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
-
孟韶是在颠簸中迷糊醒来的，他正伏在一个人的背上，双手搂着对方的脖子。背他的人体形单薄，应该比他还年幼。他推了推那人，那人问：“你醒了？”
他低低答应一声，那人道：“你受了重伤，行动不便，我家就在前面。”
他轻声道了句谢，浑身无力，头脑昏沉，没过多久又晕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床上，伤口处也被包扎过。有人正在桌边看书，听到动静，发觉是他醒了，端了碗药过来，让他饮下。
他接过药，虚弱地问：“就是姑娘救的我吗？”
来人点点头：“我叫月摇情——先把药喝了，有什么事待会再说。”
孟韶慢慢喝完药，问：“这是什么地方？”
“绝境谷。”见孟韶流露出茫然，月摇情解释道，“这个地方入口极为隐蔽，除了灵族之人没人能找到。”她在床边坐下，拿出一块令牌，“现在该我问你了，你是魏将军孟琪的人？”
“……正是家叔。”月摇情“哦”了一声，将令牌还给他：“你率领的军队呢？”
孟韶的脸色迅速黯淡下去，冷涩地回答：“……被全数歼灭了，只有我一个人死里逃生。”月摇情神态没什么变化，淡淡道：“你好好休息，有事找我就摇摇床头的铃铛。”说罢就出去了。孟韶暗暗舒了口气，对于一个军人来说，全军覆灭只有自己苟活下来是莫大的耻辱，他尤其害怕聆听者露出同情或者怜悯之类的态度，但月摇情什么不必要的表示都没有，反而让他没那么难受。少女给人的第一印象谈不上多么和善，经过短暂的相处后孟韶却能感受到她面无表情下蕴藏的体贴温和。
中途有青年来帮他换药，与月摇情如出一辙的冷淡，并没有同他搭话。
晚上月摇情送来饭菜，和他一块吃了，聊天中他得知了绝境谷的来历：秦末汉初，兵燹连连，九州动荡，灵族先祖为保全族人，率领全族来此隐居，再也没有离开过。
孟韶感慨：“原来世上真的有桃花源。”
“算是吧，不过我们偶尔也会外出采购日常用品，我那天就是外出才救回你。”月摇情找来一把轮椅让他坐着，推他出门逛逛。
住处原来是建在水上，亭台水榭连绵，廊腰缦回，长桥卧波。不远处有水车隆隆转动，给高处的农田提供灌溉。视线尽头高山峻极，大势峥嵘，藤萝繁密，树木葳蕤，天河倒悬，飞珠迸玉。还有华丽屋宇依山而建，檐牙高啄，各抱地势。
孟韶凝视着这些不知几代人积累的劳动成果，冷不丁听月摇情发问：“你是不是在想此处易守难攻，军队若能驻扎，几乎可算是立于不败之地？”被戳穿心思，孟韶有些尴尬，月摇情倒不以为忤：“你是行伍之人，我若是你，看到一个绝好的地方想的大抵也是这些。”回廊间偶尔有人经过，无不对月摇情恭谨有加，但对孟韶视若无睹，月摇情轻声解释：“灵族之人大多不喜欢绝境谷外的人，你不要见怪。”一名华服少年匆匆走来，行了一礼：“少主，族长让您能去见他……顺便带上客人。”
月摇情点头：“知道了。”她推着孟韶上到顶楼，那里有铁索与山上屋宇相连，她扳动机括，带孟韶进入一个巨大的铁桶中，便有牵引力拉着铁桶上升，一直驶向山上。孟韶赞叹：“好生巧妙，这可省不少力。”月摇情颇为得意道：“绝境谷内这种机括不少，可惜你待不久，否则我可以带你一一见识。”走下铁桶，月摇情带他来到一间宽敞的大厅，厅上坐着七八名年长者，峨冠博带，器宇不凡。月摇情依次行礼，孟韶也打算依葫芦画瓢，被其中一名中年人止住：“孟公子不必客气。”他招招手，月摇情会意，推着孟韶来到他面前。中年人为他把过脉，口述一副药方，又对孟韶道：“孟公子，我绝境谷鲜少接纳外人，但你是我徒儿救回来的，我不可不依她。待你伤势痊愈，即刻离开，也不要对外人提起绝境谷，以后更不要再来。”族长的口吻虽不怎么严厉，但双目炯炯，烂烂如电，自有一番威仪，令人心生敬畏。孟韶发誓绝不向外人提起绝境谷，族长脸色稍缓，又嘱咐月摇情几句，才放他们离开。
夜晚，月摇情立在湖边吹埙，孟韶坐在轮椅上静静聆听。听完曲子，他环顾绝境谷，遗憾道：“你们灵族之人个个身怀绝艺，又长于机关之术，若是能入世……”
月摇情一哂：“你那时怎么不对我师父讲呢？”孟韶无可奈何地地看她，用目光无声地说“明知故问”。月摇情笑了笑：“我先祖就是为了躲避兵灾才遁世至此，既然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可供安歇，为什么要再次投身入乱世呢？”
孟韶叹道：“你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吗？”
月摇情迟疑片刻，摇摇头，她去过外面，见过许多人，也听过一些传闻，但那些到底只是冰山一角，她对外面的世界并没有多么了解。
“到处都是饥饿、瘟疫、战争……”孟韶向月摇情描述着外面残酷混乱的世界，她原本以为绝迹于史书中的惨剧天天在真实上演，仅仅是听孟韶的讲述她都觉得痛苦，更不用说要是亲眼见证，该是多么的绝望。
月摇情低声问道：“所以你要跟随你叔父起义么？”
孟韶坚定道：“是的，我想让这片土地再次活起来，我不想再看到夫妻隔世，骨肉分离……”未来的皇帝向刚新结识不久的朋友描绘着他的理想，那仿佛是一支炙热的火箭，射中了月摇情的心，星火燎原，烧得她的血液也沸腾起来。
七日后，孟韶伤势痊愈，打算离开绝境谷，月摇情却出乎意料地说：“我和你一起走。”
孟韶喜不自胜，但仍旧不忘问：“为什么？”
月摇情的眼睛明亮得像永不熄灭的太阳，一字一顿道：“我想帮你去创立那个理想中的王朝。”
孟韶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才说动族长和长老们允许她离开，但她一定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离开绝境谷之前，孟韶最后一次问她：“你不会后悔吗？”月摇情的声音斩钉截铁：“永远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