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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你还在意吗 ...

  •   时间在那一刻,像是被无限拉长,又像是骤然凝固。
      我僵在座位上,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留下一种冰火两重天的麻木感。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所有的声音——宋总爽朗的笑声、韩霖客气的寒暄、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世界里只剩下对面那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身影。
      谢怀意。
      真的是他。
      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我幻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在陌生的街头擦肩而过,在某个学术会议的角落偶遇,甚至是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一抬头……每一种设想里,我都以为自己会冲上去,抓住他,质问,或者……直接吻他。可当他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坐在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地方时,我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变了,又没变。个子似乎高了一点,肩膀比少年时宽阔了些,褪去了曾经的青涩和单薄,有了青年的清隽轮廓。金丝边眼镜给他增添了几分书卷气的斯文,也恰到好处地掩藏了眼底的情绪,显得有些疏离。浅灰色的毛衣衬得他皮肤很白,在包厢暖黄的灯光下,泛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质感。但那种下意识微微抿着的唇,低垂着眼不敢看人的姿态,还有此刻因为紧张而绷得笔直的脊背……都和我记忆深处那个容易害羞、一逗就脸红的少年,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宋远庆显然没察觉到这诡异的气氛,他看到谢怀意脸色苍白、举止异常,只当他是真的不舒服,连忙关切地盛了碗热汤递过去:“怀意啊,快,先喝点热汤暖暖胃!肯定是最近太拼了,低血糖了吧?年轻人搞科研也要注意身体啊!”
      “谢……谢谢宋老师。”谢怀意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细微的颤音。他伸出双手去接汤碗,指尖碰到碗壁时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差点没拿稳。他始终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隔绝了所有可能投向他的视线。
      韩霖作为甲方(虽然是我们有求于人),也适时地表达了关心:“宋总这位高徒真是敬业啊,饭都顾不上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得多注意休息。”他笑着打圆场,试图缓和一下因为谢怀意迟到和“不适”而带来的短暂冷场。
      “哈哈,是啊是啊!”宋远庆颇为自豪地接过话头,拍了拍身边谢怀意的肩膀,像是展示一件稀世珍宝,“来,韩总,严工,商工,正式给你们介绍一下!谢怀意,我最得意的学生!B大本硕博连读,现在跟着我搞核心算法,可是我们实验室的顶梁柱!别看他年纪轻,在机器学习、尤其是高维数据降维处理方面,很有天赋!我们这次新平台的好几个关键模型,都是他主导优化的!”
      宋远庆的介绍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骄傲。我听着,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骄傲、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钝痛,交织在一起。他果然很优秀,就像我一直知道的那样。他走上了他本该走的道路,闪闪发光。那七年里,我所有关于他“可能过得不好”的阴暗揣测,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和卑劣。
      “怀意,这位是‘领航科技’的韩霖韩总,我师弟。这位是严琪琪严工程师,这位是商君意商工程师。他们都是数据处理方面的专家,这次专门从C市过来支持我们项目的。”宋远庆又转向我们介绍。
      听到我的名字从宋总嘴里说出来时,我看到谢怀意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了,指节用力到泛白。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极轻极快地点了下头,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韩总好,严工好……商……商工好。”
      那声“商工好”,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疏离,客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和……逃避。
      “谢博士,久仰。”韩霖礼貌回应。
      “谢博士好。”严琪琪也轻轻点头。
      轮到我了。所有人都看着我们。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可能平稳、甚至带着点职业化笑意的声音开口,目光却牢牢锁在他低垂的发顶上:“谢博士,你好。”
      我的声音似乎让他颤抖了一下。他猛地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仓皇得像受惊的小鹿,里面充满了震惊、无措,还有一丝……我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但只是一瞬,他又迅速低下头,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碟,仿佛那上面有花。
      “好好好,都别客气了!动筷子动筷子!菜都凉了!”宋远庆热情地招呼着,率先夹了一筷子菜。饭局的气氛在宋总的带动下,似乎又重新热络起来。韩霖和宋总聊着行业动态和项目前景,另外两个经理不时插话。严琪琪安静地吃着东西,偶尔回应一两句技术问题。
      只有我和他,像是被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我食不知味,机械地夹着菜,味同嚼蜡。所有的感官却像高度灵敏的雷达,全部聚焦在对面的谢怀意身上。我能听到他轻微而急促的呼吸声,能看到他喝汤时微微颤抖的手,能感觉到他整个人散发出的那种紧绷到极致的、想要逃离的气息。
      他吃得很少,几乎没动筷子,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那碗汤,像在完成某种任务。宋远庆给他夹菜,他会低声道谢,然后用筷子拨弄两下,很少真的吃进去。有几次,韩霖或者宋总把话题引到他身上,问他一些技术细节,他会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极其浅淡的笑容,用清晰但语速很快、带着点学术腔调的语言简短回答,回答完立刻又低下头,回归沉默。那副样子,像极了高中时被老师突然点名回答难题时的紧张,只是现在,他掩饰得更好,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面对人群的不安,却丝毫未变。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心疼,气愤,无奈,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七年了,他好像还是那个遇到事情就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谢怀意。可为什么……唯独对我,要藏得这么彻底?甚至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就在这时,服务员上来一道新菜,是一盘清蒸鱼,放在转盘上。宋总热情地转动转盘:“来来来,尝尝这鱼,他们家的招牌,很鲜!”
      转盘缓缓转动,那盘鱼朝着谢怀意的方向移去。
      也许是心神不宁,也许是动作太快,谢怀意伸手想去扶一下转盘,调整鱼盘的位置,手肘却不小心撞到了放在他手边的水杯!
      “哐当——!”
      玻璃杯应声而倒,里面的半杯茶水泼洒出来,瞬间浸湿了桌布,也溅了一些在谢怀意的毛衣袖口和手背上。
      “哎呀!”谢怀意惊呼一声,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脸上血色尽失,慌乱地站起身,手足无措地看着狼藉的桌面,“对不起!对不起宋老师!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窘迫得眼眶都红了,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停地道歉。
      “没事没事!怀意你别动,小心碎玻璃!”宋远庆连忙安抚,叫服务员来收拾。
      韩霖他们也说着“没关系”“小事”。
      服务员很快过来,利索地擦干桌子,换上了新的杯碟。
      整个过程,谢怀意都僵站在原地,低着头,紧紧抿着唇,浑身散发着一种巨大的窘迫和自责。直到服务员收拾干净,他才慢慢坐下,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揪着毛衣的下摆,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七年了,他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会因为一点小失误就紧张得要命、容易脸红、不知所措的谢怀意。可就是这样的他,当年却能用最决绝的方式,给我发了那三个字,然后彻底消失。
      这顿饭,对我来说,成了一场漫长的凌迟。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我想立刻冲过去,把他拉出这个包厢,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把积压了七年的疑问、委屈、愤怒,统统问个明白。可理智告诉我,不能。这里是饭局,有我的老板,有他的导师,有外人。我不能失态,不能让他更难堪。
      我只能强迫自己坐在那里,扮演好“商工”的角色,偶尔附和着韩霖和宋总的话题,食不知味地吃着东西,用眼角的余光,贪婪又痛苦地描摹着那个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身影。
      谢怀意似乎也渐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那份紧绷感始终存在。他不再试图吃东西,只是安静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视线落在面前的骨碟上,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饭局终于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暗流涌动的气氛中接近尾声。宋远庆和韩霖已经敲定了明天最终汇报的一些细节。服务员送上了果盘。
      我暗暗松了口气,终于要结束了。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摸出来看了一眼,是江昊发来的微信。
      【江昊:商哥!B市夜生活怎么样?有没有艳遇?[坏笑]】
      就这么一个低头的动作,再抬头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对面的谢怀意,似乎……极快极轻地,偷瞄了我一眼。
      当我目光扫过去时,他又立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移开了视线,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绯红。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了一圈涟漪。
      他……还是在意的吗?
      哪怕只有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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