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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谭祁山御 ...

  •   陈叙铭察觉到秦宴礼在试探他。
      那目光太锐利,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他精心构筑的伪装,直抵最不愿示人的角落。陈叙铭侧过头,面具下的眼睛直视秦宴礼:“你知道谭琦山御吗?”
      秦宴礼心头一震。他当然知道——那家三年前被曝光的私立精神疗养院,虐待病人的丑闻曾轰动一时。更诡异的是,院内所有人在一夜之间全部死亡,死因成谜,案件至今悬而未破。秦家曾暗中调查过此案,却总在关键时刻线索中断,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抹去一切痕迹。
      “略有耳闻。”秦宴礼谨慎地回答,目光却未从陈叙铭脸上移开。他注意到对方在提及这个名字时,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那是吞咽痛苦的本能反应。
      陈叙铭转回头,继续看向窗外那片虚假的云海。他的背影在灯光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孤寂。“那少年眼睛里的东西,我太熟悉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绝望,但不甘。就像困兽,明知希望渺茫,依然不肯放弃最后一丝挣扎。”
      他顿了顿,垂眸时睫毛在面具下缘投出浅浅阴影。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十二年前,我也有同样的眼神。但是那时,没有人回来救我,我也并不像他那么好运。”
      这句话里藏着的重量让空气都变得粘稠。秦宴礼感到胸口莫名发紧,像是有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的心脏。他沉默地看着陈叙铭的侧影,灯光在那人轮廓上镀了一层柔和的边,却照不进面具下的阴影。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那一亿背后的全部意义——那不是炫富,不是冲动,而是一种近乎偏执的自我救赎。救那个少年,也是在试图救赎当年那个无人伸出援手的自己。
      酸涩感悄然漫上心头。秦宴礼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为一个几乎陌生的人感到心疼。这不该是他会产生的情绪。
      “谭琦山御的案子,”秦宴礼缓缓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当年警方调查了很久,但所有线索都断了。据说现场有打斗痕迹,但找不到凶手。有人说,是受害者们的冤魂索命。”
      陈叙铭轻笑一声,那笑声里空荡荡的,听不出情绪:“冤魂吗?也许吧。”
      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的寂静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流动。秦宴礼发现自己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显得虚伪,追问又太过残忍。他第一次在面对一个人时,感到语言的贫乏。
      “李华生不会善罢甘休。”秦宴礼最终换了话题,试图将气氛拉回可控范围,“他盯上的东西,从不会轻易放手。”
      “我知道。”陈叙铭的语气恢复了冷淡,仿佛刚才那片刻的脆弱从未存在,“他在地下世界作恶多年,早就该有人收拾他了。”
      “需要帮忙吗?”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连秦宴礼自己都怔了一下。他从不轻易许诺帮助,更何况对方是这样一个神秘莫测、背景复杂的人物。可话已出口,他竟也不觉得后悔。
      陈叙铭转过头,面具下的眼睛带着审视:“秦先生为何要帮我?我们不过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秦宴礼与他对视。在那双深邃眼眸里,他看到了警惕、怀疑,还有一丝几乎被完美隐藏的期待。这双眼睛太年轻,却又承载了太多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重量。许久,秦宴礼才开口:“也许是因为,我也不喜欢看到无辜的人被欺凌。”
      这个答案似乎出乎陈叙铭意料。他沉默了片刻,那沉默长得让秦宴礼几乎以为他不会回应。然后,陈叙铭做出了一个令秦宴礼意想不到的举动——他伸手摘下了面具。
      灯光下,一张年轻却棱角分明的脸完全显露。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坚毅的线,左眼下方那颗极淡的泪痣在光影中若隐若现。最令人难以移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子夜,却又在某个角度折射出孩童般的清澈,两种矛盾的特质在他眼中奇妙融合,形成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秦宴礼微微一怔。他设想过面具下的各种可能,却没想到会如此年轻,如此……真实。这张脸上没有他想象中的沧桑或狰狞,只有一种洗尽铅华后的干净,以及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疲惫。
      “陈叙铭。”年轻人伸出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秦宴礼握住那只手,感受到对方掌心薄茧与微凉的温度:“秦宴礼。”
      两手相握的瞬间,某种难以言喻的电流在两人之间传递。那不仅仅是简单的肌肤相触,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契约——在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互相试探的陌生人,而是在暗流涌动的世界里,短暂交汇的两座孤岛。
      “李华生的事,我自己能处理。”陈叙铭收回手,重新戴上面具的动作熟练而迅速,仿佛那短暂的真容显露只是一次意外,“但秦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
      面具重新覆盖了他的脸,那道刚刚建立起的脆弱桥梁似乎也随之隐去。秦宴礼心中莫名涌起一丝失落,但他很快将这情绪压了下去。
      窗外虚拟云海逐渐散去,露出真实的赌场夜景——霓虹闪烁,人流如织,这座地下王国在夜晚展现出最繁华也最冷漠的一面。
      “我该走了。”秦宴礼看了眼手表,“顾承淮他们该等急了。”
      陈叙铭点头:“我让人送你出去。”
      “嗯。”秦宴礼应了一声,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他背对着陈叙铭,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清晰:“谭琦山御的事……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找我。”
      陈叙铭站在光影交界处,面具在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灯光在他身侧切割出明暗两个世界,他就站在那条分界线上,仿佛随时会被任何一边吞噬。
      “为什么?”他问,声音平静无波,“那件事与你无关。”
      秦宴礼没有立刻回答。他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会对一个几乎陌生的人产生如此强烈的保护欲?为什么看到对方眼底的疲惫时,会感到心脏被揪紧的酸涩?
      “也许是因为,”秦宴礼顿了顿,终于找到了一个接近真实的理由,“我觉得你一个人扛着那些过去,太累了。”
      这句话让陈叙铭身体微微一震。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波动出卖了他——震惊、怀疑、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脆弱。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谢谢。”
      那声谢谢轻得像羽毛,却重重落在秦宴礼心上。
      *
      秦宴礼离开后很久,陈叙铭还站在原地。他伸手触碰自己的脸颊,面具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现实的边界。沈程野和裴时越从暗门走出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们的阿叙站在光影交界处,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周身笼罩着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迷茫。
      “阿叙,你真的信任他?”沈程野皱眉问道,声音里满是担忧。
      陈叙铭这才回过神,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出天花板上破碎的光影。他一饮而尽,烈酒灼烧着喉咙,却烧不散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
      “信任?”陈叙铭轻笑,笑声里带着自嘲,“不,还不是时候。在这个世界里,信任太奢侈了。”
      “那你为什么……”裴时越欲言又止。
      陈叙铭转动着空酒杯,目光落在窗外繁华的夜景上。“但他……和我想象中不一样。”他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他的眼睛很干净。在这个圈子里,难得。”
      沈程野和裴时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忧虑。他们跟随陈叙铭多年,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人如此评价。这个秦宴礼,怕是要成为阿叙生命中的一个变数。
      *
      与此同时,秦宴礼在返回包间的路上,心中的困惑与酸涩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怎么会对一个几乎陌生的人说出那样的话?怎么会产生那种强烈的、想要保护对方的冲动?这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的行事风格。秦宴礼向来冷静自持,情感对他来说是需要精确计算和控制的变量,而不是如此汹涌澎湃、不受控制的海啸。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那个人给了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那种感觉是什么?是共鸣?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更深层、更危险的东西?
      秦宴礼想不明白。这种茫然失措的状态让他心生不安,也让他警觉。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任何不受控制的情绪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
      可当他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与陈叙铭握手时的触感时,秦宴礼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一旦被触动,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
      赌场地下三层,临时医疗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少年躺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的各种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时间流逝的证明。
      医生完成了检查,向站在门口的陈叙铭汇报:“多处软组织挫伤,轻微营养不良,但无生命危险。最严重的是心理创伤,需要长时间的专业疏导。”
      陈叙铭点点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病床上的少年:“尽全力治疗他。等他恢复后,安排他去国外,新的身份,新的生活。”
      “是,先生。”
      医生离开后,陈叙铭轻轻走到床边。少年即使在沉睡中眉头依然紧皱,嘴唇微微颤动,像是在无声地呼救。陈叙铭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少年额头时停住了。他怕自己的触碰会惊醒对方的噩梦。
      “你会好起来的。”陈叙铭轻声说,声音低得像耳语,“我保证。”
      这句话既是对少年的承诺,也是对十二年前那个自己的慰藉。如果当年有人能对他说同样的话,也许一切都会不同。酸涩感再次涌上喉咙,陈叙铭闭了闭眼,将那股情绪强行压下。
      离开医疗室,沈程野迎了上来,表情严肃:“李华生那边有动静了。他离开赌场后直接去了城南的仓库区,我们的人跟踪发现,他在那里藏了一批货。”
      “什么货?”
      “初步判断是违禁药品,数量不小。”沈程野压低声音,“要不要现在端掉?”
      陈叙铭眼中寒光一闪:“不,再等等。李华生阴险狡诈,这可能是诱饵。继续监视,摸清他所有据点。”
      “明白。”
      话音刚落,裴时越从走廊另一端快步走来,脸色比平时更加凝重:“阿叙,刚收到消息,秦宴礼离开赌场后没有回酒店,而是去了城西一家私人会所。”
      “会所?”陈叙铭挑眉,面具下的表情看不真切。
      “是的,会所的主人叫祁楚妍,是祁氏集团的千金,也是秦宴礼的……”裴时越顿了顿,观察着陈叙铭的反应,“据说是他的未婚妻。”
      空气安静了一瞬。
      陈叙铭的表情在面具下凝固了。他感到胸口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那感觉来得猝不及防,让他几乎要伸手去按住心口。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声音依旧平稳无波:“秦宴礼那样的人,有未婚妻很正常。”
      这话像是对裴时越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
      “需要调查这个祁楚妍吗?”裴时越问。
      “不用。”陈叙铭转身走向电梯,步伐比平时快了些许,“秦宴礼的私事与我们无关。只要他不妨碍我们的计划,随他去。”
      话虽如此,在电梯门关闭的瞬间,陈叙铭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监控屏幕上秦宴礼离开时的背影。那个男人刚刚还对他说“你一个人扛着那些过去,太累了”,转身却投入了未婚妻的温柔乡。
      真是讽刺。
      陈叙铭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他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那个上层世界的贵公子能理解地下世界的黑暗?期待两个世界的人能有真正的交集?
      电梯缓缓上升,陈叙铭闭上眼睛。黑暗中,十二年前谭琦山御的景象不受控制地浮现——阴暗潮湿的走廊,锈迹斑斑的铁门,那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病人空洞的眼神。还有那个雨夜,鲜血混着雨水在地上蜿蜒流淌,染红了一切。
      他猛地睁开眼睛,呼吸微乱,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阿叙,你没事吧?”沈程野关切地问,手已经按在了随身携带的药物上。
      “没事。”陈叙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电梯到达顶楼,门开后是一条通往私人公寓的走廊。这里是陈叙铭在赌场的住所,也是整个建筑最安全的地方——至少物理上是如此。
      进入公寓,陈叙铭摘下面具,随手将它扔在沙发上。他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真实的城市夜景,霓虹灯勾勒出都市繁华的轮廓,车流如银河般在街道上流淌。这景象与楼下赌场的虚幻繁华形成鲜明对比,却又同样孤独。
      手机震动,一条加密信息传来:“目标已安全转移,新身份正在办理中。”
      陈叙铭回复:“保护好他。”
      放下手机,他倒了一杯水,靠在窗边静静思索。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救了那个少年,在秦宴礼面前暴露了部分真实,得知了秦宴礼有未婚妻的事实。每一步都走得惊险,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引发连锁反应。
      “谭琦山御……”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痛苦与决绝交织的复杂情绪。
      那场噩梦还没有结束。当年的真相被层层掩盖,真正的罪人依然逍遥法外。而他,用了三年时间从那个地狱爬出来,又用了三年时间建立自己的势力,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来。”
      裴时越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份烫金请柬:“阿叙,陈家那边有消息了。你父亲……陈董事长下个月要办六十大寿,邀请你回去。”
      陈叙铭接过请柬,看都没看就扔进了垃圾桶:“告诉他们,我没空。”
      “可是家族那边说,这次寿宴很重要,几乎所有世家都会到场,如果你缺席……”
      “没有可是。”陈叙铭声音冰冷如铁,“三年前我就说过,我与陈家再无瓜葛。他们把我送进谭琦山御的那一刻,就该想到这个结局。”
      裴时越叹了口气,不再劝说。他知道陈叙铭与家族之间的裂痕有多深,那不仅仅是背叛,更是将亲生骨肉推入地狱的残忍。这种伤害,永远无法愈合。
      就在裴时越准备离开时,陈叙铭突然开口:“等等。”
      他走到垃圾桶边,弯腰捡起那张请柬。烫金的字体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像极了陈家那些人虚伪的笑容。陈叙铭盯着请柬看了很久,嘴角慢慢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不,我改主意了。”他说,声音平静得可怕,“陈家,我去定了。”
      裴时越微微挑眉,对这个突然的转变并不意外。他太了解陈叙铭——当他说要做什么事时,那一定经过了深思熟虑。“需要准备什么?”
      “准备一份大礼。”陈叙铭将请柬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烫金的封面,“既然要回去,总不能空着手。”
      裴时越点头:“明白了。”
      “还有一件事。”裴时越换了个话题,表情重新变得严肃,“我们安排在李华生身边的人传回消息,他最近在接触一个境外组织,似乎是在谈一笔大生意。”
      “什么组织?”
      “具体还不清楚,但据说与人体实验有关。”
      陈叙铭眼神骤然凌厉如刀:“继续查,务必摸清这个组织的底细。如果和李华生有关,那很可能也和陈家有关联。”
      “你是说……”裴时越神色一凛。
      “谭琦山御当年进行的所谓‘治疗’,背后就有境外资金支持。”陈叙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如果李华生和那个组织有联系,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明白,我会加大调查力度。”
      裴时越离开后,陈叙铭再次走到窗边。夜色深沉,城市却依旧喧嚣不止。在这繁华表象之下,有多少黑暗在涌动?李华生,陈家,那个神秘的境外组织,还有秦宴礼……所有人,所有事,仿佛一张巨大的网,正缓缓向他收拢。
      但他不怕。
      从谭琦山御活着走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无所畏惧。现在的他,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也有足够的决心清算过去的恩怨。
      手机再次震动。陈叙铭低头看去,是秦宴礼发来的消息:“安全抵达酒店,今晚的谈话,很有意义,期待下次见面。”
      简洁的文字,却让陈叙铭盯着屏幕看了很久。他想起秦宴礼说那些话时的眼神,想起对方掌心的温度,想起那句“我觉得你一个人扛着那些过去,太累了”。
      然后他又想起裴时越说的——祁楚妍,秦宴礼的未婚妻。
      酸涩感再次涌上心头,这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陈叙铭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眼睛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他回复了一个字:“嗯。”
      然后,他关掉手机,将它扔在沙发上,望向窗外深沉的夜。
      夜色如墨,霓虹如血。这座城市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而是无数灰色地带交织成的迷宫。而他,早已在这迷宫中行走太久,久到几乎忘记了阳光的温度。
      风暴,才刚刚开始。
      而他,已经准备好迎接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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