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第 17 章 ...
-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第二天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快十一点了。旅途的疲惫和高原的后遗症似乎被这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彻底驱散。两人懒洋洋地起床洗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慵懒而满足的氛围。
对着镜子刮胡子时，沈轶透过镜子的反射看着正在刷牙、满嘴泡沫的颂衍，随口问道：“想吃什么？我让餐厅送过来，或者我们出去吃？”
颂衍漱了口，擦掉嘴边的水渍，眼睛亮晶晶地说：“别在酒店吃了！我科室里的同事说，南山那边，邮电大学附近，有一家特别地道的‘苍蝇馆子’，做的江湖菜一绝！我们去尝尝？”
沈轶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苍蝇馆子’？听着就不太卫生，算了吧小衍，别乱吃。我知道有家不错的西餐厅，环境安静，食材也讲究。”
颂衍立刻摇头，脸上露出夸张的抗拒表情，“沈总，我在国外吃了整整十三年的西餐，牛排、沙拉、意面……现在闻到那个味儿都快条件反射反胃了。我现在就想吃口热乎的、有锅气的江湖菜！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他刻意用了句粗话来表达强烈的渴望。
沈轶看着他那副可怜巴巴又坚决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你知道我吃不了太辣。”
“行啦！”颂衍凑过来，晃着沈轶的胳膊，“江湖菜又不是只有辣的，肯定有清淡的菜式，比如蒜泥白肉、青菜圆子汤什么的。我保证给你点不辣的！你就陪我去嘛，嗯？”
面对颂衍难得的撒娇攻势，沈轶最终败下阵来，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带着纵容：“行吧，都听你的。
颂衍立刻眉开眼笑。
两人下了楼，沈轶习惯性地就要往停车场走，准备开车。颂衍却一把拉住了他：“等等！别开车了。”
“怎么了？”
“我两都找不到路，在Y市导航也不一定准，最主要的是那里不好停车。”
沈轶点了点头：“嗯，听你的。”
颂衍站在路边，伸手拦车。很快，一辆亮黄色的出租车——被本地人戏称为“黄色法拉利”——精准地刹停在他们面前。司机是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大叔，皮肤是常年奔波晒成的古铜色，剃着利落的板寸，头发有些花白，但精神头十足。他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深色Polo衫，嗓门洪亮，带着Y市人特有的爽朗和热情。
两人刚坐进后排，司机大叔就通过车内后视镜打量了他们一眼，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热情地招呼：“老师，去哪里噻？”声音中气十足。
颂衍也用Y市话回应：“师傅，麻烦切（去）南山邮电大学。”
“要得要得！”司机一边自信满满地说着，一边麻利地启动车子，“两位老师把安全带系好哈，坐稳当点！”
话音刚落，车子就像离弦的箭一样“轰”地窜了出去，汇入车流。强烈的推背感让沈轶下意识地抓住了车顶的扶手。颂衍也被这起步速度惊了一下，忍不住用方言说：“师傅，你勒个速度……是不是有点快哦？”
司机头也不回，理直气壮：“快啥子快嘛！你看导航，路都是绿的，我勒个速度，刚刚好！”
颂衍哭笑不得，指着空荡荡的中控屏：“师傅，你导航都没开……”
“开啥子导航嘛！”司机大叔声音更洪亮了，带着几分自豪，“我跑了几十年车，Y市的大街小巷，哪条路限速多少，哪个路口容易堵，我闭到眼睛都晓得！开导航那是新手才干的事！”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说着，
一旁的沈轶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只觉得司机语气激昂，车速时快时慢，他只能紧紧抓着扶手，身体随着车辆的变道和加减速微微晃动，体验着Y市出租车特有的“速度与激情”。
这时，旁边一辆车慢悠悠地打着灯，试图变道挤到他们前面。司机大叔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他猛地一按喇叭，发出刺耳的长鸣，同时迅速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用一串连珠炮似的方言大声“问候”道：“你会不会开车哦！开的跟他妈曲线（蚯蚓）一样快！你黑（很）保护动物迈（吗）？开个20几码，老子打掰掰脚（光脚走路）都比你快！ ”
沈轶虽然听不懂，但那生动的语气、夸张的肢体语言和司机大叔脸上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实在太过传神，让他一下子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他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Y市出租车司机这种充满市井智慧和戏剧张力的“路怒”文化。
司机骂痛快了，缩回头，关上车窗，还有点不好意思地通过后视镜对颂衍说：“不好意思哈弟娃，看到那种开得磨皮擦痒（磨蹭）的，心头鬼火冒（很生气），决（骂）了他几句。勒个空调开得得不得冷哦？冷了我调小点。”
颂衍赶紧说：“不得冷不得冷，刚刚好。”
车子继续在车流中穿梭。没开多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绿灯刚亮，旁边车道一辆车突然毫无征兆地加速强行并线，差点刮蹭到他们的车头。司机大叔的“脱口秀”再次开场：“哎哟！你慌啥子嘛！慌你屋头生二胎哇（吗）？在勒个路上梭（窜）过来梭过去做啥子嘛！ ”
一路上，司机大叔就这样对着路况即兴发挥，妙语连珠，时而愤慨，时而调侃，把一段普通的车程变得如同单口相声现场。颂衍听得忍俊不禁，时不时用方言搭两句话。
在司机大叔一路的“语音导航”和“路况点评”中，车子终于七拐八绕地抵达了目的地——南山邮电大学前门那条热闹非凡、充满生活气息的小街。司机大叔利落地停车，扫了一眼计价器，声音洪亮：“弟娃，到了哈！25块！慢走哈！”
下了出租车，沈轶还沉浸在刚才司机师傅那场“方言脱口秀”的余韵里，好奇地拉着颂衍问：“刚才司机师傅一路上都在说什么？听起来情绪很饱满的样子。”
颂衍笑着把司机那些生动又“刻薄”的比喻翻译给沈轶听，比如把开得慢的车比作“保护动物”，说人家开车像“曲线（蚯蚓）”，甚至调侃对方“慌着回家生二胎”。沈轶听完，想象着那些画面，也是哭笑不得，摇头感叹：“你们这儿的司机师傅，真是语言艺术家。”
两人说笑着，沿着南山邮电大学前门那条热闹得几乎要沸腾起来的小街往里走。空气中弥漫着各种小吃的香气、年轻学子的喧哗声，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很快，他们找到了那家藏在居民楼底商、招牌朴素却人气爆棚的馆子。
店面不大，喧嚣的热浪和浓郁的菜香便扑面而来，里面加外面紧凑地摆着十几张木桌，几乎座无虚席。虽然装修朴素，桌椅甚至有些年头，但地面干净，桌面擦得锃亮，碗筷也摆放得整齐，完全颠覆了沈轶对“苍蝇馆子”脏乱差的刻板印象。
“看吧，我就说，”颂衍轻轻拉了下沈轶的衣袖，领着他穿过略显拥挤的过道，“好吃的馆子，灵魂在味道，不在排场。”正是大学中午下课的高峰，店里坐满了穿着休闲、朝气蓬勃的学生，他们三五成群，高谈阔论，或埋头猛吃，整个空间充满了一种无忧无虑、活力四射的青春喧嚣。他们运气不错，角落临窗还剩下一张小桌。
刚落座，一位系着围裙、笑容爽朗如秋日阳光的老板娘就拿着菜单快步过来。“两位老师，吃点啥子？”她声音洪亮，带着Y市人特有的热情。
颂衍显然是“有备而来”，接过菜单只扫了一眼，便用流利的本地话熟练地点菜：“孃嬢，麻烦要两份凉拌鲫鱼，帮我们处理一下，莫要啥子刺哈！再要一个毛血旺，一份尖椒鸡，一个回锅肉，加个番茄圆子汤。” 他点菜时语速轻快，眼神发亮，像个期待糖果的孩子。
老板娘利落地记下，洪亮应道：“要得！马上就来！”声音干脆，动作麻利，转身就朝厨房方向喊了一嗓子：“两份凉拌鲫鱼去刺！毛血旺、尖椒鸡、回锅肉各一，加个番茄圆子汤！”
等菜的间隙，颂衍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那些脸庞稚嫩、眼神明亮、正热烈讨论着社团活动、期末考试或游戏战绩的大学生们，眼神里不禁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淡淡的怀念。他转过头，对沈轶轻声说，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和真实的感慨：“诶，你看他们，浑身上下都冒着青春的热气儿，多好啊。感觉像我这种被社会毒打、被夜班腌入味儿了的‘老油条’，跟这儿的气场都有点格格不入了。”
沈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头，温柔地注视着他，一只手慵懒地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非常自然地伸过去，轻轻揉了揉颂衍的头发，指尖穿过发丝，带着无声的抚慰。他明白，颂衍的青春，大半是在异国他乡图书馆的孤灯下、在兼职的疲惫中和思乡的愁绪里度过的，少了这份属于国内校园的、触手可及的集体喧闹和简单快乐。
颂衍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心里一软，继续低声说道，像是在对沈轶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其实，我挺羡慕他们的。你知道吗，当初在德国，周末街上冷清得吓人，商店基本都关门，想找家像样的中餐馆都难。偶尔狠下心去一次，一份麻婆豆腐就要75欧！天价啊……那时候，真是掰着手指头过日子。”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遥远的酸涩，“所以现在，能坐在这种热闹实惠、充满锅气的小馆子里，看着这些鲜活的面孔，想吃什么就能痛快地点，感觉特别……踏实，特别真实。好像……好像能把错过的一些东西，稍微补回来一点点。”
“75欧？”沈轶挑了挑眉，语气平淡，带着他习以为常的衡量标准，“其实也还好，不算很贵。”
“打住！沈总！”颂衍立刻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哭笑不得地看着他，“您可别用您那资本家的尺度来衡量我们穷学生的血汗钱！75欧一盘豆腐，对我来说简直是奢侈的消费了！” 他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冲淡了话题里那点微妙的感伤。
正说着，老板娘端着巨大的托盘，吆喝着“劳驾让一让！”，将热气腾腾的菜一道道送上桌。凉拌鲫鱼鱼肉嫩白，调料鲜香扑鼻，果然细心地去了大刺；毛血旺在盆里咕嘟咕嘟地翻滚，红油亮泽，配料丰富；尖椒鸡色泽诱人，回锅肉肥瘦相间，油光锃亮；番茄圆子汤则清爽宜人。
“哇！看着就好吃！”颂衍眼睛瞬间亮了，立刻拿起筷子，先给沈轶夹了一筷子凉拌鲫鱼最嫩的部分，放到他碗里，“你快尝尝这个，不辣，鲜得很！” 然后才迫不及待地伸向自己心心念念的毛血旺，夹起一片毛肚，吹了吹送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含糊地赞叹：“嗯！就是这个味儿！真好吃！”
沈轶看着他孩子气的满足模样，嘴角的笑意加深。他依言尝了尝凉拌鲫鱼，点头认可：“确实鲜嫩。”然后，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毛血旺，在颂衍鼓励的眼神下，小心地夹了一小块毛血旺里的午餐肉，仔细吹凉，才放进嘴里。然而，那看似温和的红油后劲十足，一股强烈的辣意瞬间炸开，直冲头顶。沈轶被辣得猛地侧过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迅速涨红，眼泪都快呛出来了。
“哎呀！水！快喝冰水！”颂衍见状，又是好笑又是心疼，赶紧把自己那杯冰水递过去，手轻轻拍着他的背，“看来你还是受不了辣！慢点慢点！”
沈轶连喝了几大口冰水，才勉强压住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眼角泛着生理性的泪花，喘着气，有些狼狈地摆摆手：“不行……味道是可以……但是太辣了……” 那副平日冷静自持的精英模样此刻荡然无存，竟有几分可爱。
颂衍忍不住笑出声，连忙把不辣的菜往他面前推：“怪我怪我！你吃这个回锅肉，我特意点了不辣的。还有番茄汤，圆子可嫩了。尖椒鸡和毛血旺你就别碰了，交给我来解决！” 他像个殷勤的小主人，不断给沈轶布菜。
沈轶看着颂衍忙不迭照顾自己的样子，心里那点被辣到的窘迫也化成了暖意。他从善如流，专注地吃着回锅肉和番茄圆子，味道确实咸香适口。他一边吃，一边看着对面的颂衍畅快淋漓地享受着他乡愁里的味道，脸颊因为辣味和满足感而泛着红晕，额头渗出细汗，嘴角沾着一点红油，却笑得格外开怀。
这顿午饭，或许没有高级西餐厅的精致环境和优雅礼仪，但却充满了真实的烟火气、青春的活力，以及两人之间简单却温暖的互动。对沈轶来说，比起食物的味道，颂衍脸上那满足而鲜活的笑容，才是这顿饭最珍贵的佐料。他们仿佛也融入了这片喧嚣而充满生命力的市井图景中，体验着一种平凡却真实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