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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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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划破夜色,教学楼瞬间像炸开的蜂巢,涌出黑压压的人潮。许眠把天文竞赛资料塞进限量版双肩包里,拉链“刺啦”一声拉到底。林浩凑过来,鼻尖几乎贴到他脸上:“眠眠,刚才老妖在窗外,我腿都软了——”
“软什么软,”许眠推开他的脸,语气冷淡,“又不是第一次被抓。”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手心也出了层薄汗。不是因为怕巡山的教导主任,而是因为刚才林浩凑近时,他余光瞥见走廊尽头那道熟悉的身影——陈迟倚在楼梯口的阴影里,白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指尖夹着一本厚厚的竞赛题库,正低头翻看。灯光从他头顶落下来,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左眼尾那颗泪痣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他站在那里,像一幅被精心安置的画,安静,疏离,却又吸引着所有经过的目光。
许眠的心脏轻轻跳了一下。
“走啊,愣着干嘛?”林浩拽了拽他的胳膊,“再不走宿舍要关门了。”
“你先走,”许眠把包甩到肩上,声音很淡,“我还有点题要问。”
林浩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目光往楼梯口瞥,瞬间明白了什么,嘿嘿一笑,压低声音:“懂了懂了,我先撤,不打扰你们‘问问题’。”
说完,他挤眉弄眼地拍了拍许眠的肩膀,一溜烟钻进人群里。
许眠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轻轻吐了口气,这才朝着楼梯口走去。周围的学生渐渐散去,走廊变得空旷,脚步声在瓷砖上回响,带着一种隐秘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节奏。
陈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见是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又敛去,恢复成平日那副清冷的样子。他把手里的题库合上,声音平静:“这么晚还没走?”
“嗯,”许眠停在他面前半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上,“你也是。”
两人对视了几秒,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流动。陈迟先移开视线,转身往楼梯下走:“走吧,送你回宿舍。”
许眠跟在他身后,两人隔着一阶楼梯的距离。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把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偶尔重叠在一起,又迅速分开。没有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回响,像某种隐秘的心跳。
走出教学楼,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南湖特有的湿润气息。九月的蒙自,夜晚已经有了凉意,许眠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是陈迟那件,他还没来得及还回去。
陈迟走在他身侧,余光瞥见他缩脖子的动作,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冷?”
“还好。”许眠的声音很轻。
陈迟没再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让自己挡在风口的方向。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许眠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抬起头,看向陈迟的侧脸。路灯的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鼻梁挺直,下颌线分明,左眼尾的泪痣在夜色里像一颗小小的星。
“竞赛资料看完了吗?”陈迟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看完了,”许眠说,“你整理的笔记很详细,比课本上的好懂。”
“那就好。”陈迟的语气依旧平淡,“下周末初赛,地点在市天文馆,我已经跟学校申请了包车。”
许眠嗯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包的肩带。两人走到分岔路口,左边是高一宿舍,右边是高二宿舍。往常他们就在这里分开,各自回各自的楼。
但今晚,陈迟的脚步没有停,继续朝着高一宿舍的方向走。
许眠愣了一下,跟上去:“你不回宿舍?”
“送送你。”陈迟说这话时,目光直视前方,语气自然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许眠的心跳又快了半拍,他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跟着陈迟的脚步。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拉得很长,肩膀偶尔碰到一起,又迅速分开。夜风吹过路边的凤凰木,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窃窃私语。
快到宿舍楼时,陈迟忽然停下脚步。许眠也跟着停下,抬起头看他。
“许眠,”陈迟的声音很低,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你还记得两年前五中的运动会吗?”
许眠的身体僵了一下。
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两年前,他还在蒙自五中读初二的时候。五月的运动会,阳光毒辣得像要把人烤化。作为班级的体育委员,他被迫报了最累的1500米长跑——其实也不算被迫,班里没人愿意跑,他作为体育委员,只能自己顶上。
那时候他还没生病,身体还算结实,只是不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体力消耗。
比赛那天,他穿着蓝色的运动服,胸前别着号码牌,站在起跑线上。周围的加油声震耳欲聋,他却只觉得烦躁。
枪声响了,他冲出去,一开始还保持着节奏,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右胸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痛来得太突然,像有人用针扎进了肺里,他闷哼一声,脚步瞬间踉跄。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胸腔里的异样——后来才知道,那是结核性胸膜炎最早的征兆。但那时候的他,只以为是岔气或者肌肉拉伤。
他咬着牙想继续跑,可每呼吸一次,疼痛就加剧一分。汗水模糊了视线,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周围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一个个对手从他身边超过,观众席上的叹息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就在他眼前发黑、几乎要摔倒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从场外冲了进来,跟在他身边跑。
那人穿着白色的校服衬衫,胸口别着红色的志愿者徽章,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停下,”那人的声音清冽,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你脸色不对。”
许眠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男生比他高半头,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左眼尾有一颗淡褐色的泪痣,在阳光下格外显眼。汗水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滑下来,滴在白色的衬衫领口,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许眠想说自己还能跑,可一张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胸口的疼痛让他几乎窒息。
“别说话了。”男生直接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半拖半扶地把他带离跑道,“去医务室。”
许眠想挣脱,可浑身使不上力气。男生手臂的力量大得出奇,几乎是架着他往场外走。周围的视线聚焦过来,有好奇,有惊讶,也有幸灾乐祸。许眠觉得难堪,可胸口的疼痛盖过了所有的情绪。
男生把他带到医务室门口的树荫下,让他坐在长椅上,然后把矿泉水拧开递给他:“慢慢喝。”
许眠接过水,手还在抖。他喝了一小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
“谢谢。”他哑着嗓子说。
“不用。”男生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你刚才跑的时候,右手一直捂着右胸。是胸口疼?”
许眠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刚才……第三圈的时候。”
男生皱了皱眉,站起身:“等着,我去叫校医。”
“不用——”许眠想阻止,可男生已经快步走进了医务室。
没过多久,校医跟着他出来了。简单的检查后,校医脸色严肃:“得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不能大意。”
那天下午,许眠被送到了医院。检查结果出来:结核性胸膜炎,需要立刻住院治疗。
他在医院住了三个月。那三个月里,父母轮流陪护,学校的课本堆在床头,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者因为药物的副作用而恶心呕吐。体重掉了十几斤,原本还算结实的身体变得瘦削单薄。
出院后,医生建议休学一年,彻底养好身体再回学校。
于是,他错过了整个初二下学期,和整个初三学年。等他再次回到学校,已经是新一年的高一新生。而因为休学,他比同年级的学生都大一岁——今年十七岁,和陈迟同岁,却比他低一个年级。
他没想到的是,两年后,他会在一中的社团招新公告栏前,再次见到那个在运动会上帮他的男生。
更没想到的是,那个男生会记得他。
……
“记得。”许眠的声音把陈迟从回忆里拉回来,他抬起头,看向陈迟,“怎么会不记得。要不是你,我可能还会硬撑着跑完,然后……”
然后病情可能会更严重。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陈迟的嘴角微微弯了一下,那笑容很淡,转瞬即逝:“那时候的你,比现在还要倔。”
“有吗?”许眠问。
“有。”陈迟看着他,“明明疼得脸都白了,还想甩开我的手自己走。”
许眠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那是因为……觉得丢人。”
“有什么好丢人的。”陈迟的语气平静,“身体不舒服就该停下来,硬撑才是蠢。”
许眠没说话。这话要是别人说,他可能会觉得是在说教。可从陈迟嘴里说出来,却莫名地让他心安。
“那时候,你怎么知道我不对劲的?”他忽然问。
陈迟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母亲是医生。从小她就教我,要看人的脸色和动作。你跑的时候,右手一直无意识地往右胸按,呼吸节奏完全乱了,嘴唇发紫——这些都是典型的缺氧和疼痛反应。”
许眠怔住了。他没想到,陈迟观察得那么仔细。
“那你……后来知道我住院了吗?”他问。
“知道。”陈迟说,“我去医务室问了你的班级和名字,第二天想去医院看你,但校医说你已经转院了,不方便探望。”
许眠的心脏轻轻颤了一下。他没想到,陈迟还想过要去看他。
“所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你在社团招新的时候就认出我了?”
陈迟点了点头:“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你比那时候长高了些,也瘦了些,但眼神没变——还是那种‘别惹我’的眼神。”
许眠忍不住笑了:“我有吗?”
“有。”陈迟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就像现在这样。”
许眠瞪了他一眼,耳根却悄悄红了。他转身往宿舍楼走,脚步很快,像是要逃离这令人心跳加速的氛围。
陈迟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散。
走到宿舍楼下,许眠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我到了。”
“嗯。”陈迟点头,“早点休息。”
许眠看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竞赛……我们一起加油。”
“好。”陈迟笑了,“一起。”
许眠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宿舍楼。走到楼梯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迟还站在原地,朝他挥了挥手。
他也挥了挥手,然后快步跑上楼。
回到宿舍,林浩已经洗漱好了,正躺在床上玩手机。看见许眠进来,他立刻坐起身,一脸八卦:“怎么样怎么样?和陈迟学长‘问问题’问得如何?”
“闭嘴。”许眠把书包扔在椅子上,语气冷淡。
林浩撇了撇嘴,没再追问,只是小声嘟囔:“有了对象忘了兄弟,重色轻友……”
许眠没理他,拿了洗漱用品去卫生间。关上门,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颊还有些发烫,眼底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他想起陈迟说的那些话。
原来,两年前的那次相遇,并不只是一次偶然的善意。陈迟记得他,甚至试图去看望他。
而两年后,他们再次相遇,陈迟主动接近他,邀请他加入社团,一步步走进他的生活……
这一切,似乎都早有伏笔。
洗漱完毕,他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点开置顶的聊天框。陈迟已经发来了消息:“到宿舍了?”
许眠回复:“嗯。”
陈迟很快回复:“早点睡,明天早上食堂见,给你带双皮奶。”
许眠看着屏幕,嘴角忍不住弯起。他打下两个字:“好,晚安。”
发送。
陈迟回复:“晚安,星星。”
后面跟着一个星星的表情。
许眠把手机放在枕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两年前运动会上的画面,陈迟穿着白衬衫扶他去医务室的样子,汗水滴在领口的样子,左眼尾泪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样子。
还有在医院的那些日子。白色的墙壁,消毒水的味道,父母担忧的眼神,还有胸腔里时不时传来的钝痛。
那时候的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回到正常的生活,更没想过会再次遇见那个在运动会上帮他的男生。
命运有时候真的很奇妙。
它让你经历一场病痛,让你失去一年的时光,却又在另一个地方,以另一种方式,把失去的东西还给你。
甚至还给了你更多。
比如陈迟。
许眠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嘴角的笑意一直没散。
他想,如果那场病是必须经历的苦难,那遇见陈迟,就是苦难之后最好的补偿。
这样想着,他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里,是五月的操场,阳光炽烈,陈迟穿着白衬衫扶着他往医务室走,周围的喧嚣都远去了,只剩下陈迟清冽的声音:
“别怕,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