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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冰层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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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堵无形的壁垒,在江熠的世界里变得无比厚重和真实。
他彻底将自己封闭起来,像一只受伤的贝,用坚硬的壳抵御着外界的一切。不再期待,不再窥探,甚至不再允许自己产生任何不该有的念头。他将所有的精力,或者说,所有残存的力气,都投入到了那唯一可能通往救赎的道路上——学习。
尽管艰难,尽管收效甚微,但这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支点。那些晦涩的公式,拗口的单词,成了他暂时逃离现实的避难所。他不再去捡废试卷,而是开始拼命节省下极少额的午餐费,去旧书市场淘最便宜的、年份久远的参考书和习题集。
日子变得简单而重复:忍受家里的低气压和偶尔的暴力,在学校里像个透明的影子,然后利用所有碎片时间,啃噬着那些对他来说依然如同天书的知识。
薄晏川这个名字,和他相关的一切,都被江熠强行锁进了内心最深处的角落,不敢触碰。偶尔在校园里远远瞥见那个耀眼的身影,心脏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随即而来的便是更深的麻木和自我告诫。
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之前的那些交集,不过是命运偶尔打盹时产生的错觉。现在,梦该醒了。
然而,有些东西,并非刻意忽视就能真正消失。它们像冰层下的暗流,无声地流淌,潜移默化地改变着河床的形态。
薄晏川依旧在他的世界里熠熠生辉,但某些细微的变化,还是透过那厚重的壁垒,依稀传递了过来。
他似乎……更忙了。除了常规的学业和竞赛,他开始频繁地出入学生会办公室,参与组织一些校园活动。他身边依旧围绕着那群出色的朋友,但江熠偶尔会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关于薄晏川似乎动用了一些家里的关系,促成了学校对校园霸凌现象的几次不太引人注目的调查和整顿。
还有一次,江熠在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时,偶然听到班主任和年级主任的低声交谈。
“……是啊,没想到薄家会对这种小事上心,特意打了招呼……”
“毕竟影响不好,那种针对家庭困难学生的恶意欺凌,确实该管管了……”
“嗯,最近那几个刺头确实安分了不少……”
江熠抱着作业本的手指微微收紧,低着头快步走过,心里却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圈圈涟漪。是……他吗?他说的“处理”,是指这个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狠狠掐灭。自作多情什么?就算真的是他,也不过是出于学生会干部的职责,或者豪门少爷一时的心血来潮,维护一下所谓的“校园环境”罢了。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
可是,心底某个角落,还是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不受控制地渗了出来,像冰层下顽强钻出的一株嫩芽。
真正让江熠冰封的内心产生第一道裂痕的,是一周后的一个傍晚。
他因为留下来问一道数学题,离开学校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为了省下公交车费,他依旧选择走那条需要穿过几条小巷的近路。
就在他走进一条僻静无人的巷子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几个流里流气的声音。
“哟,小子,等等。”
“哥们儿几个手头有点紧,借点钱花花?”
江熠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冰凉。是附近街区那几个游手好闲、经常勒索落单学生的混混!
他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破旧的书包,里面是他省吃俭用刚买来的二手习题册,还有他攒了很久打算去买一本旧词典的、皱巴巴的几块钱。
他低着头,想加快脚步冲过去。
但那几个人显然不打算放过他,迅速围了上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一股浓重的烟味和劣质酒精的味道扑面而来。
“跑什么跑?听见没有?把钱拿出来!”一个染着黄毛的混混伸手就要来拽他的书包。
江熠吓得脸色惨白,死死护住书包,声音发抖:“我……我没有钱……”
“没有?搜搜看就知道了!”另一个混混狞笑着上前。
绝望和恐惧瞬间攫住了江熠。他孤立无援,身体又瘦弱,根本不可能是这几个人的对手。他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辛苦攒下的钱和书被抢走,甚至可能还要挨上一顿打。
就在那只脏手即将碰到他书包的瞬间——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冰冷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突然从巷口传来。
所有人都是一愣,循声望去。
只见巷口昏黄的路灯下,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型低调却透着难言的贵气。车窗降下,露出薄晏川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莫名让人心生寒意的脸。
他并没有下车,只是那样冷冷地看着巷子里的情形,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逐一扫过那几个混混。
那几个混混显然认得这辆车,更认得车里的人。他们的气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忌惮和慌乱。
“薄……薄少……”黄毛混混结结巴巴地开口,下意识地松开了抓着江熠书包的手。
薄晏川根本没理会他,目光越过他们,直接落在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的江熠身上。
“过来。”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命令意味。
江熠如梦初醒,也顾不上害怕,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那几个混混的包围圈,跑向巷口。
经过车边时,他甚至不敢抬头看车里的人。
薄晏川也没有看他,只是对前排的司机淡淡吩咐了一句:“开车。”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黑色的轿车没有丝毫停留,平稳地驶离了巷口,仿佛只是路过,顺手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江熠独自站在昏暗的路灯下,看着那辆消失的车尾,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手脚一片冰凉,却又有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那几个混混面面相觑,啐了一口,却没敢再追上来,骂骂咧咧地迅速离开了。
巷子重新恢复了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江熠知道,刚才那一刻,他离危险有多近。
而将他从危险中拉出来的……是薄晏川。
又是这样,拯救他于危难。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这条巷子根本不是他回家的路。
是巧合吗?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那个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念头,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是不是……真的在关注着自己?甚至……在暗中保护自己?
这个想法太过惊悚,也太过奢侈,让江熠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家,一路上,薄晏川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冰冷锐利的眼睛,反复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天晚上,他罕见地没有立刻投入学习。他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很久都没有动弹。
冰封的心湖,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冰层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的碎裂声。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那些被他解读为“怜悯”或“消遣”的举动,此刻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回放:图书馆的咖啡,操场边的面包,巷口的解围,实验室的怒意,器材室后的药膏,还有今天……
如果一次是偶然,两次是巧合,那么三次、四次呢?
一个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抑制的猜测,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悸动。
……也对,他们是表兄弟,是亲戚。这点举手之劳算是理所当然。
他抬起手,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心口。那里,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留下了一个滚烫的、无法磨灭的刺青。而冰层之下,暖流暗涌,即将破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