗亓明起身离开,巨大的恐慌在心中升起。
      隗亓明这一番话简直像在道别,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
      他只是就这样望着隗亓明离开的萧瑟背影,沉默着把对方的咖啡喝完了。
      ⑨
      当隗亓明一下飞机就被人请到孔桦那里的时候,他就知道此事必不能善了。
      “孔家真把你的心养野了。”
      故意磨蹭到晚上才回来的孔桦,得知隗亓明一口饭都不愿意吃他的,怒极反笑。他松了松领带,双手按在椅子两侧,冷笑着说。
      隗亓明垂下眼躲开视线,重复道:“我要跟阿姨谈。”
      “跟谁谈都一样,”孔桦说,“你以为我妈可能保你吗?”
      隗亓明沉默着。
      孔桦最受不了他这样,直接上手扯着他领口,非要把人衣服脱下来。
      隗亓明竭力反抗,苍白的脸都因为羞恼浮上血色:“你别这样,我不想脱!”
      “你找那个Omega了?信息素呢?”孔桦勉强停手,逼问道,“是不是跟他过易感期了?你怎么那么饥渴?一点都忍不住?”
      隗亓明趁机把滑下去一些的拉链重新拉到顶,丝毫不理会孔桦毫无根由的诋毁:“这是我的私事。”
      “你以前从来不这样,”孔桦用仇恨的目光盯着隗亓明搭在外套上修长的手,“不过一个Omega,你就变了。你对得起孔家、对得起我吗?!”
      隗亓明终于抬眼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把你当哥哥的,可是你没有。”
      孔桦眼底闪过一抹心虚,但他没觉得自己有错 要怪就怪隗亓明太会勾人。而且,他不是也没对他下手吗?斤斤计较什么?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隗亓明简直有些困惑了:“我从来没有做过过界的事,你怎么能这样污蔑我?”
      “你没有对我下手?”隗亓明挥开孔桦伸过来的手,眼眶泛红,“那你为什么要让那些人整容成我的样子?你那天,明明是故意让我看见的!”
      孔桦理直气壮:“各取所需罢了。他们愿意整,跟我有什么关系。”
      隗亓明失望地垂下视线:“……你总是这样。”
      “你一个Alpha矫情什么啊,我也没真把你上了,至于吗?”
      孔桦直起身,满脸烦躁。
      再说了,他就算真把隗亓明上了又怎样?不过是孔家养着的外人罢了。
      “算了算了,你回来干嘛的?”
      隗亓明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拿个东西。”
      孔桦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翘着腿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隗亓明的,撑着下巴看隗亓明:“落下什么?”
      隗亓明惜字如金:“隐私。”
      他眼睛扫过孔桦不老实的腿,皱了下眉,往回缩了缩。
      孔桦气笑了:“这么多年,跟我谈隐私?”
      他掐着隗亓明的脸,上下端详了一下,嫌弃道:“我都说了别乱跟着Omega跑,你看你这脸色,丑死了。”
      隗亓明疲倦得不想跟他置气,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掩住眸中的神色。
      孔桦的手指不由自主在隗亓明面颊摩挲着,他用力抹过隗亓明的眼角,突然低下头要吻上额头。
      隗亓明抬手挡住,声音疲倦:“不要再过界了。”
      孔桦顺势亲了下手心,满意地看到这只手颤抖了一下。他满不在乎地松开手,坐了回去:“你欠我孔家的都没还,我亲一下又如何。”
      隗亓明的手慢慢放了下去,明显的厌烦从他冷漠的眼神当中流露出来:“我欠孔家的我不想用身体还。因为,我最烦Alpha。”
      隗亓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瞥了孔桦一眼:“我们没什么必要聊下去了,明天不要再拦我。”
      孔桦面色沉冷地盯着他背影,嘴角的弧度缓缓消失。等他隗亓明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他才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真可惜啊,你怎么也是Alpha呢。”
      隗亓明回到房间就锁上了门,软倒在地上攥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把身上的衣服打湿了,他费劲地解开外套脱下,脸上血色尽皆褪去。
      撕破脸之后,孔桦在他面前释放信息素不再收敛。他只能庆幸着破裂之后的腺体失去了抵抗的欲望,没再给他负担过重的身体施加额外的压力。
      他能隐约闻到松针香在周围环绕,咄咄逼人地挤占着空间。
      隗亓明痛苦地用嘴呼吸着,紧闭的双眼从眼角滚落下一滴泪。他蜷缩着缓了很久,才攒足力气站起身来。
      绷带有些散了,从缝隙间露出溃烂的腺体。那一块肉本来是很敏感受不得痛的,但隗亓明如今竟然有些习惯了被死死压住腺体的痛楚。
      毕竟痛才是他能坚持动下去的动力。
      隗亓明望着镜子里神色憔悴的自己,忍不住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草草地冲了个澡,重新裹好绷带,慢慢把自己缩进被窝,皱着眉静静睡去。
      隗亓明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已经近十点了,头部因为过长的睡眠隐隐发痛。他晃了晃脑袋,感觉有些晕沉沉的。
      睡了一觉嗓子干得发痛,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爬起来慢吞吞地去洗漱。
      出房间的时候他仍然穿得严实,脖子到脚都被严密地遮掩在宽松的衣物下。
      外面没有人,连被孔桦叫来看守他的人也不在。隗亓明径直走到厨房倒了杯水,急切地吞咽下肚。
      喝完水隗亓明觉得精神好了些,没动其他东西,只打算出门去吃。
      他一边回房间拿东西,一边给孔母的助理打电话约好了见面时间。
      隗亓明不想继续待在孔桦的地盘,趁着还有时间,先把东西收拾好送到了定好的酒店房间。
      从酒店出来的时候,隗亓明感觉自己状态更差了,眼前闪过黑影,有时伴着耳鸣,叠加着身体上的痛苦,他只好走一会就扶着墙歇一下。
      他闭了闭眼,从口袋里拿药出来多吃了两粒。
      他也是为了能谈判拿到腺体,就算多吃了应该也没什么影响。
      隗亓明这样安慰自己。
      药吃完人终于清醒了一些,隗亓明深呼吸,打了车往公司去。
      他十五岁时被孔家收养,养好了千疮百孔的身体,那份恩情始终压在他脊背上。孔母作为当权人、决策者,那恩情的重量远比旁人更多。
      他们之间关系算不上亲近,隗亓明成年后搬出孔家,有一年甚至跟她没见过面。这在孔家根本不奇怪,因为所有孔家人对他的态度都很怪。隗亓明不喜欢这份特殊,识趣地主动搬离。
      他素来不会高看自己的地位,所以当两人一见面听到孔母明显袒护孔桦的话语,脸色也没什么变化。
      “小桦向来不大懂事,你跟他这么多年也该清楚。我不会干扰你们之间的事,但最好别做得太过分。你,毕竟是在孔家长大的。”
      “……我会让着他,我始终记着孔家的恩情,”隗亓明温顺地微笑,“我来只是想拿走我姐姐的腺体。”
      孔母打量的视线扫过隗亓明青白的脸色,表情不变,声音却沉冷下来:“你姐姐?”
      “我知道隗芜把她腺体留下了,我知道的。实验室的东西都在孔家吧。”
      隗亓明的态度很平静,孔母拿不准他知道多少,不动声色地反问道:“你怎么能确定隗芜把东西放哪了?”
      “他是一个很喜欢炫耀的人,我们都清楚,”隗亓明冷冷道,不愿意多谈论这个人,“我不要其他的,只要姐姐的腺体。”
      他知道的还不够多,还不够资格拿走孔家的东西。不过毕竟这么多年,该榨出来的价值早就被挤空了。她不介意做个顺水推舟,就当替小桦哄一哄人好了。
      她从前就说过,要想拿下一个人,就要懂得投其所好。小桦就是太莽,把人养得心都野了不听话,像他妈妈一样,太笨了。
      “亓明,我知道你懂事,会知恩图报。那腺体就当是孔家补给你的成年礼物。”
      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孔母终于发话。隗亓明猛地一松气,顿觉头晕目眩,险些听不见孔母的话。
      他勉强冲她笑了笑,姿态恭顺:“谢谢。”
      孔母很忙,摆摆手示意隗亓明可以离开了。
      隗亓明暗中撑了把椅子站起来,礼貌地道别完才软着脚往外走。
      体温又升上来了,但身体却一直流着冷汗。隗亓明几乎把下唇咬烂,才维持住自己的清醒。
      坐电梯下去后,反胃的感觉压迫着神经,给糟糕的身体情况火上浇油。隗亓明几乎是摸着黑钻进出租车后座,回酒店的路上一直撑着额头极力抵抗着不适。
      关上门的时候隗亓明甚至没意识到自己昏过去了,狠狠地摔在地上,好一会才醒过来。
      他还能撑到腺体移植那天吗?
      隗亓明的心坠到了谷底。
      隗亓明终于拿到腺体的时候,因为连日的低烧手软,险些没拿稳容器。
      助理抬手扶了一下,对视间却被他看过来湿润的迷茫双眼弄得心一抖。他皱了下眉,确保隗亓明站稳后迅速收回手,礼貌地往外站了站。
      隗亓明慢半拍地眨了下眼,哑着声音开口:“谢谢。”
      “这是我应该做的,”助理颔首,“如果隗先生确认没有问题,我就先离开了。”
      隗亓明打开看了眼,他觉得孔母没有必要骗他,点点头慢吞吞地说:“……好的,再见。”
      “隗先生,再见。”
      隗亓明看着助理离开才缩进房内,小心翼翼地把珍贵的腺体放进包里。他揉了揉眉心,还是把药拿出来多吃了一粒。
      他已经努力保持情绪积极了,但是这些日子他总是没来由的疲惫,常常昏睡却没有感受到休息过的轻松,反而一日比一日倦怠。
      趁着还清醒,隗亓明匆忙收拾好东西赶去机场。这些日子里他没再解开过抑制器,后颈已经痛到麻木,像压上了重物一样不得解脱。
      医生再见到隗亓明的时候,不禁为他异常的虚弱而惊愕:“这……这才过多久?药是按量吃的吗?”
      隗亓明含糊道:“……多吃了几粒。”
      “药有副作用的!”医生不赞同地看着他,抬手接过装着腺体的容器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到底多吃了几粒?”
      隗亓明嗫嚅道:“不到十颗。”
      医生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到底没忍心疾言厉色:“腺体做手术要求很高,我建议你现在开始住院,方便我随时观察你的腺体状况。”
      隗亓明乖乖地点头答应了。
      尽管隗亓明不对这次手术抱有希望,但看着忙前忙后为他忧虑的医生,他还是积极配合着治疗进程。
      眼见着腺体溃烂越来越严重,医生也坐不住了。虽然隗亓明的状态离最佳手术状况还有些差距,但腺体等不了人,只希望这些天的营养没有白吸收,能支撑这个人活下去。
      手术室的灯亮了起来,隗亓明慢慢闭上了眼睛。
      另一边,正在擦杯子的沈既白忽然一阵心悸,失手摔了杯子。他愣怔地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慢半拍地抬手按住心口——好像有什么事情脱离了掌控。
      难道是隗亓明那边出事了?
      他转头望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玻璃,模糊了风景。
      沈既白喃喃:“到底发生了什么……”
      雨渐渐大了起来,随着狂乱的风打在窗户上,天色阴沉,让人疑心世界末日是不是要到来。
      几个小时后,云销雨霁,明亮的日光重新洒满街道。除了未干的水渍,再看不出刚刚下过雨。
      与此同时,隗亓明刚刚结束了手术。
      苍白的Alpha虽然闭着眼在昏迷,但已经有了血色的唇昭示着他状态在好转。融融的日光照射进屋内,给病床上的人也添了一丝暖意。
      隗亓明睁开眼睛,看到一束斜照进来的阳光,后颈的松快让他的心情也忍不住好转。
      手术完成得很顺利,这枚腺体的融合度比想象中还要高,大概是姐姐暗中的庇佑。但换掉了情况糟糕的旧腺体,隗亓明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信息素的味道也变了,像是一捧暖和的阳光,驱赶走了一切不顺。
      隗亓明在医院又住了几天,等医生确认他确实身体状态达标,才放人离开。
      隗亓明久违地回到遇和这边的家,却在门口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萧子?”
      门前俨然就是敲门的萧子,一边敲一边打着电话,一副焦急的模样。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萧子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一转头就是一个多月没见过的人满脸惊讶地看着他。
      萧子嗷一声扑过来:“有事不晓得跟我们说一声!急死我跟小允了!”
      隗亓明手足无措,试探性地拍了拍萧子的后背:“对不起。”
      分别总是痛苦的,而且他不觉得自己能越过沈既白跟他们俩交朋友。
      “差点以为你被绑架了。”
      萧子好一会才放开隗亓明,上下打量着,这人脸色虽然有些白,但气色却比之前好多了,连之前那股阴郁的气质都转为如沐春风般的温柔。
      “好好的就行,”他没多问,只是随口提道,“小白知道你回来了吗?”
      “……我没有说。”
      “行吧,”萧子竖起食指晃了晃,“我先不跟他说,等你想好了自己开口。够意思吧?”
      隗亓明笑着点头:“谢谢。”
      隗亓明望过来的眼神很专注,看得萧子不禁有些耳根发烫。他抓了抓头发,胡乱说了声就跑了。
      隗亓明困惑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摇摇头表示无奈。他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勤快地收拾好东西。
      找沈既白的事情一拖再拖,他实在有些不好意思见人。本以为手术成功概率很低,自己会活不下来,才说了那么些道别的话。现在再突然出现,会很奇怪吧?
      隗亓明纠结了一个星期,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给沈既白发了消息,约他见面。
      沈既白答应得很痛快,并没有多问什么。
      见面那天,隗亓明特地提前到了地方,没想到沈既白比他来得还早。看到他的时候,还站起来抱了他一下。
      隗亓明面颊有些泛红,手指局促地抓着衣服下摆。等沈既白松了手,他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你到底做什么去了?”沈既白单刀直入,“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隗亓明试图糊弄过去:“没有什么大事……”
      “你不擅长撒谎。你以为我闻不出来你信息素变了吗?”
      “……”
      隗亓明沉默了。
      沈既白语气缓和下来,终于问起了他一直心内郁结的话题:“你跟孔桦,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他可能喜欢我,”隗亓明神色郁郁,紧抿的唇透出绝对的排斥,“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沈既白心情复杂地舒了口气:“他对你占有欲太强了,你真的看不出来吗?”
      隗亓明茫然地睁着一双眼。
      沈既白继续道:“他总是吃你吃过的东西,喝你喝过的水,连你易感期你都跟他一起过。我都不知道我和他到底谁是你男朋友。”
      隗亓明嗫嚅着:“他说都是Alpha,不用介意……”
      沈既白都不敢想孔桦究竟占了隗亓明多少便宜,而隗亓明这个笨蛋竟然一点没感觉不对。
      “那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我跟你道歉,”沈既白知错就改,见气氛缓和,话锋一转又问起隗亓明这一个月的经历,“那你这一个月究竟去做什么了?不要瞒我好吗?”
      隗亓明耻于诉苦,三言两语就带过一切苦痛的经历。他垂着眼,不敢看沈既白的眼睛。
      “你吃了好多苦,宝宝。”
      沈既白一时又是心软又是心痛,凑过去在隗亓明唇上咬了一下:“为什么不跟我说?我要是知道了,怎么会让你这样痛苦?”
      隗亓明耳根通红,漂亮的眼蒙上一层水雾:“当时分开了,不可以麻烦你的。”
      沈既白突然发现说出一切真相的隗亓明有多么招人疼,像蚌张开坚硬的壳露出了柔软的肉。
      怪不得孔桦这么喜欢他也没舍得下手,沈既白脑子里突然闪过这么一句话。
      “误会解开了,我们还会终身标记吧?”
      “……好。”
      隗亓明迎着阳光,露出一个害羞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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