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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深渊倒影(下) ...

  •   陈谷雨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光线昏黄。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掏钥匙,而是静静听了几秒。门内很安静,没有电视声,也没有走动的声响。他这才拿出钥匙,尽量轻地打开门。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暖而柔和。邵雪蜷在沙发一角,身上盖着那条米色的薄毯,已经睡着了。他手里还攥着一本看到一半的书,滑落在膝盖上。茶几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水,还有一小碟切好的苹果,氧化成了淡淡的褐色。

      陈谷雨放下车钥匙,动作很轻地走过去。邵雪睡着时眉头微微蹙着,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清浅。他蹲下来,看了他一会儿,才伸手轻轻抽走他手里的书,合上放在一旁。又拿起那碟苹果,准备送回厨房。

      “你回来了?”邵雪含糊的声音响起,带着刚醒的鼻音。他睁开眼,眼神还有点迷茫,看着陈谷雨。

      “嗯。”陈谷雨停下动作,“吵醒你了?”

      “没,本来也没睡熟。”邵雪揉了揉眼睛,撑着沙发坐直些,薄毯滑到腰间。他穿着陈谷雨的旧T恤,领口有些松垮,露出一截清晰的锁骨。“会开得这么晚?”

      “嗯,有些细节要敲定。”陈谷雨简短地回答,端着苹果碟往厨房走,“饿不饿?给你热杯牛奶?”

      “不饿。”邵雪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过了几秒,又提高声音问:“陈谷雨,你是不是要出任务?”

      水流声停了。陈谷雨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空碟子,表情没什么变化:“怎么这么问?”

      “猜的。”邵雪把薄毯往上拉了拉,遮住肩膀,“你每次有大事要办,话就特别少。而且今天回来,在门口站了比平时久。”

      陈谷雨没说话,走到沙发边坐下。沙发垫微微下陷,邵雪顺势往他那边歪了歪,脑袋靠在他胳膊上。陈谷雨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凉意,混着一点极淡的烟草味——他很少抽烟,除非是压力特别大的时候。

      “危险吗?”邵雪又问,声音闷在陈谷雨衣袖里。

      陈谷雨沉默了片刻。客厅里只有落地灯灯泡发出的极轻微的电流声。窗外很远的地方,有夜归的车辆驶过,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隐约传来。

      “有点。”他最终承认,没看邵雪,目光落在对面空白的电视屏幕上,“但计划周全,有后援。”

      邵雪“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他伸出手,手指勾住陈谷雨放在腿上的手,一根一根,慢慢插进他的指缝,扣紧。陈谷雨的手掌宽厚,指节分明,虎口和指腹有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邵雪的手指细长,皮肤比他白,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什么时候走?”邵雪问,手指在他掌心很轻地挠了挠。

      “具体时间还没定,要等审批和准备工作。”陈谷雨反手握住他作乱的手指,“快的话下周,慢的话下个月。看情况。”

      “去很久?”

      “看情况。”陈谷雨还是这句,但补充了一句,“我会每天联系你。如果……如果联系不上,别慌,可能是信号问题。万麒和秦屿铭都在,他们会照应你。”

      邵雪抬起头,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陈谷雨,”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你要去做的事,跟陆专家有关,是不是?”

      陈谷雨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否认,也没承认,只是侧过头,看着邵雪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亮,里面没有害怕,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沉静的、了然的神色。

      “你知道了?”陈谷雨问,声音压得很低。

      “猜的。”邵雪重复了这两个字,嘴角很轻微地弯了一下,但却没什么笑意,“她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不像是看一个普通同事。”

      陈谷雨心里微微一震。他没想到邵雪这么敏锐。他一直以为,邵雪是那个需要被保护、被蒙在鼓里的人。

      陈谷雨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握着邵雪的手。掌心里的手指有些凉,他用自己的体温慢慢捂着。

      “所以,她有问题。”邵雪得出结论,不是疑问句。“你们在查她,或者,在利用她查别的。这次的任务,是引她出来,还是将计就计?”

      “后者。”陈谷雨这次没再隐瞒。邵雪已经看到了太多,再瞒下去,只会让他更不安。“我们需要证据。而她给了我们一个机会,虽然风险很高。”

      “多高?”

      陈谷雨看着他,没回答。但邵雪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答案。很高。高到可能回不来。

      邵雪垂下眼,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抬起头,很认真地说:“陈谷雨,你记不记得,在费城,你找到我的时候,说过什么?”

      陈谷雨记得。他说,跟我回家。

      “那时候我觉得,我可能要死在那里了。很疼,很怕,觉得这辈子就这样了,挺冤的。”邵雪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点回忆的恍惚,“但你没放弃。你来了,把我带出来了。所以这次,你也要回来。不管多难,多危险,你答应过我,要回来的。”

      陈谷雨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

      “我不是要拦着你。”邵雪往前凑了凑,额头抵着陈谷雨的肩膀,声音低下去,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知道你是警察,这是你的责任。我也知道,有些事不解决,我们永远没法真正安心。我就是……就是有点害怕。但我不会拖你后腿。你教过我,害怕的时候,就想想最坏的结果,然后想想怎么避免它。我想过了,最坏的结果就是你回不来。那我……”

      他停住了,呼吸有些急促。陈谷雨感觉到肩膀处的衣料,有温热的湿意一点点洇开。

      “那我就去找你。”邵雪把脸埋得更深,声音闷得几乎听不清,“反正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这辈子,下辈子,你都别想甩开我。”

      陈谷雨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疼得他呼吸一窒。他猛地收紧手臂,把邵雪整个人勒进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头里。邵雪没挣扎,顺从地靠着他,手臂环上他的腰,抱得很紧。

      两人都没再说话。客厅里只剩下交织的呼吸声,和彼此胸腔里急促的心跳。落地灯的光晕笼着他们,在墙壁上投出紧紧相拥的、模糊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陈谷雨才很轻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不会的。”

      邵雪没动。

      “我答应你,”陈谷雨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很重,像在立誓,“一定回来。你哪儿也不准去,就在这儿,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我回来。听见没有?”

      邵雪在他怀里点头,发丝蹭着他的下巴,有点痒。

      “邵雪。”陈谷雨又叫他的名字。

      “嗯。”

      “看着我。”

      邵雪慢慢从他怀里退出来一点,仰起脸。眼眶是红的,鼻尖也红,但没哭,只是眼眶里蓄着一层薄薄的水光,要掉不掉的。

      陈谷雨抬手,用拇指很轻地擦过他的眼角。动作小心翼翼,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有些话,我以前没说过。”陈谷雨看着他,目光很深,像要把他的样子刻进瞳孔里,“总觉得矫情,也没必要。但现在我想说。”

      邵雪眨了下眼,睫毛扫过他的指腹。

      “我当警察,是因为觉得该做点对的事,保护该保护的人。”陈谷雨说,语速依旧很慢,但每个字都清晰,“但遇见你之后,这个‘该’字,就变了。变成‘想’。我想保护你,想让你平平安安的,想每天回家都能看见你,想跟你过很长很长的日子,普通点也没关系。”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只是需要一点勇气,把心底最深的话掏出来。

      “所以,我不是为了责任,也不是为了正义才必须去做这件事。”他继续说,声音低缓而坚定,“我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为了我们能有个真正的以后,不用再提心吊胆,不用再东躲西藏的以后。你明白吗?”

      邵雪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那层水光越来越重,终于凝成水珠,滚落下来。一颗,两颗,砸在陈谷雨的手背上,滚烫。

      “明白。”他哑着嗓子说,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但嘴角却在努力往上扯,想做出一个笑的样子,“我明白,陈谷雨。我等你。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等你。你说话算话。”

      “算话。”陈谷雨低下头,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呼吸交融。“我保证。”

      那一晚,他们谁也没提任务,没提危险,没提陆召西。陈谷雨去热了牛奶,两人分着喝了。邵雪窝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白天看的书,说阳台那盆绿萝好像长新叶子了,说楼下便利店换了只三花猫看门,挺凶。陈谷雨听着,偶尔“嗯”一声,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邵雪半干的头发。

      后来邵雪说着说着,声音渐小,靠在陈谷雨肩上睡着了。陈谷雨等他睡沉了,才小心地把他抱起来,走回卧室,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看着邵雪安静的睡颜。

      然后他俯身,在邵雪额头上,很轻地印下一个吻。

      “晚安。”他用气声说。

      转身走出卧室,轻轻带上门。陈谷雨脸上的温和褪去,眼神重新变得冷硬锐利。他走到书房,打开电脑,登录加密通讯频道。万麒和秦屿铭的头像都亮着。

      他敲下一行字:「计划照旧。加一条,我需要一套备用身份,完全干净的,和邵雪关联。以防万一。」

      万麒很快回复:「明白。在准备了。屿铭这边有进展,陆召西昨天以核对物证的名义,调阅了邵阳在海外几个可能落脚点的房产记录。她重点看了费城郊区的一处安全屋,记录显示半年前有短期租赁,租客信息模糊。」

      秦屿铭补充:「我回溯了安全屋周边的交通监控,在租赁期内,捕捉到一辆车窗贴膜过深的厢式货车多次夜间出入。车牌是套牌,但车型和轮胎磨损痕迹,与邵阳在费城绑架邵雪时使用的车辆特征有高度相似性。已提交技侦做深度比对。」

      陈谷雨:「她主动调阅,是在向我们暗示这条线,引导我们往邵阳可能在费城留有后手上想。为邮轮任务增加‘合理性’和紧迫性。」

      万麒:「将计就计。你那边,和邵雪谈过了?」

      陈谷雨看着屏幕上最后一行字,手指在键盘上停留了几秒,才敲下回复:「谈了。他比我们想的敏锐。同意了。」

      那边沉默了片刻。

      万麒:「保护好他。也保护好你自己。设备明天屿铭给你。一切小心。」

      陈谷雨:「嗯。」

      他关掉聊天窗口,却没有立刻关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的脸,轮廓分明,眼神沉静如寒潭。他调出一张地图,是即将前往的那片公海区域的详细海图。邮轮的预定航线,可能的接应点,国际刑警能提供的最近巡逻单位位置……密密麻麻的标记和线条,构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而他自己,即将成为投入网中的那颗棋子。

      不,不能棋子。他要做那个执棋的人,哪怕棋盘对面,是隐藏在最暗处的对手。

      他移动鼠标,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邵雪从小到大的照片,不多,有些是邵雪妈妈留下的,有些是他后来偷偷存的。最早的一张,是小学毕业照,邵雪站在第一排最边上,笑得见牙不见眼,缺了颗门牙。最新的一张,是前几天在超市,邵雪踮着脚去够货架顶层的薯片,他随手拍下的侧影。

      陈谷雨一张张看过去,看得很慢。然后他关掉文件夹,清空浏览记录,关机。

      书房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微弱的光栅。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睡的城市。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是一个或平凡或精彩的人生。而他选择的这条路上,没有那么多灯火,更多的是看不清前路的黑暗,和潜伏在黑暗中的獠牙。

      但没关系。他想。

      他有必须回来的理由。

      而且,他从不食言。

      计划在紧锣密鼓又悄无声息地推进。表面上,专案组依旧围绕着陆召西提供的“拍卖会”线索运转,各种申请、报批、协调有条不紊。暗地里,万麒和秦屿铭动用了所有可信的私人关系,准备着另一套完全独立的应急方案。陈谷雨则按照陆召西的建议,开始接触那个持有“Ventus”徽记邀请函的中间人。

      接触过程比预想的顺利。中间人是个混迹东南亚多年的掮客,绰号“老鬼”,精瘦,眼神滑溜,在曼谷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网。陈谷雨伪装成一位对神秘东方艺术品感兴趣的海外华裔富商,通过几层辗转介绍,搭上了线。

      “陈先生对Ventus的藏品感兴趣?”视频通话里,老鬼叼着雪茄,隔着屏幕打量陈谷雨,眼神带着审视,“那可是稀罕物。上次出现,还是三年前在瑞士的一场私拍,拍出了天价。”

      “钱不是问题。”陈谷雨坐在酒店套房的沙发上,背景是刻意布置的古董架和奢华内饰,语气平淡,“我感兴趣的是东西背后的故事。听说,这次有好货?”

      “故事嘛,有的是。”老鬼吐出一口烟圈,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就看陈先生想听哪一段了。不过,上船的资格,光有钱可不够。还得有……引荐人。”

      “谁?”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老鬼卖了个关子,“邀请函我会安排人送到你手上。记住,船上规矩大,多看,少问,更别乱碰。有些东西,碰了,可就下不来了。”

      通话结束。陈谷雨关掉屏幕,脸上的富商表情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冷肃。万麒从隔壁房间走过来,手里拿着刚刚同步录下的音频分析报告。

      “声音经过处理,但背景音里有断续的海浪声和某种引擎低频噪音,符合小型船舶特征。定位最后消失在泰国湾的一片私人岛屿区域,信号就断了。”万麒把报告递给他,“老鬼很谨慎。但他提到了‘引荐人’。”

      “陆召西。”陈谷雨说,不是疑问句。

      “可能性极高。”万麒点头,“她需要确保你顺利上船,并且处于她的监控之下。这个引荐人的角色,非她莫属。老秦那边正在尝试追踪信号消失前最后一跳的服务器,看能不能摸到岛屿的归属信息。”

      陈谷雨没说话,走到窗边。曼谷的夜晚潮湿闷热,窗外是霓虹闪烁的喧嚣都市,车流如织。而他们所在的这间安全屋,却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邵雪怎么样?”他问,没回头。

      “一切正常。秦屿铭安排的人24小时轮班,外围还有三组便衣。住处也加了最新的安防系统,连只陌生苍蝇飞过都会报警。”万麒走到他身边,也看着窗外,“他知道你‘出差’了,没多问,每天按时吃饭、吃药、复查。昨天还自己去超市买了菜,拍了张土豆烧糊的照片发给我,问我能不能吃。”

      陈谷雨嘴角很轻地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未能成形的笑。“别让他吃。”

      “知道,我让楼下餐馆送了份清淡的上去。”万麒叹了口气,“谷雨,这次上去,一切小心。船上不比陆地,我们的人很难靠得太近。一旦有事,反应时间会拉长。”

      “我知道。”陈谷雨转身,目光落在桌上那个伪装成打火机的微型发射器上。那是秦屿铭的最新作品,被动触发,只有接收到特定加密信号才会启动,发射范围极短,但穿透力强,且几乎无法被常规设备探测。他需要找个机会,把它放到陆召西身上。

      “登船时间是后天午夜,在公海换乘。身份已经安排好了,陈默,新加坡籍艺术品投资人,这是全套资料。”万麒递过一个厚厚的文件袋,“里面包括学历、职业经历、银行流水、社交网络痕迹,甚至还有几位‘朋友’的合影。陆召西会以同行女伴的身份和你一起登船,她叫苏雯,背景也做得天衣无缝。”

      陈谷雨接过,打开快速翻阅。资料详实得令人咋舌,连他小学时获得的某个无关紧要的绘画比赛奖项都列了出来。“秦屿铭的手笔?”

      “他熬了三个通宵。”万麒说,“陆召西那边也提供了部分‘辅助材料’,看起来同样完美。她越尽心,我越觉得不对劲。”

      “她在铺路,确保我这张‘门票’万无一失。”陈谷雨合上文件,“船上等着我的,不是邵阳,就是‘收藏家’,或者两者都是。她的任务可能是交接,也可能是……灭口。”

      “所以我们得抢在她前面。”万麒眼神锐利,“老秦会全程监控发射器信号。一旦激活,我们会锁定位置。国际刑警那边打了招呼,有一艘巡逻舰会在二十海里外待命,但需要足够理由才能介入。你的安全是第一位,证据是第二位,明白吗?”

      “明白。”陈谷雨把文件袋收好,“邵雪那边……”

      “放心。”万麒拍拍他的肩,“有我在。你只管往前冲,后背交给我。”

      陈谷雨看着他,没说话,只是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臂。一切尽在不言中。

      出发前最后一晚,陈谷雨和邵雪通了视频。信号不算好,画面有些卡顿,但邵雪的脸清晰地出现在屏幕那头。他看起来气色不错,穿着宽松的居家服,头发有点乱,像是刚洗过澡。

      “曼谷热不热?”邵雪盘腿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抱枕。

      “热。湿气重。”陈谷雨坐在酒店房间里,背景是简单的墙壁。他刻意选了这样一个中性的环境。

      “哦。那你注意防暑,多喝水。”邵雪说着,凑近屏幕看了看,“你好像黑了点。”

      “光线问题。”陈谷雨说。其实他这几天根本没怎么出过安全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说的都是些琐碎小事。邵雪说阳台的绿萝真的长新叶子了,还发了张照片过来,小小的,嫩绿的芽。陈谷雨说曼谷的夜市很吵,水果不错。谁也没提任务,没提危险,就像一次普通的、短暂的出差。

      快结束的时候,邵雪忽然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屏幕里的陈谷雨。陈谷雨也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邵雪很轻声地说:“陈谷雨。”

      “嗯。”

      “我昨天……去复查了。赵主任说,我恢复得挺好的,焦虑量表的分值降了好多。”他顿了顿,眼睛亮晶晶的,像蒙着一层水光,但努力笑着,“所以你别担心我。我没事了,真的。你……你也好好的。我等你回来,给我做清汤鱼片,不要放胡椒。”

      陈谷雨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只能看着屏幕,很用力地点了下头。

      “嗯。”他最终挤出一个音节,沙哑得厉害。

      视频挂断了。屏幕黑下去,映出陈谷雨自己模糊的倒影。他坐在黑暗里,坐了很长时间,直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彻底融入房间的黑暗。

      第二天,登船日。

      过程顺利得令人心疑。老鬼的人如约送来了邀请函——一张嵌着芯片的黑色金属卡,边缘刻着那个缠绕橄榄枝的“V”字徽记。陆召西,或者说苏雯,准时出现在码头。她穿了件香槟色的缎面长裙,外搭一件白色的针织开衫,长发微卷,妆容精致,挽着陈谷雨的手臂时,笑容恰到好处,俨然一位陪伴富商男友出席私人拍卖会的女伴。

      “陈先生,紧张吗?”登上接驳快艇时,陆召西微微侧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

      “有一点。”陈谷雨配合地做出些许不自在的表情,调整了一下并不存在的领结,“这种场合,我还是第一次。”

      陈谷雨在心里嗤笑一声:当然不是第一次,希望不要是和上次拍卖会一样的结果。

      “放松,跟着我就好。”陆召西微笑,手指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姿态亲昵自然,“记住你的身份,陈默。少说话,多观察。有些客人,脾气古怪,但出手大方。你的目标只是那尊鼎,别的不要好奇。”

      快艇在漆黑的海面上疾驰,拖出长长的白色尾迹。远处,一艘灯火通明的巨型邮轮如同海上的宫殿,缓缓驶入视线。那就是“阿戈尔号”,一艘注册在巴拿马,常年航行在公海,专为顶级富豪提供“特殊服务”的奢华邮轮。

      登船流程繁琐而安静。黑衣保镖仔细核对邀请函和生物信息,金属探测器扫描全身,随身物品检查。陈谷雨配合地抬起手臂,目光平静地扫过周围。保镖训练有素,眼神锐利,但并没有过于刁难。陆召西——苏雯显然不是生面孔,她从容地应对着一切,偶尔用带着口音的英语与保镖低声交谈两句。

      登上甲板,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混合着香槟、香水与奢靡的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穿着礼服的男男女女低声谈笑,侍者托着银盘穿梭其间。一切都符合一场顶级私密拍卖会的前奏。

      陈谷雨挽着陆召西,融入人群。他的目光掠过一张张或矜持或热络的脸,大脑飞速运转,记忆着特征、交谈片段、微表情。陆召西则从容地与人寒暄,介绍着“陈默”这位来自新加坡、对东方古董颇有研究的新朋友。

      拍卖会尚未开始,这只是暖场酒会。真正的重头戏,在午夜之后。

      陈谷雨端着香槟,站在舷窗边,目光投向外面漆黑无垠的海面。远处,偶尔有灯塔的光芒一闪而过,微弱,遥远,如同此刻陆召西身上那个发射器传回的、断续的定位信号。

      他知道,万麒和秦屿铭一定在某个地方,紧紧盯着屏幕上的光点。

      狩猎开始了。

      而他现在,既是猎人,也是猎物。

      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壁上留下蜿蜒的痕迹。然后,他抬起眼,看向不远处正与一位大腹便便的阿拉伯商人交谈的陆召西。

      陆召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对他举杯示意,露出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陈谷雨也举了举杯,抿了一口。

      酒液冰凉,滑入喉间。

      好戏,才刚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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