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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谢谢你还留着那些注释 ...

  •   接下来的三天,我把自己投入到寻找工作室的琐事中,试图用忙碌麻痹那些不时冒出来的、关于傅临渊的念头。Elara帮我筛选了六个备选地点,我一个个看过去,却总是下意识地将它们与记忆中的某个标准比较——采光是否足够好,空间是否足够开阔,是否有一个可以并肩而坐的窗台。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烦躁。

      第三天下午,我站在最后一个备选地点,一栋改建自老厂房的创意园区里。挑高近六米的空间,裸露的红砖墙,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里原本是个机械车间,”中介热情地介绍,“后来园区统一改造,保留了工业风的骨架,但加装了最先进的智能系统。特别适合您这样的创意工作者。”

      我在空间里慢慢踱步,手指拂过粗糙的砖墙表面。这里的确符合我所有的要求,甚至比预期的还要好。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我没有立即点头。

      “我再考虑一下。”我对中介说,在他失望的目光中走出大楼。

      创意园区里很安静,几个艺术家模样的人在不远处的咖啡厅外闲聊。我找了个树荫下的长椅坐下,打开手机查看邮件。林秘书又发来了几份补充资料,都是关于巡展的细节调整。她的用词永远礼貌得体,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

      就在我准备回复邮件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顾先生?”

      我抬起头,看见林秘书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真巧,您也在这里。”

      我的心微微一沉。太巧了。

      “林秘书。”我站起身,礼貌地点头,“我来看看工作室选址。”

      “原来如此。”她微笑,“傅总在园区里的创新中心有个会议,我正好出来透透气。”

      傅临渊也在。这个认知让我的后背不自觉地绷直了。

      “顾先生看中了哪一栋?”林秘书状似随意地问。

      “还在考虑。”我谨慎地回答。

      她点点头,目光扫过我刚才走出的那栋红砖建筑:“这栋很不错,园区里最好的位置之一。而且……”她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这栋楼的产权属于青云科技。”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我看着她依然保持完美微笑的脸,突然明白了这不是巧合。

      “是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自然。

      “是的。青云是三年前收购这个园区的,保留了这几栋最有特色的建筑。”她解释道,然后看了眼手表,“抱歉,会议应该快结束了,我得回去了。很高兴遇见您,顾先生。”

      她转身离开,步伐轻盈而干练。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园区小路的尽头,手中的手机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温热。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脚下形成晃动的光斑。我重新坐回长椅,闭上眼睛。傅临渊知道我在找工作室,他甚至知道我今天会来这里。这意味着什么?

      手机震动起来,是Elara发来的消息:
      「澜,刚才青云的林秘书联系我,说创意园区那栋红砖楼他们可以给我们最优惠的价格,问我们是否感兴趣。」

      我看着那条消息,指尖微微发凉。傅临渊在用他的方式介入我的生活,悄无声息,却又无处不在。

      那天晚上,我约了大学时期的朋友周叙在白石画廊见面。周叙现在是个小有名气的策展人,也是这座城市里少数几个还保持联系的老朋友。

      “所以你就回来了?”周叙晃着手中的酒杯,斜倚在画廊二楼的栏杆上。楼下正在布展,工人们忙着悬挂画作,“因为傅临渊的一个邀请?”

      画廊的灯光很暗,他的表情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因为工作。”我纠正他,“青云是目前最好的合作平台。”

      周叙低笑一声,不置可否。他比我年长几岁,当年在罗曼斯时就很照顾我,也知道我和傅临渊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

      “工作。”他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是现在?青云科技成立五年了,傅临渊成名也三年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邀请你?”

      我沉默地喝着酒,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惊澜,”周叙的声音认真了些,“傅临渊不是七年前那个和你一起写代码的少年了。现在的他是青云科技的CEO,是资本市场的宠儿,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的目的。”

      “我知道。”我说。我当然知道。

      “那你更应该小心。”周叙放下酒杯,直视我的眼睛,“我听说青云最近有个很重要的并购案出了问题,股价波动很大。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花这么大代价请你回来,不可能只是为了艺术。”

      画廊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我却觉得有些闷热。周叙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我这些天来自欺欺人的泡沫。

      是啊,傅临渊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艺术?他从来都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人。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傅临渊的名字。

      周叙挑挑眉,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我接起电话:“傅总。”

      “在哪里?”傅临渊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急促,背景音里有嘈杂的人声。

      “白石画廊。有事?”

      “呆在那里别动,我二十分钟后到。”他说完就挂了电话,不容拒绝。

      我握着手机,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周叙问。

      “傅临渊要过来。”

      周叙吹了声口哨:“说曹操曹操到啊。需要我回避吗?”

      我摇摇头。事实上,我有点希望周叙在场。在面对傅临渊时,我需要一个旁观者来保持清醒。

      我们都没再说话,安静地等着。楼下的布展工作已经接近尾声,一幅巨大的抽象画被悬挂在正中央的墙壁上,浓烈的色彩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十八分钟后,傅临渊的身影出现在画廊门口。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没有打领带,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匆忙间赶来的。这与他一贯一丝不苟的形象相去甚远。

      他大步走上二楼,目光在周叙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我身上。

      “出事了。”他说,声音压得很低,“《星涡》的源代码泄露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什么?”

      “半小时前,创芯科技,就是我们并购案的那个竞争对手,发布了一个预告,他们的新品发布会将展示一个全新的动态视觉系统,概念和《星涡》高度相似。”

      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我下意识地握紧了酒杯,指节泛白。

      “这不可能。”我说,“《星涡》的源代码只有我和我的团队有权限访问,而且核心部分是我亲自编写的……”

      “但现在它确实泄露了。”傅临渊打断我,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创芯的发布会就在明晚。如果我们不能证明《星涡》的原创性,不仅巡展会受影响,青云的股价也会受到重创。”

      周叙在一旁倒吸一口冷气:“这可不是小事。”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小事。艺术圈的抄袭争议尚且能毁掉一个艺术家的职业生涯,更何况是科技圈的核心算法争议。

      “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问,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傅临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这是《星涡》所有的开发日志和原始代码备份。我需要你在明早之前,找出能够证明原创性的关键证据。你的团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我接过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U盘,金属外壳在掌心微微发烫。这一刻,七年的距离仿佛突然消失了,我们又回到了那个闷热的计算机教室,面对着同一个难题。

      “那个粒子算法,”我突然说,“我在《星涡》里保留了你当年写的注释。”

      傅临渊的眼神微微一动。

      “那些注释的时间戳是七年前的。”我继续说,“这应该能证明核心概念的原创时间。”

      短暂的沉默后,傅临渊极轻地勾了下嘴角:“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周叙看看我,又看看傅临渊,突然笑了:“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们俩之间的默契,确实不是外人能插足的。”

      傅临渊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看着我:“去我的办公室,那里的设备更安全。”

      我点点头。在跟着他走出画廊时,我回头看了眼那幅刚刚挂好的抽象画。浓烈的色彩在灯光下扭曲、交融,像极了此刻我纷乱的心绪。

      坐进傅临渊的车里,他启动引擎,却没有立即开车。夜色透过车窗洒进来,在他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谢谢。”他突然说。

      我怔了怔。

      “谢谢你还留着那些注释。”他轻声说,目光依然看着前方。

      车子驶入夜色,窗外的街灯连成流动的光带。我握紧手中的U盘,感受着金属外壳上残留的温度。

      暗流汹涌之下,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而我忽然意识到,也许我回来的原因,从来都不只是工作那么简单。

      车子驶入青云科技的地下停车场,电子闸门无声滑开,又在我们身后闭合。这片空间安静得过分,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在空旷中回荡。傅临渊将车精准地倒入专属车位,熄火,却没有立即下车。

      “你的团队已经在二十二楼的会议室待命。”他看着前方冰冷的混凝土墙壁说道,“林秘书准备了所有需要的设备。”

      我解开安全带,金属扣弹开时发出清脆的响声。“你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事?”

      他转过头来看我,车内灯光昏暗,他的眼神深邃难辨:“在商场上,总要预想最坏的情况。”

      我们一前一后走进直达顶层的专用电梯。镜面墙壁映出我们并肩而立的身影,他比我稍高一些,肩线挺括,站姿里带着经年累月形成的掌控感。电梯无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像倒计时。

      二十二楼灯火通明。我的团队成员,三位跟我从纽约回来的核心技术人员已经等在会议室里,面前摆着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和空咖啡杯。看到我进来,他们明显松了口气。

      “情况大家都知道了。”我没有寒暄,直接走到主位坐下,将U盘插入接口,“我们要在明早之前找到确凿的证据。”

      傅临渊站在会议室门口,没有进来。“我不打扰你们工作。隔壁是我的办公室,有任何需要直接找林秘书。”

      他转身离开,步伐沉稳。我望着他消失在磨砂玻璃门后的背影,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我们熬夜准备科创比赛时,他也是这样负责解决所有技术难题,而我负责天马行空的创意。

      “澜?”助理轻声唤我。

      我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开始吧。”

      会议室里很快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偶尔的技术讨论。我调出《星涡》的全部开发日志,一页页翻阅。这些记录详细得惊人,从最初的概念草图到每一行代码的修改记录,时间跨度整整两年。

      “创芯发布的预告片在这里。”一个团队成员将视频投影到墙上。

      我们安静地观看。三十秒的预告片里,流动的光影和粒子效果确实与《星涡》惊人地相似,但细看之下,又有微妙的不同,像是拙劣的模仿,缺乏《星涡》那种灵动的生命力。

      “这不是简单的抄袭。”我缓缓说道,“他们拿到了早期版本的源代码,但没能完全理解核心算法。”

      “也就是说,他们偷了个半成品?”助理挑眉。

      “更糟。”我点开代码库,“他们偷的是有缺陷的版本。”

      时针指向凌晨两点,会议室里弥漫着咖啡因和疲惫的气息。我们已经梳理出十几处能够证明原创性的关键证据,包括那个带有七年前时间戳的粒子算法注释。

      我推开椅子起身,走到窗边。从这个高度望出去,大半个城市都在脚下沉睡,只有零星灯火如不眠的眼睛。傅临渊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漏出细长的光带。

      推开他办公室的门时,他正站在落地窗前讲电话,背影挺拔而孤独。听到开门声,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对电话那头说了句“按计划进行”便结束了通话。

      “有结果了?”他问,声音里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我将打印出来的证据汇总放在他桌上:“足够证明《星涡》的原创性。创芯拿到的应该是我们三个月前的测试版本,那个版本有个致命的bug——粒子在特定条件下会无限增殖,最终导致系统崩溃。”

      傅临渊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所以他们明天会在发布会上当场出丑。”

      “除非他们完全重写了核心代码。”我说,“但根据预告片的效果来看,他们没有这个能力。”

      他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翻开那份证据汇总。灯光从他头顶洒下来,在眼睑处投下细密的阴影。这一刻的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商业巨头,而是我记忆中那个专注解决问题的少年。

      “你做得很好。”他轻声说。

      窗外,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我知道,有些战役才刚刚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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