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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裂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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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袋里那管小小的药膏，仿佛一枚投入深潭的炸弹，在江熠死寂的心湖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它冰凉的存在感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江熠——薄晏川看到了，知道了，并且……用一种极其隐秘的方式，介入了。
这种介入，不同于之前图书馆的辅导，也不同于那句“有进步”的评价，甚至不同于那个面包和巷口的解围。它更私密，更……小心翼翼，仿佛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又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什么无法言说的讯息。
江熠的心乱了。
他不敢把药膏拿出来用，甚至不敢多看它一眼。它被他藏在枕头套最深的角落里，像一个灼热的秘密，每晚硌着他的神经，让他辗转反侧。
白天在学校，他更加无法集中精神。书本上的字迹变得模糊，老师的讲解如同隔着一层浓雾。他总是透过湛蓝的天空，思绪不受控制地、偷偷地飘向那个众星捧月的身影。
而目光随着薄晏川，悄无声息地转动着。他看到薄晏川从容地和同学讨论问题，看到他在篮球场上意气风发地奔跑，看到他被老师赞赏地拍拍肩膀……每一次偷瞥，都让江熠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两人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而每一次，当他的目光与薄晏川偶然转过来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遇时，江熠都会像被电击一般猛地低下头，心脏狂跳，脸颊烧灼，仿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被当场抓包。
他注意到，薄晏川似乎……也在看他。不是之前那种带着审视和评估意味的观察，而是一种更深的、更难以解读的专注。那目光有时会在他身上停留得稍久一些，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探究，让江熠无所适从，却又忍不住心生一丝卑微的悸动。
这种无声的、充满张力的“对视”游戏，成了江熠灰暗生活中唯一一抹带着刺痛色彩的亮色。
他既害怕薄晏川的目光，又隐秘地渴望着。每一次短暂的视线交汇，都能让他死水般的心湖泛起涟漪，然后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陷入更深的自我厌弃和惶惑不安。
他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小偷，偷取着不属于自己的关注。
这种混乱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一次校外自习室的“偶遇”。
这一次，不是江熠刻意等待，也不是薄晏川有计划前来。只是恰巧，两人都在周五下午，出现在了同一个阅览区。
江熠正对着一道物理电路题绞尽脑汁，铅笔头都快被他咬烂了，还是毫无头绪。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出一声极轻的、泄气的叹息。
忽然，身旁的光线被一道身影遮挡。
江熠浑身一僵，不用抬头，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已经告诉了他来者是谁。
薄晏川自然地在他对面的空位坐下，目光落在他面前摊开的习题册上。
“哪里卡住了？”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自习室特有的静谧感，仿佛两人是默契已久的学习伙伴。
江熠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他手指颤抖地指向那道让他束手无策的题目，声音细若蚊蚋：“这，这里……等效电阻……总是算不对……”
薄晏川倾身过来，拿过他的铅笔。他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与江熠总是带着细小伤口和墨水渍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他没有立刻讲解，而是先快速浏览了一遍题目和江熠凌乱错误的演算过程。
两人之间的距离因为他的动作而拉得很近。江熠能清晰地看到他挺直的鼻梁下，是微微抿起的、线条优美的唇。
他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全身的感官都仿佛集中在了两人之间那不足一尺的空气里，充满了薄晏川身上好闻的气息。
“这里，思路错了。”薄晏川用笔尖点了点江熠的一个步骤，声音平稳而清晰，“你看，这个节点电势相等，不能直接用串联公式……”
他又开始讲了。逻辑依旧缜密，语气依旧平静。但不知是不是江熠的错觉，他今天的语速似乎比往常慢了一些，讲解得也更加细致，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耐心。
江熠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努力跟上他的思路。或许是心态的不同，或许是薄晏川讲解方式的细微变化，他今天竟然听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白。
当薄晏川讲完最后一步，抬起头看向他时，江熠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求证般的期待回望过去。
“懂了吗？”薄晏川问。
他的目光直直地撞进江熠眼里。那双眼眸深邃如夜海，此刻清晰地映照出江熠自己小小的、带着茫然和一丝亮光的倒影。
江熠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好像懂了……”
“自己做一遍试试。”薄晏川把笔还给他，身体微微后靠，给了他空间，但目光并未离开，依旧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安静的督促。
江熠深吸一口气，拿起笔，按照薄晏川刚才的思路，小心翼翼地重新演算。过程依旧磕绊，偶尔还需要薄晏川极简短的提点一两个字，但他最终真的独立地将这道题解了出来。
看着纸上最终得出的正确答案，一股微小却真实的成就感再次涌上心头。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薄晏川，眼中闪烁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光彩，像是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薄晏川看着他那双因为一点点成功而骤然亮起的眼睛，那苍白脸上难得一见的、生动的光彩，他的目光微微凝滞了一瞬。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
一种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淌，安静却不再令人窒息，反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意和默契。
江熠甚至短暂地忘记了口袋里的药膏，忘记了身上的伤痕，忘记了林婉清的咒骂，沉浸在这片刻的、由知识和眼前这个人带来的奇异安宁之中。
直到——
“咔嚓。”
极其轻微的一声响动，来自阅览区入口的方向。
像是手机相机没有关闭快门的声音。
声音很轻，但在安静的自习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江熠和薄晏川几乎是同时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隔壁班的女生正慌忙地把手机藏到身后，脸上带着一丝被抓包的慌乱和尴尬，眼神闪烁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飞快地转身跑开了。
那一瞬间，江熠像是被人从温暖的云端猛地推入了冰冷的现实。
他和薄晏川……刚才的样子……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
巨大的恐慌和羞耻感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低下头，刚刚亮起的眼神瞬间熄灭，只剩下无尽的慌乱和害怕。
他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声音发颤：“对，对不起……我，我先走了……”
他甚至不敢再看薄晏川一眼，抱起书包，再一次，像逃离什么洪水猛兽一般，仓惶地冲出了自习区，消失在自习室长长的走廊尽头。
薄晏川独自坐在原地，看着对面空荡荡的座位，以及桌面上江熠仓促间落下的一截短短的、用秃了的铅笔头。
他的眉头缓缓蹙起，目光投向那个女生消失的方向，清冷的眼眸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清晰的不悦，甚至可以说是……恼怒。
那堵横亘在他和江熠之间无形的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透进了光，却又被外界偶然的目光，骤然加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