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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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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8年6月17日,08:11,治监局副局长办公室。
晨光透过落地窗,在冰冷的金属办公桌上投下几何状的光斑。整个空间像被精心校准过的仪器——茶几与沙发呈精确的45度角,文件架上的档案间距分毫不差,连水壶都固定在托盘中央的定位圈内。
这是楚鹤作为前特种部队指挥官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也是他给自己构筑的最后堡垒。
岳扬帆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个格格不入的纸盒上。素白包装,没有标签,但他一眼就认出那是鹤唳诊所的特效止血剂。
“真难得……”
楚鹤的声音忽然响起,比记忆中的要沙哑许多。他正用铆玉义肢提着水壶,动作精准得像在拆卸枪械。沸水划出完美的抛物线注入茶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
“师徒对话?”他的嘴角牵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我以为到死都不会有这种机会了。”
岳扬帆注视着那只义肢——它还是□□时,曾经在训练场上无数次将自己击倒,也曾在他濒死时死死按住他喷血的动脉。
此刻它正稳稳托着青瓷茶盏,杯中的普洱泛着琥珀色的光晕,像极了当年楚鹤办公室里那盏永远为他备着的药茶。
楚鹤十年前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
军校特别通讯里,楼壹戴着白手套的投影正在强调:“楚鹤,他是建校以来最优秀的学生,将他直接编入你的‘雪鸮'小队。”
画面切换成岳扬帆的档案照,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让楚鹤在心底嗤笑——这种漂亮娃娃能在别动小队活过三天?
直到训练场上那记右勾拳。
“楚长官?这合理吗?!”严震捂着喷血的鼻子哀嚎,医务兵手忙脚乱地往他鼻孔里塞棉条,“我只是个心理医生!为什么我要给新兵当活靶子?!”
楚鹤记得自己当时必须紧紧攥住战术平板才能维持威严。那个看似纤细的新兵,出拳角度刁钻得像是用尺子量过,肌肉爆发力更是惊人。
更可怕的是那双眼睛——在击倒严震的瞬间,墨黑凤眼中闪过的不是得意,而是近乎冷酷的精准评估。
“30公里负重跑。”楚鹤听见自己干巴巴地下令,视线却无法从岳扬帆微微泛红的指关节上移开,“是你自己疏于训练。”
“那他呢?!我白挨打?!”严震的惨叫回荡在操场,“打人的不用受罚?!”
阳光穿过茶汤,在楚鹤眼底投下晃动的光斑。他忽然意识到,或许就是在那一刻,某种危险的种子已经埋下。
当他破例免去岳扬帆的惩罚时,当他开始亲自指导这个新兵近身格斗时,当他发现自己在深夜反复查看对方训练录像时。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楚鹤,早就死在了初见时的拳风里。
“喝吧。”楚鹤将茶盏推向岳扬帆,铆玉义肢在檀木桌面留下一道细如发丝的刮痕,“凉了就没药效了。”
茶汤表面微微晃动,映出两张同样紧绷的脸。岳扬帆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注意到楚鹤推茶时,义肢的食指关节有一个不自然的停顿,那是解除武器保险的特有动作。
下一秒,岳扬帆猛地后仰,茶盏在空中划出一道琥珀色的弧线。“啪”的一声脆响,瓷片四溅,蒸腾的热气在地毯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岳扬帆凤眼微眯:这杯茶里掺着的,远不止是止血的药剂。
同时,岳临风仰面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他身边的铆玉弹头其实早就在暗示凶手的身份。
除了楚鹤,还有谁能在那种冬夜准确地狙击,并且不在现场留下一丝痕迹?
眼前又不断闪过楚鹤在“雪鸮”小队不厌其烦地讲解格斗技巧的画面……纷至沓来的画面最终定格在地牢里,傅菁染咬着齿尖鲜血说出的那两个字:
“愚、忠!”
战术靴稳稳地踩在地面上,面对楚鹤,他一瞬间都不敢放松,但还是低声问出了那句:“你说‘规则保护的不是强者,是弱者’。”
“那为什么还放任治监局操控‘休眠记忆点’?!”
楚鹤的义眼突然暗了一瞬,周围浮现出细微的碎裂纹路——
岳扬帆知道,这个微小的故障源于三年前的一场爆炸,当时楚鹤本可以全身而退,却折返救出了一个被困的孩子。
“必要之恶。”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左手无意识地抚过右臂义肢的接缝处——那里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雪鸮”小队最后一次全员合影。
“就像教你的最后一课……最优解往往最残酷。”
两副相同的铆玉指虎同时弹出,金属碰撞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刺耳!
岳扬帆率先出击,拳风擦过楚鹤耳际时,他分明看到对方唇角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欣慰——那是教官看到完美动作时的表情。
楚鹤的闪避动作比训练时慢了0.3秒,这个破绽对于岳扬帆来说太过明显。
当岳扬帆佯装失去平衡拔枪射击时,楚鹤格挡的角度刻意偏了3度——这个误差足够让子弹擦着他的血管飞过,在墙上炸开一团火花。
“你退步了。”岳扬帆喘息着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他数到第七招时就发现了异常——楚鹤每次致命攻击都会微妙地偏移,就像当年训练时对新人放水那样。
突然,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猩红的全息警报在两人之间炸开:
【九区昙铜监控瘫痪】
【重复,九区……】
楚鹤盯着实时更新的数据流,义眼的光学镜头急速缩放。当他转身冲向门口时,岳扬帆清楚地看到他的左手在门框上停留了一秒——像是犹豫,又像是怀念。
办公室重归寂静。岳扬帆蹲下身,拾起一片还沾着茶渍的瓷片。
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一怔——茶水没有腐蚀性,反而带着药香。止血药的味道和记忆里的另一种药香重合:多少个夜晚,楚鹤都是用这个味道的药茶,替他压下旧伤的发作。
窗外,晨光正好照在那滩未干的茶水上,折射出细碎的金光。就像很多年前,楚鹤办公室里那盏永远为他温着的药茶。
从来都只是药茶而已。
*
2078年6月17日,08:30,九区废墟。
晨雾弥漫在拆迁区的断壁残垣间,将爆炸残留的焦痕晕染成模糊的灰褐色。楚鹤的军靴碾过碎玻璃,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这里是黑市和白塔城区的交界带,如今剩下几盏苟延残喘的霓虹灯在雾中闪烁,像垂死病人的生命监测仪。
凌晨那场爆炸并没有引爆治安局的特制炸药——那只是障眼法,实际上是仿生人做的手脚,所以威力小了很多,爆炸范围基本控制在悬浮车里。
所以,那场爆炸并没有引起轰动。
“到底出了什么事?”楚鹤的声音裹挟着金属质感的疲惫。他弯腰拾起一块扭曲的金属片——那是悬浮车底盘的残骸,边缘切口整齐得可疑。
楼壹循声回头,银丝镜框随动作泛着冷光,镜片边缘浮现微型温度计:
【环境温度:27℃|监控效率:0%|记忆提取:故障中】
“昨晚有人在论坛上传改装版《绝地求生》,玩家组团开黑时手机集体过热,触发街区监控瘫痪。”
“不是已经解决了吗?”楚鹤发问,鲜活的左眼瞳孔骤然收缩。
右眼的义眼突然对焦到远处一面残墙——那里有新鲜的血迹呈喷射状分布,血迹尽头是几个清晰的鞋印,42码,治安局特质战术靴底纹。
“从昨晚开始瘫痪,现在才完全崩溃。”楼壹不着痕迹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白手套轻轻摩挲着腰间配枪,“看来有人对我们的系统了如指掌……”
空气突然扭曲,闵如的全息影像凭空浮现。竖瞳在雾气中泛着冷光,发梢无风自动,像某种危险预警系统。
“楼局长。”她的声音带着电子合成特有的空灵,“听说您在偷偷监视我的数据。”全息投影突然拉近,几乎贴上楼壹的镜片,“还泄露给了……不该给的人呢。”
楼壹白手套下的指节泛出青白,太阳穴处有根血管在剧烈跳动。
“闵如小姐恐怕误会了。”他的嘴角扬起完美的15度角,轻声说出谎言,“我们只是例行数据备份……”
“备份到治安局的‘灰雀’?”闵如突然笑了,这个表情让她精致的面容裂开一道非人的缝隙。
“需要我播放您昨晚和霍临渊昨晚长达23分47秒的通讯记录吗?”
她的声音冰冷中带着调笑:“感情真好啊,热恋中的情侣也是这么煲电话粥的。”
楚鹤的义肢突然发出危险的嗡鸣。他想起今早岳扬帆质问自己时,眼里同样的寒意——原来治监局和霍临渊的勾结,远比想象中深入。
远处忽然有一群机械乌鸦飞起。
它们的金属羽翼割裂晨雾时,楚鹤突然意识到:这场始于悬浮车爆炸的棋局,棋盘早已扩展到整个城市。
连闵如的出现,也是岳扬帆计算好的吗?
……
晨光穿透硝烟,在残垣断壁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将废墟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牢笼。
岳扬帆拖着伤腿,在废墟间艰难前行,每一步都在焦土上留下暗红的足迹。
他的右腿早已被鲜血浸透,作战服布料与伤口黏连的触感,让他想起七年前那个雪夜——楚鹤在通讯器里的怒吼,钢梁贯穿大腿的剧痛,还有那句“疼痛是最好的清醒剂”。
一道阴影无声地漫过残墙。
路谏冬如同幽灵般浮现,手中展开的止血带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铆玉光泽——鹤唳诊所的特制品,市面上根本买不到。
“别动。”路谏冬的声音比晨雾还轻,喉结却不受控地滚动了一下。
他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伤口时微不可察地颤抖。这个曾连续扭断23人的脖子而面不改色的杀戮机器,此刻却因为几公分的距离而迟疑。
止血带缠绕的力道精准得令人心惊,每一分力道都恰到好处,既不会阻断血流又能完美止血。
——标准的“雪鸮”战场包扎术。
岳扬帆的瞳孔微微收缩。为了使路谏冬放松警惕,他总是在表演“温和、无害”,包扎的技巧是他为数不多真正教给他的东西——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技艺会被用来救治自己。
当金属搭扣“咔嗒”锁定时,路谏冬的拇指无意间擦过岳扬帆小腿内侧的旧伤。
触碰的瞬间两人同时僵住——那里本该有道三厘米长的陈旧疤痕,是两个月前某个雨夜留下的。
可如今皮肤却平整如新,只有极淡的粉色昭示着那里曾经狰狞的伤口。
远处传来混凝土崩塌的闷响,惊起一群机械乌鸦。路谏冬趁机将某个硬物塞进岳扬帆的口袋,触感像是加密通讯器。
“咔哒”一声轻响,他把那枚血糖监视仪,又一次亲手扣了上去。
他的唇几乎贴到岳扬帆耳畔,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指尖在对方掌心轻敲——
【我相信你】
岳扬帆的血液瞬间凝凝固:那明明是“雪鸮”时期,楚鹤教的密码。
——路谏冬,从来就不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