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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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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一种奇特的平衡中往前滑去。叶恨水成了“Sweet Tooth”的常客，或者说，半个自己人。
开始只是偶尔路过，进来还个东西，或者送一点她自己做的小点心——有时是带着艾草清香的青团，有时是熬得粘稠香甜的秋梨膏。沈嵘最初还有些别扭，他不太习惯这种不带目的的、单纯的善意往来，但看着叶恨水那双清澈的、带着一点点怯意和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总是说不出口。一来二去，也就默认了。
沈霖更是欢喜。她本就性格内向，除了林萧霖，没什么朋友。叶恨水温柔耐心，说话细声细气，会画画，会做手工，还会讲一些书本上看来的有趣故事，很快就俘获了沈霖的心。两个女孩常常凑在角落的小圆桌旁，一个写作业，一个画画，或者一起研究怎么织一条看起来不太歪扭的围巾——叶恨水在教沈霖。店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阳光洒在她们身上，画面宁静美好。
沈嵘有时从后厨出来，看到这一幕，紧绷的嘴角会不自觉地放松些许。他把叶恨水当成了一个……朋友。很单纯的那种。这女孩身世可怜，却坚韧懂事，不抱怨，不索取，只是安静地存在着，用她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感激和友好。在她身边，沈霖也变得爱笑了一些。这很好。至于叶恨水偶尔看向他时，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的、过于明亮的光芒，沈嵘迟钝地将其归结为“感激”和“信赖”，并未深想。
这天周六下午，店里生意清淡。叶恨水又来了，带了一小袋自己炒的糖炒栗子，栗壳油亮，香气扑鼻。沈霖欢呼一声，拉着她坐下，两人一边剥栗子，一边头碰头地研究一幅未完成的素描——叶恨水在教沈霖画静物。
沈嵘靠在柜台后，难得清闲地翻着一本过期的甜品杂志，耳朵里听着两个女孩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和偶尔的笑声，心情是连日来少有的平和。他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冷硬的侧脸线条，在这种氛围下也变得柔和了几分。
风铃响了。
沈嵘下意识抬眼，目光触及门口进来的人时，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
苏缪峥。
他今天穿着一件浅卡其色的风衣，里面是熨帖的白衬衫，手里拎着一个看起来很有分量的皮质公文包，一如既往的斯文清雅。他的视线在店内扫过，先是落在柜台后的沈嵘脸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滑向角落里的两个女孩，尤其是在叶恨水身上，多停留了半秒，眼神深邃难辨。
沈嵘的心猛地一沉，手下意识握紧了杂志边缘。那种熟悉的、如芒在背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那盒被沈霖还回去（他后来又强硬地让沈霖退回去了）的项链和甜点，想起了这个男人对他妹妹的“贿赂”，以及对他自己那份令人作呕的“兴趣”。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苏缪峥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走向他，或者用那种令人不适的眼神纠缠他。他只是对沈嵘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便径直走向了沈霖和叶恨水所在的那张桌子。
沈嵘的眉头瞬间拧紧，肌肉绷起，几乎要立刻冲过去。他想干什么？又想来接近沈霖？还是……看到了叶恨水？
但苏缪峥接下来的话，让他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沈霖，”苏缪峥在桌边站定，声音温和，对抬起头的沈霖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于师长或可靠长辈般的微笑，“上周答应帮你看看数学试卷的错题，今天刚好有空。方便吗？”
沈霖愣住了，看看苏缪峥，又下意识地看向柜台后的哥哥，小脸上满是无措。她确实有数学题不太会，上次苏缪峥来“道歉”时，随口问了一句她的学习，她当时正被一道几何题困住，就顺口抱怨了一句，没想到对方竟然记住了，还真的要来给她讲题？
叶恨水也好奇地打量着苏缪峥。这个男人气质太过出众，一看就和这个小甜品店格格不入，但态度却出奇地和善有礼，而且……他长得真好看。她注意到沈嵘骤然变冷的脸色，心里隐约觉得，这个人和沈先生之间，似乎有种微妙的气氛。
沈嵘站在柜台后，脸色变幻不定。给沈霖补习功课？这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好事”。他无法在明面上强硬拒绝一个声称要帮助妹妹学习的人，尤其对方此刻表现得如此正常、如此……无害。
他死死盯着苏缪峥，试图从那副温文尔雅的面具下找出破绽。但苏缪峥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他，眼神坦荡，甚至带着一丝询问的意味，仿佛在等待他的许可。
沈嵘的拳头在身侧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开口，声音却依旧带着硬邦邦的棱角：“补课可以。”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刮过苏缪峥的脸，一字一句，清晰而冰冷地补充道：“不过，苏先生，请注意分寸。我妹妹年纪小，单纯，有些不该有的心思，最好收起来。要是让我发现有什么越界的地方……”他没把话说完，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浓得化不开。
这话已经相当不客气，几乎是指着鼻子在说“我知道你是什么货色，离我妹妹远点讲你的题”。角落里的叶恨水听得微微睁大了眼睛，更加好奇地看着这两个男人之间无声的硝烟。
苏缪峥闻言，脸上的笑容似乎淡了一分，但并未消失。他迎上沈嵘充满敌意的视线，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无波：“沈先生多虑了。我只是履行一个承诺，帮助沈霖同学解决学习上的困难而已。”
说完，他不再看沈嵘，转向沈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我们去那边靠窗的位置？光线好一些，也不影响叶小姐画画。”他甚至体贴地对叶恨水也点了点头。
沈霖如蒙大赦，赶紧收拾好自己的数学试卷和练习本，抱着东西，亦步亦趋地跟着苏缪峥走到了店铺另一侧靠窗的安静位置。
苏缪峥拉开椅子，让沈霖坐下，自己则坐在她对面，从公文包里拿出纸笔，摊开试卷，开始低声讲解起来。他的侧脸在午后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神情专注，语速平缓清晰，确实是一副认真辅导功课的模样。
沈嵘站在原地，胸膛起伏，心里的火气和对未知的警惕交织翻腾。他死死盯着那边。苏缪峥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眼里——距离保持恰当，姿态端正，视线落在试卷上，偶尔在纸上写写画画，没有多余的动作，没有越界的眼神。
看起来……无比正常。
可沈嵘就是觉得不对劲。这个死变态，到底在打什么算盘？真的只是好心补课？他不信。可眼下，他找不到发作的理由。
叶恨水悄悄挪到柜台边，手里还捏着一颗剥了一半的栗子，小声问沈嵘，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好奇：“沈先生，那个人……是谁啊？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是霖霖的老师吗？”
沈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好气地低声骂道：“一个死同性恋，装模作样的伪君子。离他远点。”
“啊？”叶恨水显然被这个直白又充满恶意的称呼惊到了，下意识地看向窗边那个气质卓然、正耐心讲解的男人，很难将他和那样的词汇联系起来。但她看得出沈嵘对那人强烈的厌恶，便很懂事地没有多问，只是“哦”了一声，默默退回自己的座位，继续画画，但目光却忍不住偶尔飘向窗边。
店里一时间只剩下苏缪峥低沉清晰的讲解声、沈霖偶尔的提问声，以及叶恨水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沈嵘坐回收银台后，杂志是彻底看不下去了。他点燃一支烟，夹在指间，却没怎么抽，只是任由它慢慢燃烧，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阴沉锐利的视线。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牢牢锁定在窗边那两人身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苏缪峥似乎完全不受影响，讲解依旧从容。他甚至中途起身，去柜台点了一杯热牛奶给沈霖，自己则要了杯清水，付钱时依旧不看找零。
“多喝牛奶，长身体。”他对沈霖说，语气自然得像个体贴的兄长。
沈霖红着脸小声道谢。
沈嵘看着那杯牛奶，眼神更冷了。又是这种细致入微的“关怀”！
时间一点点过去。夕阳西斜，给窗边的两人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苏缪峥终于讲完了最后一道题，合上试卷。
“今天先到这里。这些题型回去再多练习几遍，下次考试应该没问题。”他收拾好东西，对沈霖笑了笑，“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他递给她一张简洁的名片，上面只有名字和一行电话号码。
沈霖接过名片，小声道：“谢谢苏先生。”
苏缪峥站起身，拎起公文包。他这才再次将目光投向柜台后的沈嵘。
沈嵘也站了起来，隔着半个店堂，与他对视。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对峙。
苏缪峥走过来，在柜台前站定。他看了一眼沈嵘指间快要燃尽的烟蒂，目光上移，落在他紧绷的脸上，尤其是那紧抿的唇和眉尾的疤痕。
“题讲完了。”苏缪峥淡淡道，仿佛在汇报工作，“沈霖很聪明，一点就通。”
沈嵘没接话，只是冷眼看着他。
苏缪峥也不在意，继续道：“另外，关于我之前的一些……不够妥当的举动和言辞，我再次表示歉意。希望没有给你和沈霖造成太大的困扰。”他的道歉听起来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姿态确实放低了。
沈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管好你自己就行。”
苏缪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似乎在审视，又似乎带着某种沈嵘无法理解的执着。然后，他微微颔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开了甜品店。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沈嵘才猛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将早已熄灭的烟蒂狠狠按进烟灰缸。
叶恨水悄悄蹭过来，看看门口，又看看沈嵘难看的脸色，小声问：“沈先生，他……走了？”
“嗯。”沈嵘烦躁地应了一声，目光扫过窗边还在低头看名片的沈霖，心里那根弦依旧绷得紧紧的。
这个苏缪峥，手段越来越高明了。不再正面冲突，不再赤裸裸地挑衅，反而摆出这副无害的、乐于助人的姿态，甚至再次“道歉”。他想温水煮青蛙？想一点点渗透进来？
沈嵘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和无力。对方有钱有势，心思深沉，现在连表面的理由都找得如此正当。他除了严防死守，还能怎么办？
他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第一次对自己能否护住这片小小的天地和里面的人，产生了一丝不确定。而那个男人看似退让实则步步为营的身影，就像这暮色一样，沉沉地压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