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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笼中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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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聿风一夜未眠。
天光微亮时,他正趴在车厂那台他最熟悉的赛车的引擎盖上,手里拿着扳手,对着一个零件较劲,满手油污。只有在这里,听着工具与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闻着汽油和机油混合的、略带刺鼻的气味,他才能暂时忘记昨晚那份屈辱的协议,忘记顾晏辞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
他像个鸵鸟,把自己埋进这片机械的天地里,试图逃避即将到来的风暴。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
上午九点整,程谨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准时停在了车厂门口。程谨下车,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
“沈先生,”他走到沈聿风面前,无视周遭老师傅们好奇又带着点戒备的目光,将纸袋递过来,“顾总为您准备的。中午十一点,需要您出席一个家庭午餐会,我会准时来接您。”
沈聿风没接,只是用沾满油污的手背蹭了一下额角的汗,留下一条黑色的痕迹,眼神冷淡:“什么东西?”
“更换的衣物。”程谨语气平稳,“顾总说,您可能需要。”
沈聿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工装,又抬眼看向程谨,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怎么,嫌我这样给他丢人了?”
程谨面不改色:“顾总只是希望您能更舒适一些。”
希望他舒适?沈聿风心里冷笑。顾晏辞只是需要一个符合他“伴侣”身份的、光鲜亮丽的摆件罢了。
他没再说什么,最终还是接过了纸袋,随手扔在旁边的工作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知道了。”
程谨微微颔首,转身离开,没有多余的一句废话。
十一点整,程谨的车再次出现。沈聿风已经换上了纸袋里的衣服——一套剪裁极其合身的深灰色休闲西装,面料柔软,设计低调却处处透着昂贵。衣服很合身,仿佛为他量身定做,这让他心里更不舒服,好像自己早已在顾晏辞的掌控之中,连尺码都被摸得一清二楚。
他沉着脸坐进车里,一言不发。
午餐会设在一处僻静的私人庄园。环境清幽,绿植掩映,与沈聿风平时所处的环境天差地别。他被程谨引着走进一间雅致的餐厅,圆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
主位上的顾老夫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慈祥却不失威严。她旁边坐着顾晏辞的父母,气质雍容。而顾晏辞,就坐在顾老夫人另一侧,穿着一身与他同色系却更显沉稳的西装,正慢条斯理地用湿毛巾擦着手。
看到沈聿风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顾晏辞抬眸,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那眼神平静无波,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是否完好无损。随即,他放下毛巾,唇角牵起一个恰到好处的、温和的弧度,对着身旁的顾老夫人温声道:“奶奶,这就是聿风。”
那语气,那神态,自然得仿佛他们早已是亲密无间的恋人。
沈聿风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翻涌的怪异感,走上前,按照程谨事先提醒过的,略显生硬地打了个招呼:“顾奶奶好,伯父伯母好。”
顾老夫人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锐利,但脸上笑容未减:“好,好孩子,坐吧,别拘束。”她指了指顾晏辞旁边的空位。
沈聿风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音,在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有些刺耳。
一顿饭,吃得沈聿风如同嚼蜡。
席间,顾家人言笑晏晏,聊着些他插不上话的话题,金融、艺术、海外见闻。顾晏辞扮演着一个完美的孙子和伴侣,时而为奶奶布菜,时而与父母交谈,偶尔,还会极其自然地侧过头,低声问沈聿风一句“合胃口吗?”或是“尝尝这个”,语气亲昵自然。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
沈聿风只能配合。他努力扯动嘴角,给出简短的回应,或者点点头。他感觉自己的脸都快僵掉了。每当顾晏辞靠近低声说话时,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雪松气息萦绕过来,都让他背脊下意识地绷紧。
他就像一只被强行塞进华丽鸟笼的野雀,周围是精致的食水和无微不至的“关怀”,却只觉得窒息。而顾晏辞,就是那个站在笼外,平静观察着他的“观鸟者”。
“听说聿风喜欢赛车?”顾母突然将话题引到了他身上,语气温和。
沈聿风握着筷子的手一顿,抬眼,正对上顾晏辞看似温柔,实则带着警告的眼神。他心底嗤笑一声,面上却勉强维持着平静:“嗯,业余爱好。”
“年轻人有活力是好事,”顾老夫人笑着接话,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顾晏辞,“不过以后可要注意安全,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冒险了,不然晏辞该担心了。”
沈聿风手指收紧,指甲掐进了掌心。他知道顾老夫人指的是他几年前在地下赛车场那些“不懂事”的经历。在顾家人眼里,那大概就是上不了台面的黑历史。而顾晏辞“担心”?他只怕是乐见其成,正好借此将他牢牢控在掌心。
“奶奶说的是。”顾晏辞从容接话,手自然地伸到桌下,轻轻覆在沈聿风紧绷的手背上。
他的手心温热干燥,触碰的瞬间,沈聿风几乎是本能地想甩开,却被他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按住。
“以后我会看着他。”顾晏辞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却沉沉地落在沈聿风侧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沈聿风身体僵住,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像烙铁一样烫人。他死死咬着牙,才没有当场发作。
这顿煎熬的午餐终于结束。送走顾家长辈,餐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刚才那温和的氛围瞬间消失无踪。
顾晏辞松开了手,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恢复了平日里那种疏离冷淡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温柔体贴的伴侣只是沈聿风的幻觉。
“表现尚可。”他淡淡评价,像是在给一件商品打分。
沈聿风猛地站起身,椅子因为他过大的动作向后滑开发出刺耳的声音。他盯着顾晏辞,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屈辱:“顾晏辞,演戏有意思吗?”
顾晏辞抬眸,平静地看着他:“这只是开始,沈聿风。你要学会习惯。”
“习惯当你的提线木偶?”
“习惯如何做好‘顾晏辞的伴侣’。”顾晏辞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袖口,动作优雅,“这能让你,和你想要守护的东西,都过得轻松点。”
他走到沈聿风面前,距离很近,近到沈聿风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自己的倒影——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记住,”顾晏辞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冷意,“从现在起,无数双眼睛都会盯着你。收起你的爪子,别给我,也别给你自己,惹麻烦。”
说完,他不再看沈聿风,径直朝外走去。
沈聿风独自站在原地,餐厅里残留的饭菜香气和那令人窒息的虚伪温暖包裹着他。他低头看着自己刚刚被握住的手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顾晏辞掌心的温度,以及……那无声的、冰冷的警告。
笼中鸟。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而这场戏,显然才刚刚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