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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第 10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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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院前院,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草叶尖上凝着晶莹的露珠,在初升的朝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和昨夜残留的药草清苦,还有一种紧绷的、蓄势待发的寂静。
苏泽兰站在中间,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晨露的凉意,却点燃了他身体深处蛰伏的热流。
场边,苏衍抱着手臂,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地扫视着苏泽兰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盛暄和萧祈昀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盛暄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嘴里还叼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含糊不清地抱怨:“我说大清早的,谁在这儿……咦?泽兰?顾凛昭?”
他看清场中对峙的两人,眼睛瞬间睁大了些,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嚯!这是要开打?”
萧祈昀跟在后面,步履沉稳,目光落在苏泽兰身上时,微微一顿。
他敏锐地察觉到苏泽兰今日的状态与往日不同,那紧绷的身体线条下涌动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稳定感。随后安静地走到场边,与苏衍隔开几步距离站定,目光沉静地注视着。
顾凛昭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脸上挂着那抹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但眼神却认真了几分。
他朝苏泽兰扬了扬下巴:“小子,光打桩子没意思。来,让师丈看看,你这把‘锈刀’磨利索了没有?放心,我收着点力,不欺负病号。”
苏泽兰眼神一凝,没有丝毫犹豫,抱拳行了个礼:“请师丈指教!”
话音未落,他身体微沉,重心下沉,摆出了一个攻守兼备的起手式,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滞涩。
“好!”顾凛昭低喝一声,身形一晃,没有预兆地动了!他的动作快如鬼魅,但明显能看出速度和力量都控制在了一个“指导”的范围内。一记手刀带着风声,直切苏泽兰的肩颈!
苏泽兰瞳孔微缩,反应却快如闪电!他没有硬接,而是腰身一拧,脚下步伐灵动,如同风中柳絮般轻盈地向侧后方滑开半步,恰好避开了那凌厉的手刀。动作协调而精准,显示出对身体完美的掌控力。
“漂亮!”盛暄忍不住低呼一声,瞬间清醒了,“行啊泽兰!”
顾凛昭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攻势却不停。
拳、掌、指、爪,各种招式如同疾风骤雨般向苏泽兰倾泻而去,角度刁钻,虚实结合。他的攻击如同编织的一张网,旨在考验苏泽兰的反应、判断和身体的协调性。
苏泽兰全神贯注,精神高度集中。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面对密集攻击时容易慌乱或动作变形。
此刻,他的身体仿佛拥有了自己的记忆和节奏。格挡、闪避、卸力、借力打力……他的动作迅捷而富有韵律,每一次应对都恰到好处,身体在方寸之地辗转腾挪,如同穿花蝴蝶,又似游鱼入水,将顾凛昭那看似密不透风的攻击一一化解。
汗水开始从他额角渗出,但他的呼吸依旧保持着稳定的节奏,眼神明亮而专注,没有丝毫勉强或颤抖。
“啧,你小子……”顾凛昭心中暗赞,手上却加了几分变化。他故意卖了个破绽,右肩微沉,似乎要出重拳,实则左脚无声无息地扫向苏泽兰的下盘!
苏泽兰眼神锐利如鹰,在顾凛昭肩部微动的瞬间就捕捉到了异常!他没有上当去格挡那虚晃的拳头,而是重心瞬间后移,同时右脚如同灵蛇般抬起,脚尖精准地点向顾凛昭扫来的脚踝!
“啪!”一声轻响,两人一触即分。
顾凛昭收腿站定,脸上笑容更盛,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好小子!眼力、反应、身法、下盘都过关了!这身子骨可算是利索了!”
他拍了拍手,结束了这场指导战。
苏泽兰也稳住身形,胸膛微微起伏,气息虽稍显急促,但很快便平稳下来。他挺直脊背,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一丝兴奋的光芒。
场边,苏衍紧绷的嘴角终于松弛下来,他走到苏泽兰身边,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手,在苏泽兰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还行。”他声音低沉,带着一贯的严肃,但这两个字落在苏泽兰耳中,却比任何褒奖都更重。
“哇!厉害啊泽兰!”盛暄兴奋地冲过来,用力拍着苏泽兰的后背,“刚才那几下闪得真漂亮!跟泥鳅似的!来来来,跟我过两招试试?让我也检验检验!”
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解脱感如同暖流般涌上心头。苏泽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迎向盛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挑战意味的、轻松的笑意:
“好啊,”声音清朗有力,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和自信,“等我喘口气,随时奉......”
“奉什么?奉陪?”
一个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苏泽兰的话。
萧祈昀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前,他面无表情,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兴奋过头的盛暄。
“盛暄,你脑子里除了打架还能装点别的吗?”萧祈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冽,“泽兰刚跟顾凛昭师丈练完,气都没喘匀,你就急着上去添乱?”
盛暄被萧祈昀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兴奋劲儿瞬间被浇灭了大半,梗着脖子反驳:“我…我怎么就添乱了?泽兰这不是好好的吗?他自己都说随时奉陪!”
“他说奉陪你就当真?”萧祈昀的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明显的斥责,“他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就算累趴下,只要你开口,他也会硬撑着上!你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他上前一步,目光扫过苏泽兰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额角未干的汗珠,语气更加严厉:“顾凛昭师丈刚才的指点是收着力的,是检验!你呢?你出手没轻没重,脑子里只有输赢!万一收不住力,真把他弄伤了怎么办?他这身子骨才刚好利索几天?经得起你再折腾一次?!”
“我……”盛暄被萧祈昀一连串的质问噎得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
他看看苏泽兰确实有些疲惫的样子,又想想自己平时出手的分寸……好像……是有点没谱?
萧祈昀没再理会盛暄,转而看向苏泽兰,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泽兰,别理他。刚练完,气血翻腾,回去歇息一下吧。苏先生的药浴和针灸调理了这么久,别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苏泽兰看着萧祈昀的表情,又看看盛暄那副被训得蔫头耷脑、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暖意。
他知道萧祈昀是在护着他,怕他刚恢复的身体被盛暄这个莽夫不小心伤到。他点点头,从善如流:“好。”
“哼!”一声冷哼从旁边传来。
苏衍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盛暄身后,脸色比刚才训盛暄时还黑。他的手毫不客气地拍在盛暄的后脑勺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听见没?不长脑子的东西!”苏衍的吼声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就知道打打打!再敢胡闹,老子先把你扔药池里泡三天!滚一边去!”
盛暄被拍得一个趔趄,捂着后脑勺,疼得龇牙咧嘴,彻底蔫了。他委屈巴巴地看了看苏泽兰,又看了看凶神恶煞的苏衍和冷着脸的萧祈昀,最终只能小声嘟囔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不打就不打嘛……”
然后灰溜溜地退到一边,像只斗败的公鸡。
顾凛昭在一旁看得直乐,抱着手臂,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在憋笑。他冲苏泽兰使了个眼色:“行了小子,听殿下的吧,回去休息休息吧。这‘检验’结果,师丈很满意!”
苏泽兰忍不住也笑了,对着苏衍、顾凛昭和萧祈昀分别行了个礼:“是,弟子告退。”
他转身走向漱玉院的方向,脚步轻快。
身后,还能隐约听到苏衍对盛暄的持续“教导”和顾凛昭终于憋不住的笑声。
而萧祈昀,则安静地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着苏泽兰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药院拐角,才缓缓收回视线。
盛暄一个箭步追上来,胳膊大大咧咧地搭上苏泽兰的肩膀:“走这么快干嘛?还回那漱玉院闷着?多没劲!”
苏泽兰被他带得一个趔趄,笑着推开他:“那你想干嘛?”
“当然是出去庆祝啊!”盛暄眼睛亮得惊人,声音拔高,引得院门口路过的杂役都侧目。
“憋了这么久,总算好了!城西新开了家酒楼,听说烤羊腿一绝!还有南市的说书场,今天讲《侠客行》!去不去?”
苏泽兰被他描述的热闹场景勾起了兴致,眼中也带上期待,但下意识地看向还站在原地的萧祈昀:“殿下,你……”
萧祈昀的目光扫过苏泽兰脸上跃跃欲试的光彩,没说话,只是迈开步子,玄色衣袍拂过地面,径直走到两人身边,声音低沉却清晰:“走吧。”
“耶!”盛暄欢呼一声,用力拍了下苏泽兰的后背,“我就知道他也想去!走走走!”
苏泽兰被他的热情感染,连日来的疲惫仿佛被阳光驱散,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三人并肩走出将军府大门,将苏衍的训斥声和顾凛昭的笑声抛在身后。
午后的阳光正好,洒在青石板路上,暖洋洋的。
盛暄像只刚放出笼子的鸟,走在最前面,目光明亮地追随着艺人手中上下翻飞的彩球,那鲜艳的色彩、灵巧的动作,尽收眼底。
萧祈昀始终落后半步,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苏泽兰身上,看着他被盛暄拉着东瞧西看时发亮的眼睛,看着他站在说书场外围,踮着脚努力想看清里面时微微翘起的嘴角。萧祈昀的嘴角也一直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比平时柔和许多。
逛着逛着,三人路过一条相对清静些的巷子,两旁多是些卖文玩、古物、杂项的小摊。这里的摊主大多安静,只等客人自己挑选。
苏泽兰的目光被一个摊位吸引,摊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低头用绒布擦拭着一件铜器。
摊位上东西不多,但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大多是些木质、石质的小物件,透着一股古朴的气息。
苏泽兰的脚步慢了下来,目光在一串深褐色的手串上停住。那手串由十几颗圆润的珠子串成,珠子不大,却打磨得光滑温润,带着天然的木纹,在阳光下泛着内敛的光泽。颜色沉静,样式简单,没有多余的装饰,却自有一股沉稳的韵味。
苏泽兰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苏衍师傅那双骨节分明、常年与药材打交道的手,指腹和虎口处有薄茧,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这串手串,朴素无华,就像师傅一样,看着不起眼,却自有分量。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串手串。入手微沉,带着木质的温润感,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悠远的檀香。
“小哥好眼力,”老者抬起头,笑眯眯地说,“这是老山檀,年份足,油性好。安神静气,最适合心思沉静的人佩戴。”
苏泽兰捏了捏荷包里的碎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老人家,这个……怎么卖?”
“六十文。”老者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货真价实。”
苏泽兰还没开口,盛暄的脑袋就凑了过来,下巴几乎搁在苏泽兰的肩膀上:“哟?买这个干嘛?”他拿起手串掂了掂,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嗯?给苏衍买的吧?嘿,眼光不错嘛!这老气横秋的玩意儿,跟他那身药味挺配!”
苏泽兰被他挤得晃了一下,耳尖微红,瞪了他一眼:“什么老气横秋!这叫沉稳!”
他轻轻从盛暄手里拿回手串,又仔细看了看,确认没有瑕疵,才抬头对老者说:“老人家,五十文可以吗?”
老者捋着胡子,看着苏泽兰认真的样子,又看看旁边笑嘻嘻的盛暄,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吧,看小哥诚心,五十文就五十文。”
苏泽兰松了口气,从荷包里数出五十文钱递给老者,然后小心地将手串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贴近心口的位置。
刚付完钱,盛暄就拉着苏泽兰往旁边一个卖旧兵器的小摊走:“走走走,给苏衍买了,顾凛昭那家伙也不能落下!不然他肯定要闹!”
这个摊子就热闹多了,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正唾沫横飞地跟几个客人讲着一把“祖传宝刀”的故事。
摊上东西也杂,锈迹斑斑的刀剑、缺了口的盾牌、甚至还有几件皮甲。
苏泽兰的目光在杂乱的兵器堆里扫过,很快被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东西吸引了。那是一把非常小巧的匕首,连鞘带柄不足半尺长,静静地躺在一块深蓝色的绒布上。
鞘是暗色的鱼皮,纹理细密,柄是某种深色硬木,尾端镶嵌着一颗小小的、打磨成圆珠状的绿松石,虽然蒙着些灰尘,但依然能看出做工的精致。
“这个……”苏泽兰指着那把匕首。
摊主立刻热情地招呼:“小兄弟好眼力!这可是好东西!别看小,以前可是……”
“停停停!”盛暄打断他,“少来这套!直接说多少钱?”
摊主噎了一下,眼珠一转:“这个嘛……看小兄弟识货,八十文!”
盛暄嗤笑一声:“八十文?抢钱啊?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切水果都嫌小!三十文,爱卖不卖!”
摊主一脸肉痛:“三十文?不行不行!这可是鲨鱼皮的鞘!绿松石……”
“鲨鱼皮?我看是咸鱼皮吧!”盛暄拿起匕首掂量着,“就这么点大,当个开信刀都嫌小,也就图个样子好看。三十五文,最多三十五文!不卖我们就走了!”说着作势要拉苏泽兰离开。
摊主连忙喊道:“哎哎哎!别走啊!三十五文就三十五文!算我亏本交个朋友!”
盛暄得意地冲苏泽兰眨眨眼。
苏泽兰正要掏钱,萧祈昀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等等。”他伸手从盛暄手里拿过那把匕首,拇指在绿松石镶嵌处轻轻摩挲了一下,又掂了掂分量。
“鞘口有磨损,柄尾的镶嵌有点松。”他抬眼看向摊主,目光沉静,“二十五文。”
摊主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这……这位爷,您这砍得也太狠了!三十五文已经是……”
萧祈昀没说话,只是将匕首放回绒布上,作势要起身。
“哎!行行行!二十五文!二十五文拿走!”摊主赶紧喊道,生怕这单生意跑了。
萧祈昀这才重新拿起匕首,递给苏泽兰。
苏泽兰接过匕首,掏出二十五文钱递给摊主。拿起那把小小的匕首,入手很轻,拔出一点,刀刃薄而窄,确实已经有些磨损,只能当个摆设。
但他想象着顾凛昭师丈收到这个时,肯定会眼睛一亮,拿在手里把玩,说不定还会故意在苏衍师傅面前显摆,就觉得这钱花得值。他同样用手帕包好,揣进怀里。
“我的呢?”盛暄摊开大手伸到苏泽兰面前,一脸期待,“他们都买了,我的礼物呢?”
苏泽兰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说:“你?刚才帮你砍价省下的钱,够请你吃糖葫芦了!”
“啊?就糖葫芦啊?”盛暄夸张地垮下脸,“苏泽兰你偏心!”
苏泽兰不理他,径直往前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萧祈昀跟在后面,看着苏泽兰因为买到合心意的礼物而微微发亮的眼睛,和盛暄在旁边耍宝的样子,唇角也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