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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梅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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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七年的香港半山，冬日来得悄无声息。
程怀瑾裹着厚厚的羊毛毯，靠在躺椅上望着窗外出神。公寓的露台上，沈振棠正小心翼翼地给一株新植的梅树培土。那是他前日特意从花市买回来的，说是要让这南国的冬天也有一点北地的诗意。
"外面风大，快进来。"程怀瑾推开玻璃门，轻声唤他。
沈振棠回头，呵出一团白气，笑道："就快好了。等这梅树开花，我们在树下摆张茶几，学古人煮雪烹茶。"
程怀瑾看着他冻得通红的双手，心里泛起细密的疼。自来到香港，沈振棠总是变着法子想要复刻那些记忆里的北国风物——在阳台上种耐寒的兰草，托人从上海捎来金华火腿，甚至学着腌制北平的酱菜。
"何必这样辛苦。"程怀瑾递过一杯热茶，指尖不经意触到沈振棠冰凉的手背。
沈振棠接过茶杯，顺势握住他的手："不辛苦。我只是......"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不想让你觉得，我们离故土太远。"
其实程怀瑾从未说过思乡。乱世之中，能得一方安宁已是万幸。但沈振棠总是记得，很多年前在北平，程怀瑾曾指着书上的梅花图说："最喜梅花清绝，傲雪凌霜。"
那时他们都还年少，不知命运多舛，只道来日方长。
几天后的清晨，程怀瑾被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唤醒。他披衣起身，看见沈振棠站在露台上，梅树果然开了花——疏疏落落的几朵，淡粉的花瓣在晨风中轻颤。
"开了！"沈振棠回头，眼里闪着孩子气的得意。
那日午后，他们真的在梅树下摆了茶几。沈振棠不知从哪弄来一套钧瓷茶具，煞有介事地煮水沏茶。程怀瑾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忍不住轻笑："还是我来吧。"
"不行，"沈振棠按住他的手，"今日你只管赏梅品茶。"
茶是上好的龙井，水是清晨接的露水。沈振棠斟茶的动作依然不够娴熟，但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什么重要的仪式。
程怀瑾接过茶盏，忽然注意到沈振棠左手食指上缠着纱布。
"手怎么了？"
"没什么，"沈振棠下意识地把手往后藏，"昨日修剪梅枝时不小心划到了。"
程怀瑾拉过他的手，轻轻解开纱布。伤口不深，但很长，显然是被尖锐的树枝划伤。
"你啊......"程怀瑾叹了口气，起身去取药箱。
等他回来时，看见沈振棠正对着梅树出神。冬日的阳光斜斜照在他身上，勾勒出略显清瘦的轮廓。这些日子为了维持生计，他常常工作到深夜，眼底总有挥之不去的疲惫。
程怀瑾小心地为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怀瑾，"沈振棠忽然开口，"等战争结束，我们回北平看梅花吧。"
程怀瑾抬起头，对上他认真的眼神。北平如今烽火连天，归期渺茫。但他还是点点头："好。"
沈振棠笑了，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到时候我们买个小院，种一院子的梅树。冬天我们在树下喝茶赏雪，春天......"
他忽然停住，因为程怀瑾倾身向前，轻轻吻了他的唇角。
这是一个带着茶香和梅香的吻，很轻，很暖，像冬日里突然照进心底的阳光。
"不必等以后，"程怀瑾在他耳边轻声说，"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北平。"
沈振棠怔了怔，随即用力抱紧他。梅树的影子斜斜地投在两人身上，随着日光慢慢移动。
很多年后，他们在江南小院里的梅树下喝茶时，还会说起那个香港的冬天。说起那株好不容易开花的梅树，说起那杯带着露水清香的茶，说起那个在战乱年代里，格外珍贵的午后。
"其实那株梅树，"沈振棠晚年时才坦白，"是我用怀表跟花匠换的。那时我们实在拮据......"
程怀瑾闻言，只是更紧地握住他的手。
世间珍宝万千，都不及当年梅树下，那个人笨拙而真挚的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