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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第 1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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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色由深蓝转白,熹微的晨光透过窗纱,在室内投下朦胧的光影。
苏泽兰再次睁开眼时,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体被禁锢的温暖和沉重。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才意识到自己又被夹在两人中间睡了一整夜。
苏泽兰立刻屏住了呼吸。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
他不敢看那两人,更不敢惊醒他们,只用最小的幅度撑起身,忍着腰腿的微酸,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滑下矮榻。
冰凉的地板让他瑟缩了一下,他迅速从旁边抓起自己那套干净的常服,胡乱套上,甚至来不及仔细系好衣带,便像一缕轻烟般,踮着脚尖溜出了内室,轻轻合上了门。
清晨的凉意扑面而来,带着草木的清新,让他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振。他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苏衍师傅的药院方向走去。晨光熹微,将军府的下人们也才刚刚起身,庭院里一片静谧。
刚走到药院门口,就看见顾凛昭师丈正挽着袖子在院中的石臼旁捣药,动作沉稳有力,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听到脚步声,顾凛昭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过来,看到是苏泽兰时,脸上露出些许惊讶。
“这么早?”顾凛昭放下药杵,直起身,用挂在脖子上的布巾擦了擦手,目光在苏泽兰略显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下,随即侧身让开,“先进来坐。”
他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怀。
苏泽兰跟着顾凛昭走进药房,熟悉的草药气息让他紧绷的心神稍安。他在一张小竹凳上坐下,看着顾凛昭给他倒了杯温热的药茶。
“多谢……”苏泽兰捧着温热的陶杯,指尖有些发白,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也……也多谢您上次给的药膏。”
顾凛昭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苏泽兰会特意提这个。他大手一挥,不甚在意地:“小东西,跟我还客气什么?顺手的事。”
他在苏泽兰对面坐下,粗壮的臂膀搁在桌面上,目光炯炯地盯着苏泽兰,“说吧,天刚亮就跑来,有事?”
苏泽兰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落在杯中漂浮的几片药叶上:“师丈,距离出兵征讨邪教的日子……怕是不远了。”
顾凛昭神色一肃,没有接话,只是眼神更专注了几分。
“他们手段阴诡,毒蛊防不胜防,”苏泽兰抬起头,目光与顾凛昭对上,里面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决心,“我们需要能救命的东西。像……像上次我给盛暄的那种药,关键时刻能吸引蛊虫,争取一线生机。”
顾凛昭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你想再制药?用你的血?”
苏泽兰立刻点头,语速加快,带着一丝急切:“嗯!我仔细想过了!这次不用心头血!就用指尖血,每天取一点点,积少成多,不会伤及根本的!”
他伸出自己的手指,急切地向顾凛昭展示着,“您看,指尖取血,快进快出,比上次安全得多,我绝不会像上次那样的!”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且充满把握,试图说服对方。
然而,顾凛昭的脸色在他话音未落时就彻底沉了下来。那双惯常带着豪爽笑意的眼睛此刻如同淬了寒冰,浓眉拧成一个疙瘩,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弥漫开来。
“啪!”顾凛昭的大手猛地拍在桌面上,震得杯中药茶都晃荡起来,溅出几滴。他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几乎将苏泽兰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放屁!”顾凛昭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怒和难以置信的失望,“指尖血?积少成多?苏泽兰!你小子,你当老子是第一天行走江湖?还是当老子瞎了心,看不出你在盘算什么?!”
他俯身逼近,眼神如刀:“你身体什么底子你自己不清楚?上次寒水院取血的亏还没吃够?心头血也好,指尖血也罢,只要是你这‘圣子’的血,取一次就是耗你一次元气!你以为你是什么?药田里割不完的韭菜?!”
顾凛昭的声音越来越高,震得窗棂都在嗡嗡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在苏泽兰的心上。
他死死盯着苏泽兰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眼中怒火燃烧,更深处却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吵吵吵!吵什么吵!天塌了不成?!”里间卧室的门帘被猛地掀开,苏衍顶着一头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趿拉着布鞋,一脸暴躁地走了出来。
他显然是被顾凛昭的怒吼惊醒的,眉头皱得死紧,睡眼惺忪里还带着未消的起床气,没好气地扫视着外间的两人。
“一大早鬼哭狼嚎的,还让不让人安生点!”他揉着太阳穴,声音沙哑带着火气,目光在怒气冲天的顾凛昭和苏泽兰身上来回扫视,“怎么了?这小子又闯什么祸了?”
顾凛昭看到苏衍出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苏泽兰,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你问他!你自己问问你的好徒弟,大清早跑来跟我说什么疯话!他又想取血!还说什么用指尖血就没事!”
苏衍的睡意彻底被驱散了。他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瞬间钉在苏泽兰身上,声音沉了下来:“取血?制什么药?说清楚!”
苏泽兰被苏衍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但他深吸一口气,迎着苏衍审视的眼神,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清晰有力:“师傅,我想……想制一些可以吸引蛊虫的药。就像……就像上次给盛暄用的那种。”
苏衍的眼神陡然变得极其锋利:“用你的血?”
苏泽兰点头,急切地解释:“是!但这次真的不一样!师傅,您听我说,不用心头血,就用指尖血,每天取一点,积少成多,对身体损伤很小的!您知道我手稳,不会伤到自己的!”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恳求,“师傅,您知道他们的手段有多毒……上次……上次在落鹰涧,如果当时能多有几瓶这样的药……也许活下来的就不止盛暄和那个亲卫了……”
这话像一根刺,精准地扎进了苏衍的心窝。他当然记得那场惨烈的伏击,记得那些被蛊毒折磨、痛苦死去的士兵。
“你……”苏衍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情绪,他死死盯着苏泽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管那么多干什么?!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天塌下来有盛炽顶着!用得着你小子拿自己的命去填?!”他的声音带着愤怒和一种近乎无力的保护欲。
苏泽兰听到“跟我回去”几个字,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却更加坚定地摇头。他挺直了脊背,直视着苏衍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可是师傅,他们本来不用管这些的!盛炽将军原本的任务只是巡边,然后回京复命!太子也只是奉旨历练……是我!是因为我才把他们卷进这场和焚心教的死斗里!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们根本不需要面对那些阴毒诡谲的蛊虫!”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却越发用力:“现在,明明……明明我知道自己的血能救人!能少死很多人!为什么不用?就因为我怕可能伤点元气,就眼睁睁看着更多的人像上次那样……在我面前……”
他说不下去了,眼圈微微发红,但那份决心却清晰地写在脸上。
苏衍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看着他苍白却倔强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沉重的责任感和近乎固执的坚持。苏衍深知苏泽兰的固执,更明白他话里那份沉重的愧疚和医者的仁心。
药房里陷入了死寂。顾凛昭也沉着脸没再说话,只是胸膛起伏,显然怒气未消,却也被苏泽兰这番话触动。
苏衍久久地凝视着苏泽兰,眼神复杂地变换着——有心疼,有怒火,有担忧,最终都化为一声沉重而绵长的叹息。
他抬手,重重地、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意味,敲了一下苏泽兰的额头。
“小兔崽子……翅膀硬了,管不住了是吧?”苏衍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浓浓的无奈,“非得把自己那点血榨干才甘心?”
苏泽兰捂着被敲疼的额头,却从苏衍的语气中听出了松动的意味,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带着希冀:“师傅……”
“行了行了!”苏衍烦躁地摆摆手,仿佛被徒弟眼中的光亮刺得心烦意乱,“算老子欠你的!要取……也不是不行!”
他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但是!必须按我说的来!每天取多少,什么时候取,取多久,都得听我的!敢多取一滴,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他转头看向顾凛昭,不容置疑地吩咐:“顾凛昭,去把我那套特制的针拿来,还有那瓶养元丹备好!”他再瞪向苏泽兰,没好气地骂道:“还杵着干什么?滚回去吃早饭!养点力气!待会儿有你好受的!”
虽然被骂了,但苏泽兰知道,师傅这是同意了。巨大的疲惫和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涌上来,他眼眶发热,对着苏衍和顾凛昭深深一揖:“谢谢师傅!”然后才转身,几乎是脚步虚浮地、却又带着一丝轻松地离开了药房。
看着苏泽兰离开的背影,苏衍又重重叹了口气,揉着眉心,对顾凛昭无奈道:“这死心眼的小崽子……真是……唉!”语气里是满满的心疼和无可奈何的妥协。
顾凛昭也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去准备东西,脸色虽然还沉着,但那份强烈的反对似乎也随着苏衍的决定而暂时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