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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辅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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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的空调发出低低的嗡鸣,混合着书页翻动和远处隐约的键盘敲击声。这片区域安静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江熠捧着那杯温热的咖啡,指尖传来的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内心的冰冷和紧张。他像等待宣判的囚徒,低着头,不敢看薄晏川的表情。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是一种煎熬。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听到了薄晏川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太多情绪,但似乎……没有不耐烦。
“你哪里不会?”
江熠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猝不及防的微光。他……他这是答应了?没有嘲讽,没有拒绝,甚至没有追问原因?
“我……”巨大的惊喜和惶恐同时攫住他,让他舌头打结,“很……很多都不会。数学,物理,英语……其实,都,都很差。”他越说声音越小,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摇摇欲坠。他差得如此全面,如此彻底,谁会愿意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
薄晏川似乎也顿了一下,大概也没料到会是这种程度的“不会”。他合上自己面前那本厚厚的竞赛题集,将其推到一边,然后朝对面空着的座位抬了抬下巴。
“坐。从数学开始,把你最近的卷子给我看看。”
命令简短直接,带着他惯有的冷静和效率。
江熠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挪到对面坐下,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他慌忙放下咖啡杯,在自己那个破旧得几乎散架的书包里翻找。手指因为紧张和寒冷有些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才掏出一张皱巴巴、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的试卷。
分数栏那里,一个鲜红刺眼的“37”分,旁边还有老师怒其不争的评语。
江熠脸颊烧灼,羞愧得无地自容,几乎是闭着眼把卷子推了过去,像递上一份屈辱的供状。
薄晏川接过卷子,目光快速扫过。他看得很快,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不是鄙夷,更像是在评估一片废墟的损毁程度。
“三角函数的基本公式都没记住?”他点了一道大题,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江熠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嗯。”
“辅助线完全没思路?”
“……嗯。”
薄晏川没再说什么,拿过自己的草稿纸和笔。他没有从这道难题开始讲,而是翻到了卷子前面一道相对简单的选择题。
“看这里。这个题考查的是正弦定理的基础应用。公式是a/sinA = b/sinB = c/sinC = 2R。记住它,这是前提。”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稳,逻辑清晰,没有半分敷衍。
他一边说,一边在草稿纸上写下公式,然后一步步推导,讲解题思路,甚至延伸了一点同类题型的变种。他的字迹清晰有力,步骤分明。
江熠努力集中精神去听,去理解。但长期营养不良和睡眠不足让他注意力难以长时间集中,加上基础实在太差,薄晏川讲得虽然清楚,对他而言却依然如同听天书。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开始飘忽,脸色也更加苍白,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虚汗。
薄晏川停下了笔,看着他:“没听懂?”
江熠猛地回神,像是上课走神被老师抓包,窘迫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对,对不起……我……”
“哪里没懂?”
“……从,从公式那里……就有点……”他声音越来越小,觉得自己蠢笨如猪,浪费了对方宝贵的时间。
出乎意料的是,薄晏川并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或轻视的神情。他只是看了江熠两秒,然后拿起笔,换了一种更基础、更直白的讲解方式,甚至画了一个简单的示意图。
“现在呢?”
“……好像……明白一点了……”江熠不确定地说。
“把这道题自己做一遍。”薄晏川把草稿纸推过去。
江熠紧张地接过笔,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努力回忆着薄晏川刚才的步骤,磕磕绊绊地写着。过程很慢,笔迹歪斜,但最终竟然真的推导出了正确选项。
看着草稿纸上的答案,江熠有些发愣,一股微弱的、几乎陌生的成就感悄悄涌上心头。他已经很久……没有独立做对过一道题了。
“还不算无可救药。”薄晏川淡淡点评了一句,听不出是夸奖还是陈述。
但对江熠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他抬起头,看向薄晏川,眼中闪烁着一点点被点燃的光亮,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
就在这时,江熠口袋里那台老旧的、屏幕碎裂的廉价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刺耳。
江熠脸色瞬间一变,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跳跃的那个名字时,瞳孔骤缩,脸上刚刚泛起的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是林婉清。
他下意识地想挂断,但手指却不听使唤地僵住。他不敢挂她的电话。
薄晏川也看到了他的异常,目光扫过那嗡嗡作响的手机,没有出声。
震动固执地持续着,仿佛电话那头的人有无尽的怒火需要倾泻。江熠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死一般,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甚至来不及走到远处,压低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和讨好:“……妈?”
电话那头立刻炸开一个女人尖利刺耳的咆哮,即使隔着手机,也能让旁边的薄晏川隐约听到一些碎片化的词语:
“……死哪里去了?!还不滚回来?!翅膀硬了是不是?……真当自己是少爷了?……让你买的酱油呢?!饿死我们你好去找你那有钱的小姨是吧?!……跟她一样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十分钟内不滚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恶毒的咒骂如同冰水,兜头浇灭了江熠眼中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光。他缩着肩膀,脸色惨白如纸,对着电话连连低声应着:“……就回来……马上……对不起……”
挂了电话,他握着手机的手还在抖,甚至不敢抬头看薄晏川。巨大的难堪和羞耻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被撕开所有遮羞布。
“对,对不起……”他慌乱地收拾着自己那几张破旧的卷子,塞进书包,声音带着哽咽,“我……我得走了……谢谢,谢谢你……”
他站起身,匆忙得差点带倒椅子。
薄晏川看着他惊慌失措、仿佛逃避瘟疫般的样子,眉头蹙得更紧了些。在那句“我帮你”几乎要脱口而出之前,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看着江熠单薄的背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着,仓皇地消失在图书馆的书架尽头。
桌面上,还放着那杯已经凉透的、江熠一口都没来得及喝的咖啡。
薄晏川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对面空荡荡的座位上,然后又移到那张皱巴巴的37分数学卷子上。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清冷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情绪。
那不仅仅是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