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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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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化学实验室那次近乎失控的对视后,江熠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随时可能崩断。薄晏川最后那个冰冷又仿佛燃着暗火的眼神,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知道,有些事情,可能再也无法掩盖了。
那种仿佛被剥光了暴露在阳光下的恐惧,日夜折磨着他。
与此同时,他惊恐地发现,周围注视他的目光似乎变多了。不是以往那种带着明显恶意的欺凌,而是一种更隐晦的、探究的、甚至夹杂着窃窃私语的打量。
尤其是在他不得不和薄晏川出现在同一空间时——比如走廊擦肩,比如操场集合——他总能感觉到那些若有若无的、在他和薄晏川之间来回扫视的目光。
流言,像无声的瘟疫,开始悄然蔓延。
“听说了吗?就那个总是低着头的,叫江熠的……”
“好像和薄晏川走得很近?”
“何止是近……上次有人在自习室看到他们……”
“真的假的?薄少怎么会……”
“谁知道呢,看他那样子,说不定有什么特别手段……”
这些模糊的、充满恶意的揣测,像冰冷的针,细细密密地扎在江熠本就敏感的神经上。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缩紧自己,恨不得变成透明的空气。
他甚至开始害怕课间去洗手间,害怕去人多的食堂,任何可能成为视线焦点的场合都让他如坐针毡。那一声微弱的快门声,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而另一边,薄晏川周遭的气压持续走低。
他收到了调查的初步回复。信息不多,但足够触目惊心:林婉清精神状态不稳定,其丈夫有长期酗酒和暴力史,邻里关系紧张,多次有异常响动和哭闹报警记录……关于江熠的部分,则大多是“沉默寡言”、“成绩差”、“经常带伤”。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他的心上。虽然早有猜测,但被如此直白地证实,那股压抑的怒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窒闷感还是几乎要破胸而出。
他几乎可以拼凑出江熠过着怎样一种生活。那些伤痕,那些恐惧,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卑微……都有了来源。
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校园里开始浮动的、关于他和江熠的窃窃私语。这让他极其不悦,不是因为自己被议论,而是因为这些议论显然给那个已经不堪重负的人带来了更多的惊恐和困扰。
他看到江熠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变得更加畏缩,甚至不敢抬头看人。那些流言蜚语,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本就伤痕累累的灵魂上。
薄晏川的眉头越皱越紧。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怒火,在他心底滋生。他必须做点什么。
但他也知道,任何明面上的、过于直接的动作,都可能给江熠带来更大的反噬。林婉清的疯魔和那些无所不在的窥探目光,让他投鼠忌器。
周五下午,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自习课。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偶尔翻书页的声响。
江熠坐在角落,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英语单词上,但那些字母仿佛都在跳动,组合成周围人窃窃私语的幻听。他感到一阵阵心悸和头晕,后背渗出冷汗。
就在这时,一张写字的纸片从课本的缝隙里滑落。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才迅速捡起来。字迹遒劲有力。
【放学后,器材室后面。一个人来。】
没有署名。
江熠的心脏猛地一沉!器材室后面?那是学校最偏僻的角落之一,几乎不会有人去。
是谁?想干什么?是因为那些流言吗?是要警告他?还是……要打他?
无数的可怕猜测瞬间涌入脑海,他的脸色变得煞白,手指冰凉,将纸条窝成团,塞进校服裤兜里。慌乱地起身去厕所洗把脸。
走廊他看到薄晏川正跟好友沈译交谈。他下意识地抬起习惯性低着的头,目光惊慌地扫过两人交谈的身影,然后,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个挺拔的背影上。
薄晏川似乎心有所感,几乎在同一时间,回过头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遇。
薄晏川的眼神深邃,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命令式的力量。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查地朝他点了点头。
仿佛在说:是我。过来。
江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骤然停跳,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
是薄晏川?!
他约自己去那种地方?!
他想干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恐慌席卷了他,但同时,心底最深处,却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期待?
不,不可能。一定是想多了。或许只是巧合?或许薄晏川只是刚好回头?
他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手指颤抖地攥着手机,那条短信像一个滚烫的烙铁,烫得他不知所措。
去,还是不去?
整个自习课剩下的时间,江熠都如同置身于油锅之中,备受煎熬。恐惧和那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期待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放学铃响起的瞬间,他像被惊动的兔子,猛地弹起来,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他混在嘈杂的人流里,心脏狂跳,漫无目的地随着人群移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脚步不受控制地、鬼使神差地,朝着与校门相反的、器材室的方向挪去。
每靠近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恐惧和某种莫名的引力交织在一起,拉扯着他。
终于,他看到了那栋老旧的红砖建筑,以及建筑后面那片荒废的、长满杂草的空地。
夕阳将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暖金色,却无法驱散此地的僻静和阴凉。
空无一人。
江熠站在角落,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紧张地四处张望。他是不是理解错了?还是薄晏川耍他?
就在他准备转身逃跑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了他几乎跳起来。
“这边。”
江熠猛地回头,只见薄晏川从器材室侧面的一个狭窄阴影里走了出来。夕阳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表情看不真切。
他怎么会从那里出来?他等了多久?
江熠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走近。
薄晏川停在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他苍白惊慌的脸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没有寒暄,没有解释,直接伸出手。
他的掌心里,躺着一管和之前那管一模一样、却显然是新买的进口伤药膏。
“拿着。”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上次那个,快用完了吧。”
江熠彻底愣住了。
他……他怎么知道?他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摇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薄晏川看着他这副样子,眼神沉了沉,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拉过他冰凉颤抖的手,将药膏强硬地塞进他手里。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那些话,不用理会。”薄晏川的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我会处理。”
江熠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他都知道?!他知道那些流言?而且……他说他会处理?
为什么?凭什么?
无数的问题堵在喉咙口,却一个也问不出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薄晏川,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是他从未见过的、沉甸甸的……承诺?
就在这时,薄晏川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猛地射向江熠身后的某个方向,冷喝道:“谁在那里?!”
江熠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
只见器材室拐角的阴影里,一个身影慌乱地一闪而过,伴随着急促远去的脚步声!
又有人!又被看到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江熠!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薄晏川递过药膏的手,那管新药膏“啪”地一声掉落在杂草丛中。
他脸色惨白,眼中刚刚升起的一点微光瞬间破碎,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对……对不起!”他语无伦次地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像疯了一样地仓惶逃离,甚至不敢去看那管掉落的药膏,也不敢去看身后薄晏川的反应。
夕阳下,只剩下薄晏川独自站在原地。
他脸色冰冷地看着那个身影再次消失,目光又转向草丛里那管被遗弃的药膏,最后,投向刚才窥视者消失的方向。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第一次翻涌起清晰可见的、冰冷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