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5、我终于找到你了 ...
-
时间不紧不慢地又往前爬了小半年，从盛夏折腾到深秋。C市的秋天黏糊糊的，雨要下不下，空气能拧出水，晾在阳台的袜子三天都干不透。烦。
我正在工位上跟一段死活调不通的代码较劲，眼角余光瞥见项目经理韩霖揣着他的保温杯，溜达过来，在我隔板旁边站定，敲了敲。
“小商，手头‘天眼’项目那个数据接口的bug，搞得怎么样了？”韩霖是我们头儿，三十五六岁，技术出身，有点未老先秃的趋势，但人还算靠谱，不怎么画大饼，就是偶尔爱拉壮丁。
“快了韩哥，再给我半天，保证打通任督二脉。”我头也没抬，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这项目卡了好几天，搞得我火大。
“嗯，辛苦了。”韩霖喝了口枸杞水，“有个急事。B市那边，‘凌云科技’，知道吧？他们有个新平台要上线，想找我们做底层架构支持，点名要熟悉高并发数据处理经验的团队。对方CTO宋远庆，是我研究生师兄，关系不错。机会难得，但时间很紧，需要马上派人过去对接，实地调研一下他们的数据环境和需求。”
B市？我心里咯噔一下。那个名字像条件反射一样蹦出来，又被我强行按下去。都多少年了，矫情什么。我舔了舔后槽牙，没吭声。
韩霖看我没什么反应，继续说：“你和小严准备一下，明天一早的飞机，跟我一起去。大概待三四天。那边环境我已经让行政订好了，离他们公司不远。”
小严是严琪琪，我们组另一个骨干，女的，干活利索，话不多，就是有点慢性子。
“行。”我应了一声。出差而已，哪儿不是干活。B市就B市吧，正好换个环境，省得在C市这鬼天气里发霉。
“好，机票信息一会儿发你们。今晚早点回去收拾一下。”韩霖说完，揣着杯子又溜达走了。
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吐了口气。B市。七年了。从来没去过。好像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产生交集的城市。没想到，还是躲不过。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我们仨就在机场汇合了。韩霖西装革履，人模狗样。严琪琪穿着得体的大衣，拖着个小箱子。我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冲锋衣、双肩包，里面塞着笔记本电脑和几件换洗衣服，脸上写着“没睡醒”三个大字。
飞机冲上云霄，穿过厚厚的云层。阳光刺眼地照进来。我靠着舷窗，看着下面越来越小的城市轮廓，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七年，足以让一个城市面目全非，也足以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吧。他现在在B市，做什么样子？是不是还那么……容易脸红？
操。想这个干嘛。我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B市的秋天和C市完全是两个世界。干，冷，风大，吹在脸上像小刀子刮。天空倒是湛蓝湛蓝的，显得特别高远。空气里有股北方城市特有的、凛冽的味道。
接机的人直接把我们送到酒店。放下行李，马不停蹄赶去“凌云科技”。一连三天，像是被上了发条。开会、讨论、看现场、查日志、分析数据……对方公司的技术团队很专业，问题也很具体，沟通起来倒是不费劲。就是强度大，每天回到酒店都累得像条死狗，倒头就睡。连出去逛逛的心思都没有。
B市很大，很新，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和我记忆里那个潮湿、温吞的A市完全不同，和C市也截然不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看着行色匆匆的路人，那种“谢怀意可能就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的感觉，变得具体而又模糊。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得见轮廓，摸不着实体。
第三天下午，终于把初步的技术方案和需求清单捋得差不多了。韩霖看起来挺满意，对方那个宋总（宋远庆）也很客气，临下班前对韩霖说：“师弟，晚上必须赏光，一起吃个饭，地方我订好了，就在公司附近，‘悦膳坊’，环境不错。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正好，我也把我那个最得意的学生叫上，给你们认识认识，年轻人多交流交流嘛！”
韩霖笑着推辞：“师兄太客气了，是我们麻烦您了。”
“诶，这话说的！必须来！就这么说定了！六点半，‘悦膳坊’888包厢，不见不散！”宋总很热情，不容拒绝。
回酒店的路上，韩霖在车里说：“宋师兄这人就这样，热情。他那个学生，听说特别厉害，B大本硕博连读的高材生，现在跟着他搞核心算法，是块宝贝疙瘩。晚上吃饭都机灵点。”
严琪琪点点头：“好的韩哥。”
我“嗯”了一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没什么波澜。高材生就高材生呗，关我屁事。只想赶紧吃完饭回去补觉。
回到酒店，离吃饭还有一会儿。我洗了把脸，冲了杯速溶咖啡提神。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江昊在“晴海十剑客”群里发神经。
【江昊：@全体成员兄弟们！报告位置！晚上有没有活动！】
【张明远：A市蹲，苦逼加班中……】
【贺让：A市修车，苦逼加班+1】
【王言：西藏！刚拍完星空！美炸了！[图片]】
【江昊：@商君意商哥！在哪儿浪呢？】
我随手回了一句。
【商君意：B市，出差，狗。】
【江昊：卧槽！B市！好地方啊！听说妹子倍儿飒！商哥抓紧机会！】
【张明远：昊子你脑子里除了妹子还有啥！】
【贺让：商哥注意身体。】
【王言：B市烤鸭不错！】
我懒得理他们，关了群消息。B市……除了烤鸭，还有什么？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清瘦的身影，随即又被我甩开。魔怔了。
六点二十，我们打车到了“悦膳坊”。一家挺高档的中餐厅，装修是那种低调奢华的新中式风格，灯光柔和，环境安静。服务员引着我们走到888包厢门口。
韩霖整理了一下西装，推门进去。我也跟着迈了进去。
包厢很大，圆桌，能坐十来个人。宋总已经到了，正坐在主位泡茶，看到我们进来，立刻笑着起身迎接：“哎呀，师弟，你们可算来了！快请坐请坐！”
寒暄，落座。宋总这边还来了他们公司两个技术经理，互相介绍了一下。茶水倒上，瓜子点心摆上。气氛还算融洽。
“我那个学生啊，刚给我发消息，说实验室那边有点数据要紧急处理一下，稍微晚点到，让我们先开始，不用等他。”宋总笑着解释，语气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骄傲和宠溺，“年轻人，搞起科研来就废寝忘食，跟我当年一个样！哈哈！”
“理解理解，优秀的人都这样。”韩霖笑着附和。
我心里琢磨，这哥们儿架子不小啊，让一桌子人等他。不过反正也不关我事，我低头抿着茶，盘算着等下点什么菜能回本。
凉菜陆续上来了。大家动筷子，边吃边聊。话题从项目扯到行业趋势，又扯到B市和C市的房价。我有点心不在焉，偶尔搭句话，大部分时间在默默吃东西，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着，听着门口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热菜也开始上了。包厢门被服务员推开又关上好几次，都是上菜的。每次门一响，我心里都莫名其妙地紧一下，然后又自嘲地放松下来。有病。商君意你他妈真有病。
大概七点过一刻，包厢门又一次被推开。
这次，不是服务员。是一个穿着浅灰色毛衣、身形清瘦的年轻人侧着身走进来，微微低着头，连声说着：“对不起宋老师，我来晚了，数据出了点问题，刚处理好……”
声音清朗，带着一丝匆忙和歉意，还有点……耳熟？
我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握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这声音……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餐桌，直直地看向门口。
那个人正好抬起头，看向宋总的方向，脸上带着歉意的、浅浅的笑容。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干净的侧脸线条。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那双眼睛……清澈，温和，带着点书卷气，和我记忆深处某个模糊了七年的轮廓，一点点、缓慢而又无比坚定地……重合了！
谢怀意！
轰——！！！
像是有惊雷在脑海里炸开！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所有的声音——宋总的玩笑、韩霖的客套、筷碟碰撞声——瞬间褪去，变得遥远而模糊。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那个站在门口、穿着浅灰色毛衣、微微蹙着眉、带着几分陌生又无比熟悉的身影！
我僵在座位上，手指死死抠着筷子，指节泛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一眨眼，眼前的人就会像幻觉一样消失。七年……整整七年！他变了，又好像没变。个子好像高了一点，肩膀宽了些，褪去了少年的单薄，多了份青年的清隽。戴着眼镜，显得更斯文，也更……有距离感。但那种安静的气质，微微抿着唇时略显紧张的样子，还有那双眼睛……还是老样子。
他显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我。他的注意力全在宋总身上，正带着歉意解释着迟到的原因。宋总笑着摆手，招呼他过去坐，就在……就在我对面的那个空位！
他点点头，迈步走过来。一步，两步……越来越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毛衣的纹理，看到他镜片后微垂的睫毛，看到他因为走路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然后，他的目光，似乎是无意识地，扫过了圆桌对面。扫过了韩霖，扫过了严琪琪，最后……落在了我脸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
他脸上的浅笑瞬间僵住！瞳孔猛地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甚至是惊悚的事物！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连端着茶杯的手指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杯里的水晃了出来，溅湿了他的袖口。他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有那双透过镜片望着我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巨大的震惊、慌乱、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恐惧？
包厢里的说笑声，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寂静而停顿了一瞬。宋总疑惑地看向他：“怀意？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不舒服吗？”
韩霖和严琪琪也顺着他的目光，有些奇怪地看向我。
我死死地盯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喉咙发紧，干得冒火。七年来的寻找、等待、失望、自我安慰、强行遗忘……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交织成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我吞没的洪流。我想冲上去抓住他，问他为什么？想质问他当年凭什么一句“分手吧”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告诉他我他妈等了你七年！可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只能这么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该死的平静。虽然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怀意猛地回过神，仓皇地垂下眼睫，避开我的视线，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低得几乎听不见：“没……没事，宋老师……可能……可能有点低血糖……”
他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的快步走到那个空位坐下，头埋得低低的，双手紧紧握着那个茶杯，指节用力到泛白。整个人缩在那里，像一只受到巨大惊吓、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幼兽。
宋总皱了皱眉，关切道：“低血糖？那快吃点东西！先喝点热汤暖暖！”说着给他盛了碗汤。
“谢谢……宋老师。”他接过汤碗，声音依旧细弱，带着颤音。自始至终，没敢再抬头看我一眼。
饭局继续进行。宋总和韩霖很快又找到了新话题，聊得热火朝天。另外两个经理也加入讨论。严琪琪安静地吃着菜。
只有我和他，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我食不知味，机械地夹着菜，食不知味。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扫向对面那个低垂着脑袋、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身影。
七年了，谢怀意。
我终于……找到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