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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疫中晨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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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封城的第3天，空气里漂浮着84消毒液和焦虑混合的气味。我蹲在阳台角落画第三十七张速写，炭笔勾勒着对面楼栋窗户里晃动的人影。手机在颜料箱上震动时，哥哥的名字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
「下楼」
重型卡车碾过积雪的声响惊动了整条街道。他穿着被消毒液漂白出斑驳痕迹的防护服，正将通行证贴在社区工作人员的护目镜上。递来的物资清单边角卷曲，医用胶带缠着他裂开的手套，无名指的位置有深褐色的干涸印记。
“维生素在铝箔包里，”他转身搬运呼吸机箱时，防护服后背的裂缝里露出我去年送他的那件格子衬衫，“画纸在行李箱夹层。”
社区特批居家隔离那晚，我们在玄关用酒精喷洒彼此全身。他摘下起雾的护目镜，颧骨有被口罩钢条压出的紫痕。我盯着他脱防护服的动作，突然冲进卫生间反锁门。
镜子里的人眼睛红肿，手指在洗手池冰凉的边缘掐出深深的白印，仿佛要将这坚硬的陶瓷捏碎。胸腔里堵着一团湿透的棉花，又沉又闷，几乎无法呼吸。
是他。真的是他。
这个认知像迟来的海啸，终于冲垮了最初的震惊和麻木，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席卷了他每一根神经。
两年多了。
七百多个日夜的分离，将记忆中的轮廓打磨得有些模糊。可当他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褪去防护镜，那双熟悉的眼睛看过来时，所有被时间冲淡的印象瞬间变得无比清晰，甚至……更加深刻。
他瘦了些，下颌线比以前更加利落分明，肩背却似乎更加宽阔厚实，能将那不合身的、肮脏的防护服都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长途跋涉和连日疲惫在他眉眼间刻下了痕迹，但那双看向自己的眼睛，里面的关切和担忧几乎要满溢出来，藏不住，也根本不想藏。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英俊得几乎有些陌生，可那眼神里的温度，却熟悉得让他想落泪。
过去两年里，那些只能在视频通话的小小屏幕里，在江姨偶尔发来的照片角落中，偷偷窥见的模糊影像，此刻变成了有温度、有呼吸、带着一路风尘和消毒水气味的存在。思念不再是深夜角落里无声滋长的藤蔓，它变成了一把烧红的利剑，在此刻，精准无比地刺穿了我的心脏和骨骼，带来一阵阵尖锐而滚烫的痛楚。
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遥远地守望。习惯了从只言片语中拼凑他的生活，习惯了在画纸上描摹他的背影，习惯了将那份不为人知的感情死死压在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用“弟弟”的身份做一层又一层的伪装。
可直到这个人跨越千山万水，冲破重重封锁，如此真实、甚至有些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用那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的眼睛看着他时，我才绝望地意识到——
所有的习惯，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自我欺骗，在这个男人面前，都不堪一击。
我一直筑起的心理防线，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已经土崩瓦解。刚才在玄关，在客厅，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地在行动，在躲避。他害怕再多待一秒，自己就会失控地扑上去，抓住他，确认这不是又一个因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影。
猛地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一遍遍泼在脸上，试图浇灭心底那簇因他而重新燃起的、危险的火焰。水流声哗哗作响，却盖不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他来了。
在这个全世界都在逃离武汉的时候，他逆着人流，来了。
是一个真真切切、跨越了时间、跨越了地理阻隔、甚至跨越了疫情封锁线，活生生站在我面前的顾辰。
就是这该死的、毫不掩饰的关切，精准地刺穿了我所有的伪装，带来一阵尖锐而滚烫的痛楚，比两年前那杯不该喝的酒还要致命。
他怎么敢……怎么还敢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在那场几乎将彼此都撕碎的、不堪的浴室表白之后？在他明明已经逃到天涯海角，用最决绝的方式划清界限之后？
这一刻，小毅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他一直在逃避的事实：他逃不开的。无论他逃到哪里，逃多久，只要顾辰还在，只要这个男人还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他就永远无处可逃。
那个“好弟弟”的面具，在经历了浴室的彻底破裂和两年的分离风化后，早已脆弱不堪。接下来的朝夕相处，不再是隐藏一颗“叛变的心”那么简单。
而是要面对一颗早已被他看穿、却依然在为他疯狂跳动的心。
他要如何，在已经撕开过所有丑陋真相的哥哥面前，继续那场早已穿帮的演出？
绝望，伴随着一丝连自己都唾弃的、隐秘的期待，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