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壁垒 ...
-
那天的仓惶逃离，像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反复在江熠脑海中上演。
薄晏川塞到他手心里的药膏冰冷的触感，那句低沉而坚定的“我会处理”，以及最后那个被发现时骤然响起的冷喝和慌乱逃窜的脚步声……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心惊肉跳，夜不能寐。
第二天回到学校，他几乎是抱着一种赴死般的绝望。他预想着更加汹涌的流言蜚语，预想着周围人更加露骨的指指点点和嘲讽，甚至预想着薄晏川可能投来的、冰冷失望或者厌弃的目光。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学校里的气氛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或者说，有一种诡异的风平浪静。
那些之前围绕在他和薄晏川之间的窃窃私语，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没有人再对他投来那种探究的、暧昧不明的目光，甚至连往常那种纯粹的恶意欺凌都减少了许多。大家看他的眼神，似乎又回到了最初那种纯粹的漠视，或者带着一点懒得掩饰的轻蔑。
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这反常的平静，非但没有让江熠感到安心，反而让他更加不安。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更令人窒息。他不知道薄晏川所谓的“处理”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个逃跑的窥视者到底是谁，看到了多少，又传播了什么。
这种未知，比直接的恶意更让人恐惧。
他依旧不敢抬头，不敢与人对视，像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绷紧神经。
而薄晏川，似乎也恢复了以往那种高高在上的、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状态。他依旧被簇拥，依旧优秀得耀眼，依旧和那群家世相当、成绩优异的朋友在一起。
只是，江熠敏感地察觉到，薄晏川身边的那几个核心朋友，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
那不再是纯粹的陌生或无视，而是一种……带着点审视、一点好奇，甚至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被压制下去的同情？偶尔，当他在走廊里艰难地挪动时，薄晏川那个叫沈译的朋友，会状似无意地稍微挡开一点可能撞到江熠的人流。
这些细微的变化，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在江熠死寂的心里激起更深的困惑和恐慌。他们知道了什么？薄晏川告诉了他们多少？
他不敢深想，只能把头埋得更低。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江熠照例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试图减少存在感。
几个男生在不远处的篮球场打球，薄晏川也在其中。他动作流畅，身手矫健，每一次跃起投篮都能引来场边女生的小声惊呼。
江熠忍不住偷偷抬眼望去。阳光下，薄晏川的侧脸线条清晰冷峻，汗珠沿着下颌线滑落，带着蓬勃的青春和一种他永远无法企及的自信和光芒。
就在他看得出神之际，薄晏川似乎心有所感，猛地转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角落里的他。
两人的视线隔着大半个操场，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江熠吓得心脏骤停，慌忙低下头，几乎把脸埋进膝盖里，手脚一片冰凉。
他看到了！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在偷看他？会不会觉得恶心？
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惧攫住了他，让他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然而，预料中的厌恶或者冰冷的视线并没有到来。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篮球场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似乎发生了什么小意外。他忍不住又偷偷抬起一点头。
只见薄晏川不知怎么的，和另一个高个子男生撞在了一起，两人似乎都没什么事，但薄晏川手里拿着的那瓶喝了一半的运动饮料脱手飞了出去，“啪”地一声，不偏不倚，正好滚落到江熠脚边不远处的草地上。
瓶盖没拧紧，透明的液体洒出来一些，在阳光下泛着光。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薄晏川皱了皱眉，看着那瓶饮料，似乎有些不悦，但没有立刻过来捡。
江熠僵在原地，看着脚边那瓶属于薄晏川的饮料，心跳如鼓。捡，还是不捡？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薄晏川却像是懒得再管那瓶水，径直走向场边放背包的地方，从里面重新拿出一瓶未开封的，拧开喝了起来。整个过程，甚至没有再往江熠这边看一眼。
仿佛那瓶掉落的饮料，和他毫无关系。
体育委员白承霁见状，笑着打圆场：“川哥今天手滑啊！没事没事，谁去帮忙捡一下扔垃圾桶？”
一个男生跑过来，笑嘻嘻地捡起那瓶饮料，看也没看，顺手就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风波平息，球赛继续。
没有人再多看江熠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不存在的背景板。
只有江熠自己知道，在那一刻，在薄晏川目光掠过他却视而不见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细细地碾过，泛起一阵密集而尖锐的酸疼。
他果然……还是被厌弃了。
或者说，从来就不曾被真正在意过。
之前的那些“帮助”，那些所谓的“处理”，或许真的只是出于强者对弱者的怜悯，甚至可能只是薄晏川一时兴起的无聊消遣。
而现在，闹出了流言，惹来了麻烦，这点微末的“消遣”自然也该结束了。
这样也好。这样才是正常的。这样才是他们之间应有的、遥不可及的距离。
江熠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里，极力忽略心底那丝不合时宜的、尖锐的失落和疼痛，试图用这种方式说服自己。
他却没有看到，在他低下头之后，篮球场上那个看似专注于比赛的身影，眼角的余光几不可查地扫过垃圾桶，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冰冷和专注。
一道无形的、比以往更加坚固冰冷的壁垒，在两人之间悄然筑起。
它由流言的余烬、江熠的恐慌、薄晏川的克制和某种未明的考量共同浇筑而成。
沉默，成为了唯一的语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