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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药膏 ...

  •   薄晏川离开后,那栋破旧小楼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江熠依旧蜷缩在床角,维持着那个自我保护般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手腕上被父亲攥过的地方也泛起一圈青紫,但这些皮肉之苦,远不及内心被撕裂的羞耻和绝望来得猛烈。
      薄晏川最后那个眼神,冰冷、锐利,又带着某种他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反复在他脑海中回放。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自己生活在怎样肮脏不堪的泥潭里,知道自己有一个怎样疯狂暴戾的家庭,知道自己所有的卑微和狼狈。
      自己这副样子,凭什么去赎罪?凭什么去仰望?甚至连那一点点不该有的、悄然滋生的妄念,都显得如此可笑和玷污。
      他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子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包括那道冰冷的、却足以将他洞穿的目光。
      楼下,林婉清在最初的慌乱过去后,一股更深的嫉恨和恼怒涌上心头。薄晏川那明显带着质疑和冷意的态度,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她不敢对薄晏川怎么样,所有的怒火便加倍倾泻到了江熠身上。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的低气压几乎令人窒息。
      林婉清不再仅仅是咒骂,而是变得更加阴晴不定。她会突然摔碎碗碟,会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对江熠尖声咆哮,会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字字句句都不离“晦气”、“废物”、“怎么不去死”。
      她不再直接动手,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精神压迫和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般的情绪,让江熠每分每秒都活在战战兢兢之中,如同行走在悬崖边缘。
      他甚至不敢再偷偷学习。每次拿出书本,都会引来林婉清疑神疑鬼的审视和冷嘲热讽:“装模作样给谁看?还想学人家晏川考大学?别做梦了!你就该烂在这个泥坑里!”
      与此同时,江熠敏锐地感觉到,薄晏川似乎在用一种他看不懂的方式,无声地干预着。
      比如,薄晏川来家里的次数,突然变得频繁起来。
      不再是之前那种偶然的、带着明确借口,如送水果进行拜访,而是变得……几乎规律。总是在下午放学后,或是周六的上午,他会出现在家门口,理由千奇百怪,却又让人无法拒绝。
      “姨妈,我母亲让我送些新到的茶叶给您尝尝。”
      “路过,想起有本书可能对江熠学习有帮助。”
      “社团活动做了些点心,吃不完,母亲说拿来给您。”
      他每次来,都彬彬有礼,举止无可挑剔,甚至会对林婉清露出极其浅淡的、公式化的微笑。但那双眼睛,总是像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屋子的每个角落,最终定格在江熠身上,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检查”一遍。
      他在看什么,江熠和林婉清都心知肚明。
      林婉清每次都要挤出最热情的笑容迎接,背后却气得牙痒痒。她仍认为薄晏川是她儿子,不知道妹妹林熙然已将孩子换了回来。为了给晏川留个好印象,她不敢在薄晏川面前发作,甚至不敢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地让江熠做这做那、非打即骂。她被迫戴上了一张虚伪的慈母面具,在薄晏川停留的短暂时间里,压抑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而江熠,则陷入了另一种煎熬。
      每一次门铃响起,他都会像受惊的兔子般浑身一僵。每一次薄晏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都会感到无所适从的难堪,恨不得当场消失。他被迫站在灯光下,接受那无声的审视,如同一张被揉皱后展开的旧纸,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无处遁形的狼狈。
      他看不懂薄晏川想做什么。是同情?是怜悯?还是某种……基于优越感的责任驱使?
      这种频繁的“造访”,像一场无声的硝烟,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弥漫。薄晏川用他自身的存在和薄家的影响力,构筑起一种无形的、暂时的保护罩,虽然脆弱,却真实地限制了林婉清最极端的暴行。
      但这保护罩,同时也成了江熠的囚笼。他被迫一次次面对薄晏川,面对自己那无法掩盖的窘迫和不堪,那刚刚冒头就被狠狠踩碎的自尊,在一次次的“被检查”中变得更加支离破碎。
      他甚至开始害怕听到门铃声。
      又是一个周六的下午,薄晏川再次到来,这次的理由是一套据说是名校的内部习题。
      照例是林婉清假笑着迎客,照例是薄晏川看似随意地扫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像个罚站学生一样僵在客厅角落的江熠身上。
      薄晏川的视线在他额角已经淡去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向下,落在他穿着短袖校服的手臂上。那些之前看到的青紫已经消散了不少,但依稀还能看到一些淡淡的痕迹。
      江熠下意识地把手臂往身后藏了藏。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薄晏川的眼睛。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手里的习题册递向林婉清,语气平淡:“听说这套题不错,也许对江熠有帮助。”
      林婉清连忙接过,嘴上说着:“哎呀,真是太谢谢你了晏川,总是这么关心小熠……”心里却恨不得把这破册子砸了,林熙然的儿子只配当最低贱的牲畜。
      薄晏川像是完成了一项任务,并没有多停留的意思,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经过江熠身边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没有人看到,在他垂下的手掌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小管崭新的、包装都还未拆的进口伤药膏。极其快速而隐蔽地,那管药膏被塞进了江熠垂在身侧、微微握拳的手里。
      动作快得如同错觉,冰凉的药膏管壁激得江熠猛地一颤。
      薄晏川没有看他,也没有停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径直走向门口,离开了。
      江熠整个人都僵住了,手心里的那点冰凉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脏骤停,血液逆流。
      林婉清还在门口假惺惺地说着“慢走”,完全没有察觉这瞬间发生的、无声的交接。
      直到大门关上,江熠还僵硬地站在原地,手紧紧攥着那管药膏,指节泛白,手心里全是冰凉的汗。
      他……他是什么意思?
      同情?施舍?还是……
      一种巨大的混乱和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前一片模糊。
      他死死咬着牙,趁着林婉清还没转过身,飞快地将那管药膏塞进了自己的裤子口袋,仿佛藏起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心跳如鼓擂,一声声,敲打在无声的硝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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