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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博弈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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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像是潜伏在血管里的暗礁，在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分准时显露狰狞。当我站在青云科技总部大厦楼下，仰头望着这栋在晨光中泛着冷冽金属光泽的庞然建筑时，太阳穴正随着心跳的节奏隐隐作痛。
这栋建筑完美复刻了它主人的气质——线条冷硬，结构精密，每一块玻璃幕墙都在无声宣告着距离感。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最后那点眩晕感压下去，却在吸入的空气中嗅到了过分洁净的味道，带着消毒水和昂贵香氛混合的特定气息。
前台区域宽敞得能举办一场小型展览，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接待我的女孩挂着标准化笑容，但在确认我身份时，眼角细微的抽动泄露了她的好奇。“顾先生，傅总正在等您，请随我来。”
我跟在她身后，穿过挑高惊人得足以让人产生渺小感的大厅。极简主义的设计风格在这里被发挥到极致，银灰与纯白的主色调中几乎找不到任何多余的装饰。几个穿着深色西装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地经过，连脚步声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很傅临渊。我下意识地抿了抿唇。
专用电梯安静而迅速地攀升，数字不断跳动。前台女孩站在我斜前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昨晚威士忌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我的齿间，与此刻过于洁净的空气格格不入。
电梯门无声滑开，顶层走廊展现在眼前。这里的安静更加厚重，地毯吸收了所有脚步声，墙壁上的艺术品看起来价值不菲却冰冷疏离。我们停在一扇厚重的双开门前，女孩轻轻叩响，然后推开：“傅总，顾先生到了。”
办公室的规模超出了我的预期。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悬浮在城市上空的观景台。整面落地窗外，天空湛蓝，云层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傅临渊就坐在窗边那张线条利落的办公桌后，正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移动。
晨光从他侧后方照进来，在他轮廓上勾勒出一圈淡金色的光边。他穿着深灰色衬衫，袖口规整地挽至肘部，露出的小臂线条结实流畅。比起昨晚在酒吧里那片刻的松弛，此刻的他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专注，高效，无懈可击。
他没抬头，只是说了句：“坐。”
我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顶级皮革的触感柔软舒适，却莫名让人无法放松。办公室里只有他敲击键盘的声音，稳定而有节奏，像某种倒计时。
我耐着性子等待，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七年时光把他少年时的锐气打磨成了此刻的沉稳，但那种专注时的微表情依然熟悉——微微蹙起的眉峰，紧抿的唇线。我的视线滑过他放在键盘上的左手，无名指上确实空空如也，只有腕上那块低调的铂金手表反射着细微的光芒。
这个发现让我的胃部轻轻抽紧，说不清是放松还是别的什么。
终于，他敲下最后一个键，抬眼看我。目光相触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抱歉，临时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他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歉意。
“傅总日理万机，理解。”我扯了扯嘴角，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和他一样平静。
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那是一个典型的审视姿态。“《星涡》的全球巡展，初步计划覆盖北美、欧洲和亚洲的十二个主要城市。这是初步方案，你看一下。”
他推过来一个平板电脑。
我接过，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浏览着那些详尽的计划。场地选择、时间安排、宣传节点……每一个细节都无可挑剔，充分展现了青云科技强大的执行力。但我的注意力，却很难完全集中在那些精美的排版和详实的数据上。
“整体框架没问题，”我放下平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而冷静，“但在不同地区的呈现上，我希望保留一定的艺术自主权，可以根据当地的文化氛围做细微调整。毕竟，艺术不是标准化产品。”
“可以。”他答应得很干脆，“但最终的调整方案需要青云审核。”
“这是自然。”
话题似乎就此可以告一段落。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运转声。我以为他会提起昨晚酒吧的事，或者那个被我们心照不宣的算法，但他没有。他只是看着我，那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仿佛在评估一件商业资产的价值。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诘问更让人难熬。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
“如果傅总没有其他……”
“你的工作室，”他忽然开口，打断了我试图结束对话的意图，“打算设在哪里？”
我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还在看，有几个备选的地方。”
“需要我帮忙吗？”他问，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在提供一项最普通的商务支持。
“不必了。”我几乎是立刻拒绝。接受他的帮助，那感觉像是我主动走进了他织就的网里。“这点小事，不劳傅总费心。”
他微微颔首，没再坚持，转而按下内线电话，“林秘书，送两杯咖啡进来。”
等待咖啡的间隙，那种无形的压力又弥漫开来。我忍不住想找点话说，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安静，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他身后巨大的书柜。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类科技、经济相关的书籍和行业奖项，每一本书的书脊都对齐得一丝不差，像接受检阅的士兵。
“傅总这里，倒是和以前一样，找不到任何多余的东西。”我意有所指。记忆中他的书桌，也是这么整洁到近乎强迫症。
他抬眼看了看我，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效率需要。”他只回了这三个字。
这时，秘书端着两杯咖啡进来，浓郁的香气暂时驱散了一些紧绷感。我端起一杯，借着喝咖啡的动作掩饰了一下情绪。咖啡醇厚顺滑，是上好的豆子，但他这里的咖啡也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标准化的完美，缺少了点人情味。
“关于那个算法，”他终于提到了，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我端着咖啡杯的手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
他看着我，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玩味的东西。“优化得很巧妙，能量溢散的问题解决得很彻底。”
“……谢谢。”我干巴巴地说，摸不准他到底想说什么。
“看来罗曼斯确实教了些真东西。”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但结合他之前的指控，怎么听都带着点讽刺的意味。我把咖啡杯放回桌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傅总到底想说什么？如果是想确认我有没有‘借鉴’贵公司的其他技术，大可不必拐弯抹角。”
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很短促，几乎看不见弧度。“紧张什么？”他慢条斯理地说，“我只是在肯定你的专业能力。毕竟，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将我们之间复杂纠缠的过去简化成了一纸商业合同。
“能得到傅总的肯定，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我也学着他，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他不再看我，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巡展的详细日程和对接人，林秘书稍后会发给你。有什么问题，直接联系她。”
这是送客的意思了。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需要整理的衣襟，“好，那我就不打扰傅总了。”
他“嗯”了一声，视线没有离开屏幕。
我转身朝门口走去，脚步尽量保持平稳。手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手时，金属的触感让我微微一颤。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他平静无波的声音。
“顾惊澜。”
我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做。”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一句纯粹的商业伙伴的叮嘱，又像是一句别有深意的开场白。它的含义模糊地悬在空中，让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压下门把，走了出去。
厚重的门在身后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隔绝了那个充满他气息的空间。走廊里空调冷气很足，吹在我有些发烫的脸上，激起一阵细小的战栗。这场不到二十分钟的会面，比他昨晚在酒吧里直接的质问，更让我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处着力的疲惫。
傅临渊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明显的敌意或旧怨，他只是用他绝对的理性、高效的节奏和那种无处不在的掌控感，就轻易地将我拉入了他的领域，让我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一个反应都像是被他预先计算过。
我走向电梯，看着金属门上模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那张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倦意和一丝被看穿后的狼狈。我抬手，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口，仿佛这样才能顺畅呼吸。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我走进去，转身按下代表地面的一楼按钮。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我抬眼最后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办公室门。
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傅临渊，显然是个中高手。他甚至不需要主动出击，只是坐在那里，就足以让我方寸大乱。
电梯开始下降，失重感轻轻拉扯着胃部。我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闭上眼。昨晚威士忌的味道似乎又回来了，混合着记忆中计算机教室的闷热气息，还有刚才办公室里那杯过于完美的咖啡的味道，所有这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
电梯数字不断变小，最终停在一楼。门开时，大厅里明亮的光线涌了进来。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迈步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正好，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