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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拥抱指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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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风扫视着这片曾短暂踏入的世界。透明的幕墙后一个个规整的灵魂伏在隔间里，供养着ATN这棵巨树。
一个年轻女人从被引导熟悉环境的人群中转过头，眼睛亮起来：“室长！”
赵闻道脚步没停，朝那个方向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转回来时脸上早已不留痕迹。
现在变脸这么快？程风没想到他比自己这个老师更熟练，早已不需要额外辅导。
进入监控室，赵闻道用外置终端唤醒待机的仿生人：“调取言贺过去所有的记录。”
光屏弹出，言贺十七年的ATN生涯被摊开在两人面前。
近期的画面里是凌晨两点还在实验室调试参数的男人；在员工食堂一边吃合成餐一边在光屏上调整设计的男人；站在观景台望着围墙边际闪烁的霓虹，安静地抽着电子烟的男人……直到下一幕，赵闻道悬着的手忽然停住。
言贺站在会长办公室的门口，踟蹰许久才抬手敲门。跳过空镜，他走出来后没有立刻离开，站在空荡的走廊尽头忽然抬手朝着墙面挥去，却在最后刹住。拳头缓缓松开垂下，低下头走向封闭的逃生通道大门。
监控室里只剩下微弱的嗡鸣。
“检索会长办公室这天的记录……如果有的话。”
“权限不足，”仿生人随即建议，“是否需要提交访问申请？”
赵闻道垂下眼，几秒后短促的笑打破了沉默：“不用了。”
程风将这些看在眼里。会长把复明的孙子推到台前，自己依然拿着最高权限的钥匙。言贺失踪前见过会长，而自己恰好在言贺的公寓醒来……如果ATN高层深度涉入这事，赵闻道此刻的调查是否就在监视之下？但这始终有哪里感觉不对……
正想着，监控室的门被敲响，另一个仿生人走进来。
“小主人，赵女士在A102会议室等您。她希望与您单独会面。”
小主人。
程风迅速压住嘴角。以前每次听到文明这么叫赵闻道，他都觉得有种一本正经的好笑，总忍不住也拿这套逗某个人。
赵闻道的动作突然停住。
有那么一瞬间，程风以为是自己脸上的表情被发现了。但他只是缓缓收回悬在光屏前的手，落到桌面叩了下。
“告诉她我五分钟后到。”
“好的，小主人。”
文明的外表还是程风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但内部应该早就不是原装零件。ATN每有一次重大技术革新，它都会被迭代。外壳是怀旧的躯壳，内里是进化的文明。
赵闻道转向他，“你在这里等着，不准离开。”
“……指令确认，小主人。”程风挑衅般将最后三个字拖长，憋闷中的快感涌上来。那个少年也是这样试图给他划定各种“规矩”。不是讨厌被人当需要照顾的盲人少爷吗？那他偏要学着文明这样喊。
赵闻道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脚步顿了顿，“你也配学它的称呼？” 停顿片刻，回头又看了他一眼，“等回来再……” 像是觉得没必要跟他解释，关上门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渐远，程风心想，是时候了。
但……逃去哪里？
自由区的房子不知道还在不在，五年前要是自己真的是出了什么事，说不定那群小崽子真能把房子改到他们名下。想到这他揉了揉太阳穴，即使头没有痛。没有卡尔斯系统没法坐环城轨道离开，以前赚的不会都被系统回收了吧。现在如果把自己当仿生人来算，没有资产编码，大概连研发中心的正门都出不去。就算侥幸出去了，这里每个街角都有巡逻员，很难……但也不是不可以尝试。
他的视线落在身旁那台仿生人上，一个危险而诱人的想法冒出来。如果能短暂接入，或许能摸清这片区域的监控盲点，甚至……
嗡——
细微的震颤毫无征兆地自胸口荡开。
【行动模块已接管】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抬起，平稳地覆盖在那台仿生人的后颈接口处。思维还在，但身体的控制权瞬间被剥夺。
咔哒。
【正在建立安全链路……】
左手同步动作，伸向空中悬浮的光屏，手指划出快到令他无法看清的指令轨迹。
【检测到目标视频数据】
【开始覆写资源……】
进度条在眼前跳动：12%...48%...89%...
【清除操作日志……】
【行动模块已解除接管】
控制权突然回来，和失去时一样突兀。
程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恐惧刹那间转化为愤怒。可还没来得及细想……
叮。
【新增管理员：赵闻道（卡尔斯编号ST003-098）】
【权限级别：部分授权】
【资产编码生成中……】
【编码：ATN-Z-036-2680124-1】
【已同步至ATN资产数据库】
【完成时间：14:21:07】
程风盯着最后的那个时间。
14:21:07。
这是刚才“行动模块”操控他清除数据的时间。权限绑定和编码生成竟在那个时间点被完成了？那他在赵闻道离开前，报告“绑定成功”的谎言……
完了。
赵闻道只要查看记录，立刻就会知道他在撒谎。一个仿生人为什么要说谎？除非……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单纯的程序。
要不还是先逃走？
程风想到这又有点愤恨，自己可以说谎，刚才又说谎了，但他最好不要露出从前那样的冷漠表情。不然这场游戏自己不玩了，逃回自由区在长夜修点机械水母也能混饭吃。
就在他自顾自对赵闻道还没做的事情恼火的时候，门外茶水间隐约传来交谈声。
“……对他空降接手研发部，不服的大有人在。”
“毕竟年轻，之前又没直接管过这块。听说前几年他还从自由区带过一个人进来？那个人还在这里指指点点，给你上面那位气够呛。每次提起来都要骂上好几遍。”
“自由区的？能进研发区？？”
“嘁，公司都是他们家的，带只宠物进来逛谁敢说什么？不过话说回来……”
声音渐近，又随着脚步声转向另一边，消失了。
程风站在原地，他们说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在ATN研发区“指指点点”的就是他。
宠物？好，很好。在这些人眼里，他一时好心却费尽心血去做的那些变革，原来不过是“宠物”在讨好他的主人。
怒火没有燎原，反而在瞬间被压成了坚冰。ATN躺在垄断温床上太久了，迭代速度早已被长夜这种新起的公司反超。而守着舒适区的这些蛀虫有什么资格质疑赵闻道？他们又有什么资格，定义他程风是谁？
忽然间，他觉得继续扮演一个无害的仿生人有些索然无味了，但头顶悬着的利剑让他不得不将这块冰咽下去，不得不继续演下去。
门被推开，赵闻道走进来扯了扯领口，沉沉地吐出一口气，反手关门的动作比平时重了些。仿佛刚结束一场耗尽全部教养的战争，脸上是压抑的怒意，但怒意之下……是罕见的破绽。
机会来了！
激怒他或许能套出话，但安抚他也许能得到点关于“行动模块”的线索？毕竟，赵闻道现在是他的管理员。
“过来。”赵闻道说。
程风决定赌一把，好，那就用从前的方式和你继续。
下一秒赵闻道闭上眼睛下达另一个指令。
“……抱我。”
程风伸手将赵闻道拢进了怀里。他能感觉到接触的瞬间怀里的身体僵直了一下，随即松懈下去，整个下沉，让他心底生出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庆幸。
还好，这次自己没有逃走。
这个长大了的变得陌生的人，也还没有从他手上逃走。
赵闻道把脸埋在他肩头叹了口气，然后吐出那个久违的称呼：“小合。”
这个久违的名字让刚筑起来的城墙裂开一道缝，他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忍住用过去的语气轻声回应：“怎么了？”
赵闻道没有推开他，仿佛从这个回应里汲取着虚幻的慰藉，又梦呓般喃喃重复：“小合……”
“Z老师？”程风得寸进尺，用更久远的称呼试探。
预想中的暴怒反应却没有出现，赵闻道将身体更沉地抵靠过来，呼吸扫过程风的颈侧。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她不信任我……”他顿了顿轻声自嘲，更深的痛苦渗进来，“你又骗了我。”
程风的视线越过赵闻道宽阔的肩膀，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腕上。
外置终端的光屏并未完全熄灭，上面清晰显示着一条系统记录：
【权限变更同步完成- 14:21:07】
在这互相猜忌的游戏中，程风闭上了眼睛。
因为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接下来他要扮演的……
是“小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