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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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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真是。”任由挪开目光。
“是什么?”姜恪问。
“老油条。”任由抓起筷子又再次放下,闷声道。
姜恪放下筷子转过头,指关节抵着鼻尖,无声地笑了。
“所以,是想跟老油条说说吗?”姜恪恢复了表情。
任由看着姜恪。
“我听着呢。”姜恪说。
“我小时候吧,是在外公外婆和爷爷奶奶家来回住的,他们都......不太喜欢我。我小舅毕业接手公司,稳定下来后,结了婚,就把我接过去了。我舅妈,第一任舅妈,为这事和小舅天天吵架。”任由说得有些费劲,“也是,刚结婚就被告知家里要一直有个外人,多奇怪,自己孩子还没有呢就要给别人养孩子。”
原来他从小就没了爸爸妈妈吗。
姜恪仔细端详着任由的脸,觉得他小时候长得一定也不差,这么漂亮的孩子,长辈怎么会不喜欢呢?
挺好奇的,但任由说得费劲巴拉的样子让姜恪忍住了没有追问。
想到一个小孩被踢皮球似的推脱来推脱去,他心里一阵心疼。
“吵了一段时间,小舅不愿意让步,他们就离婚了。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拖油瓶这个词,从外公外婆口中。等我上初中开始,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情况了,我就申请住校了,不过小舅好几年没找新的对象。”任由接着说,“第二任舅妈,是我高中时候嫁过来的,生了个女儿。高考完,小舅想让我学经管类专业,以后去魏氏上班。第二任舅妈就觉得,我是男孩,所以小舅想培养我以后接手公司。”
听到拖油瓶一词,姜恪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猛地一揪,眨巴着大眼睛的小任由孤零零的身影好像就在眼前,和坐在对面的任由重叠起来。
“那她自己的女儿怎么办呢?于是她就自认为是为她女儿好地做出了一个可笑的决定,偷偷把我的志愿改了。”任由说。
“什么?”姜恪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可以瞪得这么圆,“改成什么了?”
“不说了,你估计都没听过这个学校,反正就是办公室里流传的破二本。”任由笑了笑,“不过雷亦铭一开始不知道我志愿被改,还挺高兴,他本来考上的学校和我的差不多,能笑百步的五十步吧,直接转学过来和我继续当校友了。”
姜恪笑不出来。
“是不是很可笑?只要我小舅愿意,哪怕我学的是不相关的专业,哪怕是个二本,也不妨碍我进自家企业工作啊?再说这都什么时代了,女孩儿又不是不能继承家产。要不是她改我志愿,我至少也能上个一本啊。”任由又被姜恪瞪圆的眼睛逗笑了,“她要是直接跟我说,我就直接答应不进魏氏工作了,反正我本来也没什么兴趣。”
“真是......又坏又蠢啊......”姜恪靠在椅背,低声喃喃道。
“是吧?我不是读书那块料,你知道我为了考到那个分数有多努力吗?努力都白费的感觉真的很难受。”任由顿了顿,叹了口气,“你应该不懂,听说办公室里除了我,人均985跟211,读书对你来说很容易吧?”
“没,我懂。我也是拼了命才考上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姜恪想了想问,“不过你怎么没复读或者出国?你小舅应该不会就这么放你去那所学校吧。”
“他是这么想的,可那也得我肯啊,一个人去国外人生地不熟又语言不通的我才不要,六级我都考了三遍才过的。复读吧,好不容易熬过了高三,还要升高四?开什么玩笑,反正我受不了再吃一遍这苦。”任由想想都觉得后怕。
“我要是早知道最后就去上个破二本,当初也不用这么努力了,还不如高高兴兴玩三年。”任由低下了头,“小舅知道以后挺生气的,啊,应该说是超级无敌霹雳生气,我从没见过他发那么大火,砸了家里好多东西,最后和第二任舅妈也离婚了,孩子跟我小舅。”
“为什么毕业没进魏氏上班?”姜恪问。
“没玩够呀,按部就班的工作不适合我,毕业我和朋友搞了个咖啡店。”任由说到这神色暗了暗,“不过没做好黄了,我小舅快被我气死了,说我一直不让他省心,最后我就被抓来上班了。”
姜恪问的重点是魏氏,任由回答的重点是毕业,姜恪没再追问,心里也猜出个一二。
任由叹了口气:“今天中午......你也看到了,和董事长走一起的那个就是我小舅,他来视察我工作情况的,我跟他关系一直僵着没和好,冲进去跟他吵了几句就跑了,估计又把他气个半死。”
提起中午的事,姜恪想到自己和刘康在办公室门口的模样,想解释:“中午......”
“刘康过来偷听被你拦住了。”任由打断道,“是不是?我用脚趾头都猜得到。”
姜恪笑了:“是,不过你放心,隔音很好,刘康什么都没听到。”
任由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他听到又能怎么样,嘴和脑子长在他身上,愿意怎么揣测愿意怎么传播我管不着。”
“总之最后呢,就是你今天看到的这位,即将成为我第三任舅妈的苏慧女士。”任由显然对刘康没兴趣,回到原来的话题,比了个三的手势,话到嘴边却改了词,“......希望他俩好好在一起吧。”
任由低下了头,看不见表情,姜恪抽了张餐巾纸往他脸上盲按。
“哎!”任由攥住姜恪的手,抬起头,“嘛呢,还没吃完就给我擦嘴。”
脸上没有眼泪,连眼眶都没红。
“......我以为你哭了。”姜恪有些不好意思,抽出手,把餐巾纸塞到任由手里,“那你待会吃完擦嘴用。”
“谢谢你啊。”任由捏着皱巴巴的纸巾。
做了两秒钟心理准备,姜恪起身绕道餐桌对面,搂住了任由:“小可怜。”
“干嘛,心疼我啊?我喊你一声小可怜你不服气是不是,非得喊回来。”任由没起身,头往姜恪腰间靠了靠,“这些事我都快忘了,今天又见小舅又见苏慧的,搞得我有点郁闷才跟你胡乱一通说的。而且我小舅把我接过去以后给我的零花钱特别多,作为一个不缺钱的少爷呢,我的生活那是多少人的梦啊,不值得心疼。”
“心疼小时候的你,对一个孩子来说,情感上的亏欠是无法用金钱弥补的。”姜恪拍了拍任由的头,思索一番,把手指插进发丝间摩挲着,“你......是细软塌啊?”
任由被他前半段话带动起来的情绪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拍开他的手:“不算。你要不给我扒拉乱了,我早上做的造型一天都不带塌的。”
“哦。”姜恪笑了笑,被拍开的手重回任由头顶飞快地蹭了两下,“还挺好摸的。”
“你这是用我头发擦手了把!”任由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被发质问题破坏了氛围,姜恪回到原位,两人将剩下的菜一扫而空。
见姜恪收拾起餐桌,煤球跑去茶几边,从茶几下方的空格里叼出牵引绳又回到餐桌边坐下,抬头看着姜恪。
“今天让任由哥哥带你出去玩。”察觉到煤球炽热的目光,姜恪手上动作停了下来,先指着任由再指指煤球。
煤球不知道是听懂了姜恪的话还是看懂了姜恪比划的手势,头一扭,开始盯着任由摇尾巴。
“你是煤球什么?哥哥?”任由接过煤球嘴里的牵引绳。
“我是煤球的爸爸。”姜恪把话说完整了。
“那凭什么我是哥哥?您多大啊就和我隔上辈了。”任由拎着团成一团的绳子抖了抖,没抖开。
“二十五。”姜恪扣上一个塑料盖。
“我二十二!你比苏慧还小两岁呢,咱俩就差三岁你还想占我便宜,不能!”任由左手换右手,翻看这团牵引绳,发现打了两个结。
“任由叔叔,满意了吗?”姜恪把空外卖盒塞进袋子里,袋子被塞得东凸起一块西凹进去一块,他趁盒子掉出来之前扎紧了袋口。
“你干的这活真是,没眼看。”解开两个结的任由抬头看见奇形怪状的外卖袋闭了闭眼睛,“还有这遛狗绳摘了不能理顺了放好吗,非得缠在一起,打结了都。”
“我现在就上网下单新的,全自动可伸缩那种。”姜恪说着真去某购物网站挑选起来。
“懒死你得了。”任由说。
牵引绳是背心式的,需要穿过煤球的两只前爪在背后扣上,不会像项圈式的勒脖子。
问题很快就出现了,任由半跪在地试图抓住煤球的两只前脚。但煤球因为要出去玩过于激动,跟个圆规一样,以后脚为圆心定住,身长为半径画着半圆,两只前脚左一蹦跶右一蹦跶,不给任由机会。
“它不配合我。”任由告状。
“看好了,我只教一次。”姜恪放下手机,夺去牵引绳,以相同的姿势半跪在任由旁边。
“我发现你这人特较真,我说什么你都要找机会还回来。”任由蹲着往后挪了一小步,认真观看教学。
“嗯呢。”姜恪抓着背扣两端,撑开胸背带,趁煤球前爪蹬起的瞬间移到它爪下,前爪落下穿过带子,背扣轻松扣上。
完美。
“厉害。”任由鼓掌。
煤球甩了甩毛。
“去吧。”姜恪起身把遛狗绳扔回任由手里。
“我一个人去?”任由也站起来。
“还有一条狗。”姜恪纠正。
“你为什么不去?”任由问。
“不是你说要帮我遛狗的吗?”姜恪反问。
“明明是你让我帮你遛狗。”任由说,“你也不怕我把它拐走,毕竟我对它是爱而不得。”
“你要是拐得走也轮不到我捡回来了。”姜恪说。
“......扎心了。”任由说,“一块嘛,我一个人遛狗多无聊啊。”
“我每天都是一个人遛狗。”姜恪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往门口走去换鞋。
“你要是觉得无聊也可以喊我一起啊。”任由说。
姜恪穿鞋的动作停了下来,看向任由,由衷地表示:“那会让我觉得要遛两条狗,工作量加倍。”
“靠,你大爷。”任由笑骂道。
这座城市的春天零零散散只能勉强凑出一个月不到,三月末至五月末的温度反复横跳。好不容易有了二十度,以为春天来了,第二天又能骤降十多度,最后刚稳定暖和没几天,温度又能直飙三十加。
今天恰好是幸运的春日,不刮风,不下雨,二十多度的好天气。路边的早樱开得漂亮,只是过不了几天就会被清明时节的雨水拍落。
这会虽然天黑了,空气倒仍然清甜。
“这天气,舒服啊。”任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天气好,心情都变好了。环卫工大爷现在举着鼓风机对着我脸吹我都得夸一句这风真有劲儿。”
“大爷该以为你疯了。”姜恪朝左边歪了歪头,“往左转。”
“你遛狗还有固定路线?多没劲啊。”任由往左扯了扯牵引绳,煤球跟着往左拐弯。
“前面有块空地,没什么人去,去那可以解开绳子让煤球跑一跑。”姜恪说。
“哦。”任由说。
没了牵引绳的束缚,煤球甩了甩毛就开始在草地上转着圈跑。
姜恪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任由弯腰靠近长椅仔细端详着。
“你事儿还挺多。”姜恪从捡屎袋里拿出一包餐巾纸抽了张垫在座位上。
任由看了看捡屎袋又看向餐巾纸。
“干净的,这趟出来还没捡屎呢。”姜恪把餐巾纸扔回袋子里。
“哦,那捡完放哪。”任由在姜恪边上坐下。
“放裤兜啊。”姜恪说。
“哦。”任由说,“我们少爷确实讲究。”
“介意吗,少爷,”姜恪掏了根烟叼着。
“我说介意你就不抽了吗?”任由问。
“我就走远点抽。”姜恪笑了笑。
“不介意。”任由说。
姜恪点烟。
“你为什么抽烟啊?”任由看着姜恪偏过头往另一边呼出,但仍然随着风向飘到自己面前的烟雾。
“我爸以前教我的,他说不开心就抽烟。”姜恪挥散烟雾,“人总要有点解压的方式。”
“我不开心会去旅游,也不去什么景点,就是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住几天,在酒店周围逛逛。挺治愈的,一个人,一座新城。”任由说。
“体谅一下我等凡人吧少爷,没那么多时间金钱和精力。”姜恪说。
“抽烟是什么感觉。”任由问。
“你要试试吗?”姜恪问。
“带坏小孩啊你。”任由说。
“你求我我也不给你抽。”姜恪说。
“小气。”任由说。
姜恪又呼出一口烟:“大概是,叹气的感觉吧。”
“叹气?”任由表示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