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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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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墨卿被送进的是一家位于城郊的私立医院,专门接收需要隐私保护的病人。他的病房在顶层,有独立的出入口和安保措施,显然经过特殊安排。
医生和护士对他的态度谨慎而专业,不过问他的身份,也不好奇他的伤势来源。他的右腿接受了全面检查,结论是需要再次手术矫正,但即使如此也无法完全恢复正常功能。
“骨愈合不良,神经有永久性损伤。”主治医生冷静地告知,“手术后您可以正常行走,但会明显跛行,无法跑步或进行剧烈运动。”
林墨卿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诊断。与失去的自由和破碎的人生相比,一条瘸腿似乎微不足道。
手术在一周后进行。麻醉生效前,林墨卿盯着天花板,突然想起沈彦之。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和林墨轩在一起吗?还是已经远走高飞?
他发现自己竟然希望沈彦之平安,即使这个人对他做了如此可怕的事。这种矛盾的情感让林墨卿困惑而疲惫。
手术很成功,但康复过程漫长而痛苦。林墨卿在病床上度过了整个夏天,学习重新走路,适应身体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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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墨卿在医院度过了整个夏天和初秋。右腿的手术虽然成功,但康复过程漫长而痛苦,物理治疗如同酷刑,每一次拉伸和负重都让他汗流浃背。医生说他恢复得令人惊讶地好,但这好的标准不过是能不用拐杖独立行走,尽管每一步都带着明显的不平衡和滞涩。
病房的电视偶尔会播放财经新闻,林墨卿有时会看到林墨轩的身影。他的弟弟已经完全接手了林氏集团,与江雨薇的婚礼在六月如期举行,媒体报道盛赞这是新一代商业领袖的完美联姻。镜头前的林墨轩温文尔雅,言谈得体,与江雨薇站在一起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墨卿看着电视屏幕,心中没有任何波澜。那个世界,那个曾经属于他的世界,现在像一场与他无关的电影。父母来看过他几次,最初是担忧和心疼,后来逐渐变成小心翼翼的试探,试探他是否记得什么,是否想追究什么。林墨卿总是淡淡地说:“我不记得了,可能是一场意外。”
他知道这不是父母想要的答案,但他们接受了。有时候,一个合理的谎言比痛苦的真相更容易被接受。
深秋时,林墨卿可以出院了。医生建议他继续接受心理辅导,但他拒绝了。临行前,主治医师递给他一个信封:“这是您住院期间,有人寄到医院请我们转交的。”
信封没有署名,里面只有一张字条,是沈彦之的笔迹:“城南老宅,如果你想找我。”
林墨卿盯着那张字条看了很久,手指微微发抖。沈彦之在等他?还是又一个陷阱?但内心深处,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出院那天,林墨轩亲自来接他。车上,兄弟俩相对无言。直到车子驶入市区,林墨轩才开口:“我在城西给你准备了一套公寓,安静,适合休养。你需要什么都跟我说。”
“我想去城南。”林墨卿平静地说。
林墨轩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城南?去那里做什么?”
“有些东西要拿。”林墨卿看向窗外,“一些私人物品。”
“我让人去取。”
“不,我自己去。”林墨卿的语气不容反驳。
林墨轩沉默了。车子在红灯前停下,他转头看着哥哥:“你在找沈彦之,对吗?”
林墨卿没有否认。
“那是我的事。”林墨卿说,“送我去城南,或者我自己打车去。”
最终,林墨轩妥协了。车子调转方向,驶向城南的老城区。那里有一片即将拆迁的老式住宅区,沈彦之在字条上提到的老宅就在其中。
车子在一栋破旧的三层小楼前停下。林墨轩还想说什么,但林墨卿已经开门下车。他走路的姿势仍然不稳,右腿拖沓,但他没有停顿,径直走向那扇斑驳的绿色铁门。
门没锁。林墨卿推门进去,里面是空荡荡的房间,灰尘在从破损窗户透进来的光线中飞舞。地上有零散的酒瓶和烟头,墙壁上有干涸的污渍。这里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认真居住。
“沈彦之?”他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林墨卿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二楼同样空荡,但有一扇门虚掩着。他推开门,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窗边,背对着他。
沈彦之转过头。他看起来糟透了,眼窝深陷,衣服皱巴巴的,手里拿着一瓶廉价的啤酒。看到林墨卿时,他的眼神先是迷茫,然后逐渐聚焦。
“你来了。”沈彦之的声音沙哑,“比我想的晚。”
林墨卿走进房间,关上门:“为什么在这里等我?”
沈彦之灌了一口酒:“不知道。可能想看看你会不会来。可能想做个了结。”
“了结?”林墨卿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动作因为腿伤而略显笨拙。
沈彦之盯着他的腿,眼神复杂:“你的腿……还好吗?”
“就这样。”林墨卿平静地说,“医生说不会更好了,但也不会更糟。我能走路,这就够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沈彦之又喝了几口酒,然后突然笑了,笑声干涩而破碎:“你知道吗?我看到新闻了。林墨轩和江雨薇的婚礼,很盛大,很完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公司,地位,婚姻。而我……”
他晃了晃酒瓶:“我什么都没有了。连对你的爱都没有了。”
林墨卿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看着眼前这个颓废的男人,这个曾经那么冷静、那么克制、那么……爱他的人,现在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明白了。”林墨卿缓缓开口,“在外面,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我扮演着各种角色,林家长子,林氏继承人,完美的儿子,合适的伴侣。但那些视线,那些关注,那些期待……都很累。”
他深吸一口气:“比起很多人的视线,我还是需要你的视线。即使那视线里有控制,有伤害,甚至有疯狂……但至少是专注的,是只看着我一个人的。”
沈彦之盯着他,眼神从迷茫转为某种锐利的东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林墨卿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也许我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被很多人看着,而是被一个人真正地看见。你看见了我,即使是用错误的方式。”
沈彦之放下酒瓶,站起身,走到林墨卿面前。他俯身,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将林墨卿困在中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林墨卿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和烟味,能看到他眼中血丝和深处的痛苦。
“但我已经不想看你了。”沈彦之的声音带着些许痛苦,“你不再是我爱的那个林墨卿。我爱的那个林墨卿闪闪发光,完美无缺,站在人群中央,所有人都渴望他。而现在的你……”
他的目光扫过林墨卿明显跛行的腿,扫过他朴素普通的衣着,扫过他眼中不再有以前那种自信光芒的神色:“现在的你,像个可怜虫。像个被毁掉的残次品。我看你一眼,就想起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这让我恶心。”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割在林墨卿心上,但他没有退缩。他抬头,直视沈彦之的眼睛:“那就把我变成你想看的样子吧。”
沈彦之愣住了。
“怎么处理我,随你处置。”林墨卿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如果你觉得我不再完美,那就让我重新变得完美。如果你觉得我可怜,那就让我变得不可怜。如果你不再爱我,那就,做点什么,让你能重新爱我。”
沈彦之盯着他看了很久,然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那笑声疯狂而绝望,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让人不寒而栗。
“你疯了。”他止住笑,眼神冰冷,“你真的疯了。你知道你在要求什么吗?”
“我知道。”林墨卿说,“我在要求你完成你开始的事。你绑架了我,囚禁了我,打断了我的腿,然后抛弃了我。现在我要你负起责任,为我,也为你自己。”
沈彦之退后几步,靠在墙上,双手插进头发里。他的肩膀在颤抖,但林墨卿分不清那是在哭还是在笑。
“你不明白。”沈彦之的声音从指缝间漏出来,带着哽咽,“我对自己不再爱你这件事……我恨我自己。我曾经发誓会爱你一辈子的。那些年,你是我活着的意义,是我每天早上醒来的理由。我以为那种感情会永远燃烧,永远不会熄灭。”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但现在它熄灭了。看到你,我感受不到心跳,感受不到渴望,只感受到疲惫。还有对自己背叛的厌恶。我怎么可以不再爱你?我怎么可以背叛那个爱了你八年的自己?”
林墨卿站起来,走向他,每一步都因为腿伤而显得艰难。他停在沈彦之面前,伸手轻抚他的脸:“那就让我们终结在这里。如果你不再爱我,那就让我们结束。但不是你离开,不是我离开,是我们一起结束。”
沈彦之抓住他的手,握得很紧,紧到几乎要捏碎骨头:“你说什么?”
“如果你觉得我变得不美好了,那就让我在最美好的时刻定格。”林墨卿的声音像梦呓,“如果你无法忍受背叛了过去的自己,那就让我们回到过去。用最后的方式。”
沈彦之的呼吸变得急促。他看着林墨卿,眼中闪过各种情绪,困惑、恐惧、愤怒,最后是一种可怕的领悟。
“你是说……?”
“我是在说,如果你不能再爱我,那就爱我留下的记忆。”林墨卿踮起脚尖,在沈彦之耳边轻声说,“让一切都结束在今天。这样,你就永远爱着我了。你的誓言,你的感情,你的一生一世,就都完整了。”
那一刻,沈彦之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一种疯狂的光芒,一种解脱的预兆。他明白了林墨卿的意思,不是要他重新爱上眼前这个人,而是要终结眼前这个人,从而保全记忆中那个完美的形象。
这是一种可怕的逻辑,但对他们来说,却是唯一合理的结局。
“你是认真的?”沈彦之问。
林墨卿点头,眼神平静如水。
沈彦之突然哭了。泪水无声滑落,他像个孩子一样抽泣:“对不起……对不起我把你变成了这样……对不起我不再爱你……对不起一切……”
林墨卿抱住他,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没关系。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