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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晚安，沐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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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昼的光，亮得简直有点执拗。
连深夜的走廊，都浸在一片朦胧的金红里，不点灯也能看清脚下的路——这种亮晃晃的夜，总是骗人，一不留神就忘了时间溜到哪儿去了。
沐霖回到宿舍，背包还没卸，手就先摸进了衣兜。
样本袋裹着锡纸，握在掌心，还能感到一丝丝残余的凉意，那是下午从冰碛垄带回来的冰芯碎屑。
他小心地把它收进抽屉，忽然想起苏在衡临走前的交代，又抽出标签，工工整整补上了采集时的温度和风速。那字迹，规矩得简直像印出来的，就像某个人一样。
窗外的风正掠过科考站的金属外墙，呜呜地响，像一声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叹息。
他靠到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划着冰凉的玻璃，脑子里却全是白天雪地上那句低得几乎听不见的——
“我会看着。”
心跳又不听话了。
这回比上次李铭扬起哄时更厉害些，像揣了只偷吃蜂蜜的小企鹅，在心口扑腾个不停，甜丝丝的闹腾。
他想起苏在衡接过水壶的样子。两人的指尖其实没碰着，可那股微妙的电流，好像顺着壶身就传了过来，麻得人耳根发热；想起他转身时，被风吹起的几缕黑发，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清晰得晃眼；还有他嘴角那个一闪而过的弧度，快得像冰面上掠过的反光，偏偏就被自己捉住了。
沐霖不自觉地弯起嘴角，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垂。
原来……不是错觉。
那座看似终年不化的冰山，融水早已无声无息，淌进他心里，积成了一汪温热的泉。
正想得出神，“叩、叩、叩”。
门上传来轻响。三下一组，节奏稳稳的——是苏在衡的习惯。
沐霖心头一跳，慌忙站直，差点碰落窗台上的温度计。
“进、进来！”
门被推开。苏在衡站在门外，手里拿着本厚厚的蓝色文件夹，封面印着科考站的标志，边角都磨得发白了。他还穿着白天的防风外套，领口沾着点儿细雪沫，像刚从外头回来。
“明天去西南侧的冰裂隙区采样。”他走进来，把文件夹搁在桌上，目光扫过沐霖还没来得及整理的背包，“那儿冰面结构复杂，裂隙深浅不一。我整理了历年数据，你先看看。”
沐霖凑上前。文件夹里夹着些泛黄的图纸和打印报告，页边是苏在衡密密麻麻的批注——字迹遒劲，带着他本人那种特有的严谨味儿。指尖滑过一张冰裂隙分布图，上头用红笔圈了几处，旁边写着“禁止靠近”，看着就让人心头一凛。
“这一带的冰盖运动，比预期要快。”苏在衡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沐霖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混着点儿晒过太阳的气息。“明天采样，你跟在我身后，别自己乱走。”
“明白。”沐霖点头，翻到下一页，却忽然顿住了。
那里夹着一张照片。
像是用老相机拍的，画质有点模糊，可画面里那年轻人的模样却清清楚楚：穿着黑色的冲锋衣，站在冰川前，手里高举冰镐，笑得明亮又张扬。那眉眼轮廓，和现在的苏在衡如出一辙，只是少了些冷峻，多了股扑面的少年意气。
“这是……”沐霖下意识开口。
苏在衡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眼神似乎软了一瞬，快得抓不住。“十九岁那年，第一次一个人来菲尔克里亚。”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在说一件很远的事。
“自己偷偷来的，没告诉父母。差点……就丢了。”
沐霖怔住了。他从没听苏在衡提过从前——这人总是活在当下，活在精确到小数点后的数据里，活在日复一日的巡查与记录中。他没想过，这座看似无懈可击的冰山，也曾有过那样鲜活、甚至有点莽撞的年纪。
“原来苏站也有这样……生动的样子啊。”沐霖忍不住笑起来，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那张带笑的脸。
苏在衡的耳根微微泛红，伸手把照片抽了回去，重新夹进文件夹深处。动作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匆忙。
“旧照片罢了，没什么可看的。”
他转过身，像是要去看窗外的景色，可目光掠过沐霖泛红的耳垂时，却顿了一下。
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挂钟滴答走着。永昼的光透过窗子，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长长的光影，一半落在苏在衡肩头，一半映在沐霖发梢。
空气里漫开一种微妙的安静。像冰层底下隐秘的水流，缓而深地涌着，掺着点儿紧张，又掺着点儿说不清的期待。
沐霖望着苏在衡的背影，忽然想起赵启说过的话——极地的夏天很短，有些话，得趁阳光还在的时候说。
心跳又快了。
手心微微出汗，喉咙也有些发干。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说其实你不用总是那么克制，想说我也喜欢你靠近的样子，想说我的心跳早就乱了谱。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怕自己太急，怕碰碎这份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默契，怕惊动了那座正悄悄融化的冰山。
苏在衡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转过身来，目光落在他绷紧的脸上，眉头轻轻一蹙。“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有，”沐霖连忙摇头，视线垂了下去，“我就是……在想明天该带哪些工具。”
苏在衡看着他微微慌乱的模样，眼里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很轻，却真切。
“工具我已经让安德烈备好，放在器材室了。”他停顿了一下，又低声补了一句，“别紧张，有我在。”
这话像颗定心丸，瞬间抚平了沐霖心里那阵慌。他抬起头，正好撞进苏在衡眼里。那双冰蓝色的眸子映着永昼的光，也映着他自己的身影，清晰得让人心尖发颤。
“嗯。”沐霖用力点头，嘴角扬起了笑。
苏在衡看着他的笑容，眼神又柔和了些。他抬起手，似乎想揉揉沐霖的头发，可指尖在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收了回去，转而拿起桌上的文件夹。
“不早了，早点休息，”他说，“明天得早起。”
“苏站！”看他转身要走，沐霖忽然叫住他，声音轻得像怕惊走什么。
苏在衡停下脚步，回过头。
沐霖攥了攥手心，指尖都有些发烫。“我能不能……跟你拍张照片？”话说出口，才觉得有点唐突，忙找补道，“就像……你十九岁那张一样。”
空气安静了几秒。
苏在衡显然没料到这个请求，他微微怔住，目光落在沐霖写满期待的脸上。片刻，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好。”
沐霖眼睛一亮，转身从枕头底下摸出拍立得——他来之前特意带的，想攒下这里的每一寸光影。他调好角度，又局促地往苏在衡身边靠了靠，两人的肩膀隔着衣料，几乎挨上。
“苏站，再近一点点？”沐霖仰头看他，眼里亮晶晶的。
苏在衡依言微微侧身，目光落在他兴奋得泛红的脸颊上，眼底的冰碴像是被这热意烘得化开些许。
“准备好啦？”沐霖举着相机，声音里带着雀跃。
苏在衡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
快门按下的瞬间，沐霖笑得眉眼弯弯，灿烂得像极地罕见的晴日；而苏在衡恰好低下头，目光落在他上扬的嘴角，眼底盛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拍立得吐出相纸，沐霖轻轻晃着，看着画面一点点清晰——照片里的两个人，一个笑得毫无保留，一个垂眸凝视，目光缱绻。永昼的金红光晕笼着他们，像层温柔的纱。
沐霖看着照片，指尖微微发颤，心里甜得像是兜满了蜜。
“谢谢你。”他抬头看向苏在衡，欢喜藏都藏不住。
苏在衡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夹进笔记本，动作轻得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耳根又悄悄红了，只低声应了句：“嗯。”
他走到门边，手握上门把。
“苏站。”沐霖再次叫住他。
苏在衡回头。
沐霖咬了咬下唇，声音带着一丝颤，却说得清晰，他再次说道：“谢谢你。”
谢谢你带我走进这片冰川，谢谢你递过来的毯子，谢谢你说“我会看着”，也谢谢你……让我听见自己心动的声音。
后面的话没出口，但苏在衡好像听懂了。
他望着沐霖泛红的脸颊，望着他眼里闪烁的光，静了好几秒。
然后，嘴角慢慢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这个笑不像照片里那样灿烂，却温柔得让人移不开眼。像是冰川上初升的日光，一点一点，化开了所有寒意。
“晚安，沐霖。”
他轻声说完，推门出去了。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响动。
沐霖背靠着门，抬手按住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脸上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
窗外的风还在吹。风声里夹杂着冰裂的轻响，清脆，悦耳，像某种悄悄生长的回音。
永昼的光依然明亮，照亮桌上那本蓝色文件夹，也照亮他的心底那份正在滋长的、温柔而确凿的喜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