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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孤岛春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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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的街道空旷得像被遗弃的默片场景。哥哥带来的那车物资很快在社区网格员小陈的协助下分发完毕,当我们以为要陷入新的焦虑时,养父筹措的第二批物资如同及时雨,再次穿越重重关卡送达。
卸货时,我在纸箱侧面看到了养父熟悉的字迹,用马克笔写着「注意安全」。哥哥的白衬衫被汗水浸透,防护服不合身地绷在肩上,露出底下的旧毛衣。
江姨的视频通话在某个深夜炸响。屏幕那端她穿着真丝睡衣,背景是上海公寓里那幅莫奈的《睡莲》复制品,可语气却像在法庭陈述最终辩论。
“顾辰你听着,”她指尖敲击红木桌面发出脆响,“第一,武汉床位使用率昨天达到峰值;第二,你们小区昨天新增两例确诊;第三——”她突然把镜头转向旁边,点点正叼着我的拖鞋焦躁地打转,“你们忍心让点点天天这样?”
哥哥刚要开口,江姨立刻切换战术:“你爸已经联系好华中分公司,明天开始你们负责线上协调物资,这是最大限度能做的。”她忽然放软声音,“小毅身体底子弱,不能总吃泡面对不对?”
我们像被捏住后颈的猫,在江姨层层递进的逻辑里败下阵来。挂断前她突然说:“等解封那天,我要看到两个完完整整的孩子。”
志愿者袖标被整齐叠放进抽屉时,哥哥忽然从背后抱住我。防护服的面料窸窣作响,他的声音闷在我肩胛骨:“江姨说得对,我不能再让你冒险。”
失去外出许可的日子,我们意外获得了某种密不透风的亲密。哥哥的线上会议从书房蔓延到客厅,我抱着速写本画他工作时的侧影。某天他结束视频会议,突然指着画纸说:“把我画帅点,这可是要存档的。”
我们发明了许多无聊游戏:用消毒湿巾折纸船,在阳台比赛谁吹得远;给点点开视频演唱会,它歪着头听哥哥跑调的《甜蜜蜜》;甚至翻出童年相册,对着他穿公主裙的照片笑到咳嗽。
直到某天清晨,我在厨房发现哥哥对着食谱手忙脚乱。流理台上摆着七扭八歪的葱段,平底锅里的煎蛋边缘焦黑。他举着锅铲无奈道:“想给你做碗热干面。”
那个瞬间,窗外救护车的鸣笛与锅里滋滋作响的油烟奇妙地交融。我接过他手里的铲子,就像接过某种笨拙的告白。
三月的武汉,樱花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兀自盛放。我们在阳台种的小番茄终于结果,青涩的果实像小小的灯笼。哥哥给每颗番茄绑上红丝带,说等成熟那天要办个采摘仪式。
深夜给点点视频时,它突然把鼻子贴到镜头上。江姨在画面外轻笑:“它闻到你味道了。”养父的身影偶尔从背景里掠过,总会刻意在镜头前多停留几秒。
当我在某幅速写角落添上第三个人的影子时,突然意识到——疫情把武汉变成了孤岛,却让我们的孤岛生出了新的疆域。那些被迫停下的脚步,反而让我们听见了彼此心跳的共振。
哥哥从身后抽走画纸,在空白处画了颗歪歪扭扭的爱心。抗议声被吞进相贴的唇齿间,窗外又传来新建方舱医院施工的轰鸣。
在这座被按下暂停键的城市里,有些东西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