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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棋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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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之行的尴尬与冲突,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横亘在沈聿风和顾晏辞之间。回到那座冰冷的公寓,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回避。沈聿风把自己更多的时间砸在车厂,几乎是以厂为家;而顾晏辞似乎也愈发忙碌,常常深夜才归,或者干脆不见人影。
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活得像有时差的租客。
这天下午,沈聿风正猫在车底检查底盘,一个熟悉又带着点犹豫的声音在车间门口响起。
“风哥?”
沈聿风动作一顿,滑出车底,看到发小韩杨正搓着手,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韩杨家开着一间不小的汽车配件贸易公司,以前没少帮衬沈家车厂,也是少数知道沈家变故和沈聿风近况的朋友。
“你怎么来了?”沈聿风站起身,用棉纱擦着手上的油污。
韩杨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风哥,你最近……是不是跟顾氏那边,搭上关系了?”
沈聿风心里咯噔一下,面色不变:“怎么这么问?”
“就……就之前一直卡着我们的一批进口高性能活塞环,海关那边突然就放行了,手续顺得不可思议。”韩杨挠挠头,“我托人打听了一圈,那边口风紧得很,就隐约透出点意思,说是……顾先生打过招呼。”
顾先生。
在海市,能被这样称呼,又有能力且会为这种小事“打招呼”的,除了顾晏辞,不会有第二个人。
沈聿风握着棉纱的手指微微收紧。他从未对顾晏辞提过韩杨家公司的事,更别说这批被卡住的配件。顾晏辞是怎么知道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示好?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监控和掌控,连他身边的朋友都不放过?
“我不知道这事。”沈聿风声音有些发沉,“以后我的事,你别瞎打听,也少往我这儿跑。”
韩杨愣了一下,看着沈聿风明显冷下来的脸色,似乎明白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只是点点头:“行,风哥,我明白了。你……自己多保重。”
看着韩杨离开的背影,沈聿风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喘不过气。他讨厌这种仿佛一切都被无形之手安排妥当的感觉,更讨厌自己因此产生的、那一丝微不足道的、类似于“被关照”的错觉。
当晚,沈聿风回到公寓,意外地发现顾晏辞竟然在家,而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像是在等他。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顾晏辞略显疲惫的侧影。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但目光并没有落在上面,而是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似乎在出神。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沈聿风沾着机油污渍的裤脚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移开。
“下周,”顾晏辞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跟我出趟差,南城。三天。”
又是通知,不是商量。
沈聿风扯了扯嘴角,想嘲讽两句,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去干嘛?”
“一个项目奠基仪式。”顾晏辞言简意赅,“需要你出席。”
需要他出席。像一件必不可少的装饰品。
沈聿风想起韩杨白天说的话,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他走到顾晏辞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直视着他:“顾晏辞,韩杨家那批配件,是你做的?”
顾晏辞抬眸,对上他的视线,眼神平静无波,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淡淡反问:“有问题?”
他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沈聿风。
“有问题?当然有问题!”沈聿风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眼神锐利,“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我朋友的事,更不需要!你以为这样施舍一点小恩小惠,我就会感激涕零?就会乖乖当你笼子里那只听话的鸟?”
顾晏辞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发泄完,才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文件。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沈聿风,”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你觉得,我是在施舍你?”
“不然呢?”沈聿风冷笑。
顾晏辞沉默了。他靠在沙发背上,抬手捏了捏眉心,灯光在他眼底投下小片阴影,让他看起来有种罕见的、真实的疲惫。
“那个项目,”他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奠基仪式后,有个非正式的业内交流会,会有几个欧洲老牌改装厂的技术代表过来。”
沈聿风愣住了。欧洲老牌改装厂的技术代表?这是他平时根本接触不到的层面,也是他内心深处一直渴望学习和交流的对象。
顾晏辞怎么会知道?是巧合?还是……?
他看着顾晏辞,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算计或施舍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机票和行程,程谨会发给你。”顾晏辞站起身,不再看他,径直朝书房走去,“早点休息。”
他走到书房门口,手握上门把,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留下轻飘飘的一句:
“笼子外的天空,未必就安全。但视野,总归是不同的。”
说完,他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将沈聿风一个人留在昏暗的客厅里。
沈聿风独自坐在沙发上,耳边回荡着顾晏辞最后那句话。他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沙发,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顾晏辞留下的、混合着淡淡雪松香气和疲惫的气息。
韩杨的配件。
欧洲的技术代表。
笼子外的视野。
一桩桩,一件件,像是散落的棋子,他看不透顾晏辞在下怎样的一盘棋。这个男人,一边用强硬的手段将他束缚在身边,一边却又默不作声地,为他扫清一些障碍,推开一扇他渴望的窗。
这到底是补偿,是掌控,还是……别的什么?
沈聿风第一次感到如此困惑。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顾晏辞。那个在温泉池边眼神危险、气息滚烫的男人,和眼前这个沉默寡言、行事莫测的男人,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这场无声的棋局里,他似乎从来都不是执棋者。
但现在,他忽然很想看清,对手到底想走向怎样的终局。
他靠在沙发里,闭上眼,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气。
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棋局,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