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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图灵测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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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闻道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那片被落地玻璃隔出的园圃，植物不断往上攀向顶窗落下来的一小片阳光。
这里曾经种过向日葵，是有些人一时兴起说“你在的地方总得有点活物”。
赵闻道没有开灯，整个人融在阴影里。“去折一支沉默的花。”
图灵测试？程风迅速接受了这突兀的表演考核。如果“花”并非抽象概念，那真正的测试点在于“沉默”……以及，他是否会按照“小合”的思维去理解这个指令。
下一秒，久远的记忆毫无征兆地窜出来。
墨菲斯虚拟平台大厅，一团像素火焰拦住了幽灵。
“你好，能加个好友吗？”
“……不能”，幽灵的声音是个青涩的少年。
“你弹得很好，我想委托你做曲子，会付积分。”火焰像一颗跳动的心脏，“这样可以吗？”
幽灵：“……”
“我叫合成机器人……”他没有念完那个编号，“你叫我小合吧。我经常看到你……”
少年打断他的开场介绍，“你想要什么样的曲子？”
“飞鸟，阳光，还有白色高塔。”他顿了顿，声音轻下来，“……小时候的感觉。”
更长的沉默后幽灵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一个字，“好。”
那是程风第一次接近赵闻道，为了不显得突兀找了蹩脚的理由。现在想来，他当时说不定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想扯住对方的领子让他说点人类能懂的。
程风在与“Z”同病相怜时，忽然明白了眼前的人或许从一开始就对他有些纵容了。
但现在位置对话，现在他是考生。
程风没有询问，径直穿过黑暗踏入光里，避开那些将开未开的花苞，最后选中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断了顶芽的枝条。
他慢慢地一根一根将尖刺清理掉。
这个动作本身就是“小合”的答案，是他会为赵闻道做的事。尖锐的刺会“说话”，会划伤，会刺痛。现在它顶着几片绿叶，该“沉默”了。
而那时他也不再尖锐，只一心向上爬。
黑暗中赵闻道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在那个突兀的拥抱和后没有继续说什么。看着程风拿着处理好的藤条走回来，他沉默了很久，没有接过去。
程风刚抬头确认刚才听到的轻笑声是否是错觉，考官已经错身走向了考场。
赵闻道的动作比他粗暴得多，扫了眼那团贪婪地汲取阳光的生命，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了其中花开的最盛的。刺扎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用力一扯。拿着那根带血的花藤走回黑暗，将自己的答案呈现给考生。
程风看着他手掌渗出的血，感觉自己也被刺到，喉咙有些发紧。几年不见，他好像彻底长歪了。
赵闻道的视线从他的眼睛抚到嘴唇，又滑向他的脖颈。程风觉得自己正在被评估从哪里下刀更合适，忍不住回避了他的目光。
他手掌一松，刚才努力攀爬的花藤落在地上，几片花瓣翻滚散落在程风脚边。他转身后轻轻捻动伤口，快意在唇角飞快掠过，这才触了下手环。
白光从天花板洒落，瞬间照亮了整个办公室。
也照亮了角落。
空气与黑暗一同消失，程风站在那里，被无数双空洞的眼睛注视着。
几十个，或许上百个，不同型号，不同损坏程度。每一个，每一个，都和二十八岁的程风一模一样。它们整肃静列在墙边，眼中没有任何光，像一具具被抽离了灵魂的精致躯壳。有的衣服完整，有的能看到骨骼框架，有的脸上有无法修复的刻痕。无声无息，构成一个让人脊背发凉的私人墓场。
程风察觉到有什么抓住了一直在逃避的那个人，他不敢再看赵闻道，垂下头盯着脚边刚被遗弃的花。可花瓣沾上了灰尘，生命也停止在了这一刻。
“小合，”赵闻道又喊出那个名字，那个人的笑声曾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把地上那个放在会长门口。然后……”他顿了顿，翻手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回来说说你和言贺的关系。”
程风控制着自己尽量动作平稳地弯腰，捡起那支被丢弃的花。血迹沾到了他手上。“指令确认。”
身侧的人已经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悬浮的光屏，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寻常风景。
走出办公室，程风在走廊转角停下。他背靠着墙壁低下头，看着手里那支沾血的花。
当年种种，在看到赵闻道现在这副样子后，那份卑劣感像是要从藤蔓上长出来缠住他。那些仿生人……每一张都是他的脸。赵闻道在这无数个赝品的包围中是怎么度过这几年的？
文明的脚步声从另一端传来：“请随我来。”
程风跟在它的身后，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又出了破绽，一个存在于墨菲斯虚拟世界的AI数据体，不可能知道现实中的ATN内部构造。赵闻道也注意到了吗？
“他的手……需要及时清理。伤口如果接触污染物，会有感染风险。”
文明没有回头，脚步节奏不变：“收到，谢谢。已记录该建议。”
一句“不客气”几乎要脱口而出，又生生卡住。他以前总能让人如沐春风，现在连一句礼貌的关怀都要包装。“这是基于对管理者身体健康状态的常规风险评估与提醒。”
程风垂下眼，你谢错人了。
走廊迎面走来一个人，那人看过来时皱了下眉：“让闻道过来一趟。终端戴了就跟没戴一样，像什么话。”
文明微微躬身：“好的，主人。”
说完它竟真的转身离开，而下令的人——ATN的会长赵哲从中间的走廊快步往前，仿佛他只是空气。
程风低头看看手里的花，想着没完成的指令一时不知该进该退。最终只能缓慢地朝着那扇门挪过去。
就在他离门几步时，一只手臂忽然从侧后方伸来搭在他腰侧，半揽半推着两人一同向前，顷刻间就走完了那几步距离。
赵闻道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
进门时，赵哲正调阅着悬浮的光屏，听到门被打开时抬起头。瞥了一眼这边，目光回到光屏上：“眼睛最近怎么样？”
赵闻道没有立刻回答，他松开揽着程风的手，抽走了那支花藤走到办公桌前，将它随手推向桌面，正压在赵哲审阅的文件上。
“很好。”
赵哲随手将那可怜的花拨到一边，花瓣又掉了几片。“嗯，有任何不适及时告诉我。”说完抬头等待了几秒：“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赵闻道沉默地撇过头去。
见他不说话，赵哲敲了两下桌子：“刚才凌雨……”
“他们的儿子在克洛托医疗中心躺着，”赵闻道平静的称述：“她以为是我让人做的。”
……
赵哲向后靠进椅背：“于情于理，你应该去看看。”
“凭什么？”
“新一代虚拟舱的发布会下个月就要开了，我不想看到任何不必要的因素影响这次重要的合作。这还需要我告诉你吗？墨菲斯是重要的合作伙伴，而凌雨……家人间误会最好解释清楚。”
赵闻道的胸膛剧烈起伏，忽然笑了一声，却没有应答。
他却没有发火，只是看了眼房间多余的存在：“又是新的？”
赵闻道往前一步：“嗯。”
又要因为自己引发不必要的争端了，程风立马反应过来。
“差不多该过去了，”会长手指滑动着切换界面，“上次我就跟你说过这些没有意义，你什么时候能成熟点？之前那个叫言贺的也找我提过，你早些年的一些……私人兴趣，给他带来了一些麻烦。”
“那是四年前的事。”赵闻道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终端上弹出那段监控画面，“三个月前，他那次说了什么？”
赵哲抬起眼与他对视，温和开口，“闻道，不用着急在这种事上表现。失踪的事情交给该查的人去查。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准备发言稿。这是你第一次代表ATN站在台上。”他的视线再次扫过程风，“等会儿让文明把你办公室里那些都处理掉。这个也……”
“这个不行。”赵闻道打断了他。
赵哲的手指停在光屏上。
赵闻道没有退让，也没有解释，只是又是重复了一遍。
“这个，不行。”
那只手缓缓放下，赵哲重新靠进椅背，目光在赵闻道脸上停留了许久，垂眼不知道想着什么，开口前却突然被打断。
“晚上八点，克洛托那边，我代您去看望他。”赵闻道恢复了进门时的平静。
赵哲看了他几秒，再次点头，随即低下头继续处理光屏上的内容。
会长办公室门外。
赵闻道闭上眼，几秒后再睁开时看向等候在一旁的文明：“处理掉办公室里的，所有。”
文明眼里微光闪烁：“其中一部分非ATN生产序列，且部分存有轻微使用痕迹。确认全部按统一流程回收？”
赵闻道低下头，眼神晦暗不明。他沉默了几秒：“处理干净，痕迹抹除后走废弃品处理流程。”停顿片刻补充道：“013和024的芯片留下，收到储藏间。”
“指令确认。”文明记录完毕正准备去执行，却被下一个指令打断。
“替我问下阮清的时间，晚上我和她一起去克洛托。毕竟有些人如果正巧死在我单独探视的时候，这罪名太难看。”他安排完视线又回到程风身上，“至于036，和以前一样。”
说完他转身朝着升降台走去。
回到堆满仿生人的办公室，文明没有在意那些等待处理的同类。它走向储物柜，验证完权限取出盒子放置在办公桌上。
明黄条纹的衬衫，浅色长裤，甚至还有一双鞋。和多年前第一次被赵闻道邀请进入ATN时，提前为他准备的那套一模一样。
连袖口他当时不小心勾到仪器留下的线头都完美复现，赵闻道不信他说的没被划到，因为看不见只好在手腕细细摩挲，检查了好几遍才肯放开他。
“现在请将衣服放置在处理箱，进行外部清洗。”文明微笑着看向他，“此外，作为小主人的私有资产，现已为你开通加密内部通讯频道，同时向资产部门提交了维修申请，以确保后续最佳运行状态。”
维修？
程风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赵闻道刚才说的“和以前一样”……难道包括“维修”？可没等他多想，几台小型搬运车驶入，机械臂探出将带有ATN标识的仿生人提起，像搬运货箱开始层层堆叠。
嘎吱，咔哒。
那些精致的面孔在移动中相互摩擦挤压，空洞的眼睛望向彼此，像一场集体葬礼。
很快房间被清空，文明跟着搬运车出去，大概是要去执行“痕迹抹除”的指令。
程风赤身走进办公室内的盥洗室，他第一次真正在镜子里审视这具身体。
十五岁模样的脸，顶着一双带着英气的漂亮眼睛，唇角天然上翘的弧度自带笑意。这是一张陌生少年的脸。
也好，这张脸在自由区继续招摇撞骗应该也能用得上。程风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水从头顶冲刷下来。
走出盥洗室时，连地上的灰尘都被清理得干净，仿佛那些仿生人从未存在过。
他刚换上衣服，就看到门再次打开。
赵闻道走进来锁上了门，目光在程风身上细细扫过，从发梢到鞋尖，每一寸都没有放过。那眼神不像在看一个人，甚至不像在看一个仿生人，像是在检查一件等待主人验收的私有物品。
头顶的灯光在他眉宇间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几步走到程风面前，伸出带着药味贴着隔离布的手捧起了他的脸。
下一秒，温热的触感覆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