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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第 137 章 ...

  •   日子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涌动。

      苏泽兰的生活规律得像上紧的发条。每日固定的时辰,他都会准时踏入药院大门。

      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比以往更勤勉地向师傅苏衍请教医术,只是偶尔会显得精神不济。

      那清俊的脸上,红润之色似乎淡了些许,透出一种玉质的苍白,眼底也常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青影,像是夜里看书熬久了神。

      药房内,清苦的药香弥漫。指尖取血的过程已成了苏泽兰和苏衍之间无声的默契。

      苏泽兰全程只是微垂着眼睫,呼吸在针尖落下时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眉心极快地蹙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随即恢复如常,仿佛只是被蚊虫叮了一下。

      涂上清凉的药膏后,他平静地接过顾凛昭师丈递来的参茸汤,小口饮尽。他步履平稳,动作流畅,并无半分虚弱之态。只有苏衍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略显清减的轮廓和眼底的淡青时,会沉声问一句:“可还好?”

      苏泽兰的回答总是简短而平静:“无碍,师傅。”声音里听不出异样,只是那份“无碍”里,少了几分往日的清亮,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缓。苏衍不再多问,挥手让他去躺椅歇息片刻。

      苏泽兰依言躺下,合上眼,不一会儿呼吸便变得均匀悠长,仿佛只是沉入了一场寻常的小憩。顾凛昭则在一旁沉默地守着,目光复杂地看着徒弟沉睡的侧脸。

      与此同时,将军府的书房内却是另一番气象。

      萧祈昀的书案上,边关舆图与密函卷宗铺陈开来。烛光下,他提笔蘸墨,一封盖着太子金印的密函悄然送出,以“联防剿匪”之名,向南境王发出了会晤之邀。他深邃的眼眸沉静无波,所有的算计与对那个苍白身影的安排,都深深掩藏在不动声色的沉稳之下。

      而盛暄,则是这平静水面下,唯一感到些许异样的涟漪。他依旧每日在校场上挥汗如雨,力量奔涌,但心思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漱玉院的方向。

      他敏锐地察觉到苏泽兰似乎有些不同了。虽然苏泽兰依旧会回应他的话,甚至会对他露出浅淡的笑,但那笑容之下,似乎总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意。最明显的变化是,苏泽兰变得格外容易困乏。

      一次午后,盛暄兴致勃勃地抱着一卷新得的边塞风物志想去找苏泽兰分享,刚走到漱玉院窗外,就看见苏泽兰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睡着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他安静的睡颜上,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手边还搁着一卷翻开的书。

      盛暄放轻了脚步,在窗外驻足看了片刻。苏泽兰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只是那微微蹙着的眉头和比平日更苍白的脸色,让盛暄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

      他最终没有进去打扰,只是默默将书卷放在窗台上,悄然离开了。

      又有一次,在回廊拐角,盛暄远远看见苏泽兰独自一人缓步走着。

      阳光落在他单薄的肩上,他微微低着头,像是在想着心事,脚步比平时慢了许多,透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沉缓。

      当盛暄加快脚步走近,出声唤他时,苏泽兰像是被惊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瞬间的茫然,随即才展露笑容:“是你啊。”

      那笑容依旧温和,却掩盖不住眼底深处的一抹疲惫。

      “苏泽兰,”盛暄忍不住开口,眉头微蹙,“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怎么总见你犯困?”他语气直白,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是不是药院那些东西太费脑子了?要不我跟先生说说,让你歇两天?”

      苏泽兰微微一怔,随即摆摆手,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声音温和而自然:“哪有那么娇气。就是这几天在整理师傅那些压箱底的古旧药方,字迹模糊得很,看得眼睛发酸,夜里也没睡安稳。”

      他甚至还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气带着点自嘲,“看来是年纪大了,精力不如从前了。”

      盛暄被他逗笑了,心头的疑虑稍稍放下些:“得了吧你,比我还小呢!少看那些劳什子,多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才是正经!”

      他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苏泽兰的肩膀,感觉手下的身体似乎比以前更单薄了些,但苏泽兰的神色坦然,并无痛苦或病态。也许……真是看书累着了?

      盛暄笨拙的关心并未停止。他开始更频繁地往漱玉院送东西:有时是城西新出炉的松软糕点,有时是滋补的参鸡汤,有时甚至是一小罐据说能提神醒脑的薄荷糖。

      他总是把食盒往苏泽兰的案头一放,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给你!趁热吃了!补补精神!”

      苏泽兰看着那些精致的食盒,心头暖意流淌,也带着一丝无奈。

      他胃口确实不如从前旺盛,但面对盛暄这份灼热的、不容推拒的好意,他只能笑着接下:“好,知道了,多谢你费心。”

      他会当着盛暄的面尝一点,然后借口“晚些再吃”或“留着慢慢品”,将食盒妥善收好。

      然而,盛暄那粗线条下的直觉并未完全消失。他总觉得苏泽兰的倦意和苍白并非“看书累着”那么简单。这份隐隐的担忧,像一颗微小的种子,埋在了他心里,等待着某个契机破土而出。

      而此刻,苏泽兰的秘密,连同他指尖上那些微小的、迅速愈合的针孔,依旧被小心地掩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这天日头西斜,盛暄结束了一天的校场操练,浑身汗气蒸腾,心情却格外畅快。

      他特意绕去西市,买了苏泽兰曾赞过一句“清爽”的冰镇藕粉莲子羹,用厚布裹好保温,兴冲冲地提着就往漱玉院跑。

      想到苏泽兰喝到时可能露出的浅淡笑容,盛暄的脚步都不由得轻快了几分。

      他熟门熟路地推开漱玉院虚掩的院门,正要扬声喊人,里间窗边矮榻上两人的对话却清晰地飘了出来。

      “……都已安排妥当。”是萧祈昀的声音,沉稳如常,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度,“后日卯时初刻出发。”

      苏泽兰背对着门口坐在矮榻上,闻言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应道:“……知道了。”

      “行程所需物品,晚些会有人送来。”萧祈昀的声音继续传来,“此行关乎大局,务必……”

      盛暄的脚步钉在了原地!那“安排妥当”、“后日卯时初刻”、“出发”几个字眼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耳膜上!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连日来所有的疑惑、不安、被苏泽兰轻描淡写带过的倦怠,瞬间被点燃、爆炸!

      “出发?!!去哪?!!”盛暄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响!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内室!手里那碗冰镇莲子羹“哐当”一声被他重重掼在旁边的矮几上,汤汁四溅!

      他双目赤红,死死瞪着矮榻上的两人,视线像淬了火的刀子,先是在苏泽兰瞬间变得惊愕苍白的脸上狠狠剜过,又猛地钉在萧祈昀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什么安排?!什么出发?!你们又要背着我搞什么名堂?!!”

      苏泽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狂怒的模样惊得心脏狂跳,下意识地想站起身解释:“盛暄,你冷静点……”

      “冷静?!我怎么冷静!”盛暄根本不给苏泽兰说话的机会,他一个箭步上前,猛地抓住了苏泽兰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苏泽兰痛哼一声,身体被他带着踉跄了一下。

      盛暄的脸几乎要贴到苏泽兰脸上,滚烫的呼吸喷在苏泽兰苍白的皮肤上,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之前你就总是推三阻四,说什么看书累着了!我信了!我天天变着花样给你送吃的,就怕你累着!结果呢?!你们背着我偷偷摸摸计划着要跑?!是不是?!!”

      他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窗棂都在嗡嗡作响。那眼神里的恐慌和被背叛的痛楚如同实质,像一张网紧紧裹住了苏泽兰。

      盛暄认定了,苏泽兰那所谓的“累着了”,就是为跟萧祈昀私奔找的借口!他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苏泽兰被他攥得手腕生疼,看着盛暄眼中翻涌的疯狂和恐惧,急切地解释,“只是出去办点事情!是正事!办完了就回来!”

      他试图挣脱盛暄铁钳般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正事?!什么正事?!”盛暄根本听不进去,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手指几乎要嵌进苏泽兰的腕骨里,眼神死死锁住苏泽兰的眼睛,带着歇斯底里的执拗追问,“去哪办?!跟谁办?!办什么?!你告诉我啊!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

      “够了!”萧祈昀冰冷的声音如同寒泉,骤然插入,打断了盛暄失控的咆哮。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站在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面色沉静如水,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冷得慑人,扫过盛暄死死抓着苏泽兰的手。

      “盛公子,请注意你的言行。苏泽兰并非你的私产,他有他的去处和要做的事。”

      萧祈昀的冷静和那句“并非你的私产”,像一桶油泼在了盛暄的怒火上!他猛地转向萧祈昀,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你闭嘴!都是你这家伙!是你把他带坏了!你要带他去哪?!说啊!”他松开苏泽兰的手腕,作势就要扑向萧祈昀。

      苏泽兰被这突然的变故弄得心力交瘁。他猛地挡在盛暄身前,用身体隔开了两人,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恳求:“盛暄!别闹了!”

      他看着盛暄那双被怒火和恐惧烧得通红的眼睛,看着那里面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占有欲和恐慌,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清晰、更郑重:

      “真的……只是出去办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顿了顿,迎着盛暄依旧充满不信任和狂躁的眼神,艰难地、一字一句地承诺道,“等回来了……等事情办完了,我一定……一定告诉你。好吗?”

      这句话像是一颗小小的镇定剂,终于让盛暄失控的动作僵住了。他死死盯着苏泽兰的眼睛,试图从那里面找到一丝欺骗的痕迹。

      苏泽兰坦然地回视着他,眼神里有疲惫,有无奈,甚至有一丝恳求,却唯独没有闪躲和欺骗。

      “回来……就告诉我?”盛暄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不确定和一丝被强行压下的委屈,喉咙里发出不甘的呜咽,“你说真的?不骗我?”

      “嗯,不骗你。”苏泽兰用力地点点头,语气异常肯定,“回来就告诉你。”

      盛暄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在苏泽兰脸上逡巡,又狠狠瞪了旁边冷眼旁观的萧祈昀一眼。那股冲顶的暴怒被苏泽兰郑重的承诺暂时压了下去,但强烈的担忧和不甘依旧在他胸腔里翻搅。

      他像一头被强行套上笼头的烈马,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最终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门框上!

      “砰!”一声闷响,木屑纷飞。

      “……好!”盛暄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和委屈,“我等你回来!要是……要是你敢骗我……”

      他恶狠狠地剜了苏泽兰一眼,又充满敌意地瞪向萧祈昀,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他不再看两人,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未散的怒火和沉重的脚步声,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漱玉院,像一阵狂暴的风,瞬间消失在院门外。

      内室里,只剩下苏泽兰和萧祈昀,以及一地狼藉的莲子羹和门框上新鲜的拳印。

      苏泽兰看着盛暄消失的方向,疲惫地叹了口气,身体晃了晃,几乎有些站不稳。手腕上被盛暄抓过的地方,留下了清晰的指痕,隐隐作痛。

      萧祈昀走到他身边,目光落在他手腕的淤痕上,眼神深了深,语气却依旧平静无波:“后天卯时初刻,不要误了时辰。”他不再多言,也转身离开了。

      苏泽兰独自站在空荡的内室,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手腕的疼痛,盛暄那充满不信任的质问和恐慌的眼神,以及后天那场未知的、充满风险的行程……

      所有的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缓缓走到矮榻边坐下,看着那碗被打翻的、已经凉透的莲子羹,眼神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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