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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药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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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三年的上海西摩路小洋楼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程怀瑾靠在床头,看沈振棠端着药碗从门外进来。午后阳光透过蕾丝窗帘,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该喝药了。"沈振棠在床边坐下,舀起一勺深褐色的药汁,仔细吹凉。
程怀瑾微微蹙眉。这药苦得厉害,连喝月余,舌根都泛着麻木的涩意。
沈振棠像是看出他的心思,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今天有蜜饯。"
打开来看,是晶莹剔透的冰糖金桔,正是程怀瑾从前最爱吃的。
程怀瑾就着他的手喝完药,立即被喂了一颗金桔。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恰到好处地压住了苦涩。
"哪里买的?"他有些惊喜。战乱时节,这样精致的蜜饯已不多见。
沈振棠但笑不语,只细心替他拭去唇角的药渍。
后来程怀瑾才从娘姨那里听说,为了这包金桔,沈振棠几乎跑遍了整个上海滩。最后是在一家即将关张的南货店里,用三倍价钱买下了店家自用的最后存货。
从那天起,沈振棠总能变着花样带来各种小食。有时是松子糖,有时是玫瑰糕,有时是一小包还带着体温的糖炒栗子。
"你不必如此费心。"某日程怀瑾忍不住说。
沈振棠正低头剥着核桃,闻言抬头看他:"我乐意。"
他的手指因为常年经商有些粗糙,剥核桃的动作却格外细致耐心。阳光照在他专注的眉眼间,程怀瑾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北平的冬天,这个人也是这般,守在他的病床前,一夜一夜地不合眼。
"振棠。"他轻声唤他。
"嗯?"
"若是我这病一直不好......"
"会好的。"沈振棠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说会好,就一定会好。"
他将剥好的核桃仁递到程怀瑾唇边,眼神温柔而坚定:"等你好了,我们去看西湖的荷花,去看长白山的雪。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程怀瑾看着他眼底不容置疑的认真,忽然觉得喉间哽咽。他低下头,就着他的手慢慢吃完那些核桃仁。
窗外炮声隐约,而这一方小小的卧室里,只有药香袅袅,和两个人交错的呼吸声。
很多年后,他们在江南小城安度晚年。程怀瑾的身体早已大好,沈振棠却依然保持着给他准备零嘴的习惯。
春日是腌制的梨花蜜,夏日是冰镇的绿豆糕,秋日是新炒的南瓜子,冬日是暖胃的姜糖。
"早就不必喝药了。"程怀瑾某日笑着推拒。
沈振棠执意将一块松子糖塞进他嘴里,理直气壮地说:"习惯了。"
是啊,习惯了。习惯照顾他,习惯宠着他,习惯把世间所有的甜都捧到他面前。
就像那年西摩路小洋楼里,苦涩的药香中,那些小心翼翼藏起来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