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护工小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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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周末，空气中漂浮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与……被迫的亲密。
米勒阿姨在电话里千叮万嘱，让我“看着点卡特，别让他乱动”，语气充满了对我这个临时“护工”的信任。卡特本人对此嗤之以鼻，但肿得像馒头一样的脚踝让他不得不屈服于现实。
于是，我的活动范围被迫从二楼画室和房间，扩展到了一楼客厅——卡特的主要“栖息地”。他像一头被困的、烦躁的狮子，霸占着长沙发，遥控器、游戏手柄、水瓶、零食袋散落四周，将原本整洁的客厅变成了他的临时领地。
我们形成了一种古怪的共处模式。大部分时间，我蜷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膝盖上放着素描本，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是主旋律。他会看体育频道，玩会儿游戏，或者对着战术手册涂涂写写。沉默依然是基调，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冰冷的、充满隔阂的沉默，而是一种……各自忙碌却并不尴尬的共存。
“喂。”他的声音打破寂静，用的是那种理所当然的、叫人干活的语气。
我抬眼。
他晃了晃空掉的水杯。
我放下素描本，走过去给他倒水。递过去的时候，他接过去，指尖无意间擦过我的手背，带着灼人的温度。我迅速收回手。
“谢了，”他喝了一口，目光落在我随手放在茶几上的素描本上，“在画什么？”
“没什么。”我下意识想收起来，那上面是窗外被风雨摧残后略显凌乱的花园，还有……客厅一角，他随意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运动袜，和地上那双巨大的专业球鞋。这些日常的、属于他的碎片，不知何时溜进了我的画面。
他眼疾手快，用没受伤的脚轻轻碰了碰本子边缘，让翻开的页面更朝向自己。“画得不错。”他评论道，蓝眼睛里闪过一丝兴味，“原来你真的在‘观察’。”
我的脸颊有些发烫。“随便画画。”
“能给我看看别的吗？”他问，语气里少了平日的漫不经心，多了点真诚的好奇。
犹豫了一下，我把本子递过去。里面大多是静物、风景，还有一些学校里人物的速写，但都没有画脸，只是捕捉动态和轮廓。
他翻看得很慢，手指划过纸面。“你喜欢用线条，很多阴影。”他居然点评起来，“有点……冷调子。但很准。”
我惊讶地看着他。一个整天在球场上冲撞的四分卫，竟然能说出“冷调子”这样的词。
“怎么？觉得我只会看战术图和比赛录像？”他捕捉到我的表情，挑了挑眉，那副傲慢自信的样子又回来了，“我选修过艺术史，为了凑学分。”他耸耸肩，把本子还给我，“不过，你画得比我们当时那些装模作样的作业强多了。”
这大概是他迄今为止对我说过的最长、最接近“夸奖”的话。
“谢谢。”我把本子抱回怀里，感觉心脏跳得有点快。
午饭后，他接了个电话，是球队教练打来的，询问伤势。卡特的声音变得沉稳而专业，详细描述着感觉，讨论着康复时间表。挂断电话后，他脸上的轻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郁的焦虑。
“很重要的比赛？”我问，出口后才觉得有点逾越。
“赛季揭幕战，三周后。”他盯着自己裹着绷带的脚踝，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沙发扶手，“恢复顺利的话，刚好赶上。如果不顺利……”他没说下去，但紧绷的下颌线说明了一切。
我忽然想起他房间那些密密麻麻的战术笔记。这不是一个只靠天赋吃饭的家伙。
“你会赶上。”我说，声音不大，但很肯定。
他抬眼看我，眼神复杂。“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看起来，”我斟酌着词句，“不像会轻易放弃的人。而且，你很在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点苦。“是啊，在意。”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有时候太在意了。”
那一刻，我看到了光环之下，那个被期望和压力包裹的卡特·米勒。他不仅仅是一个耀眼的运动员，也是一个会受伤、会焦虑、会害怕让所有人失望的十八岁少年。
周日傍晚，门铃响了。是卡特的两个队友，来看望他。其中一个身材壮硕，剃着极短的平头，笑起来有点憨，是线卫特拉维斯；另一个是跑卫，叫迈克，更活络一些。
“队长！听说你英勇负伤了？”迈克一进来就大呼小叫。
卡特笑骂着扔过去一个靠垫。
特拉维斯则更安静些，对我点了点头：“嗨，你是林夏吧？卡特提过你暂时住这儿。”
我有些意外，卡特会跟队友提起我？我礼貌地回应：“你们好。”
他们带来了披萨和汽水，客厅顿时热闹起来。他们谈论着球队训练，谈论着缺席的卡特让二队四分卫如何手忙脚乱，谈论着即将到来的新赛季。卡特虽然脚不能动，但精神明显振奋了许多，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我退到厨房去洗水果，把空间留给他们。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卡特大笑的样子，比平时在学校里看到的更加放松、真实。他和特拉维斯似乎关系极铁，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特拉维斯端着空汽水罐走进厨房。
“需要帮忙吗？”他问，声音比在客厅里低沉一些。
“不用，谢谢。”我把洗好的草莓装盘。
他靠在料理台边，没有立刻离开。“卡特这家伙，受伤了脾气更臭了吧？难为你了。”
“还好。”我说。
“他其实心不坏，”特拉维斯挠了挠头，似乎在组织语言，“就是有时候，肩上东西太多，压得他不知道怎么跟‘外人’好好说话。”他特意强调了“外人”两个字，然后看着我，眼神很坦率。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在替卡特解释，也在试探我的态度。
“我明白。”我把果盘递给他，“他只是病人，而我是临时护工。”
特拉维斯接过果盘，咧嘴笑了：“嗯，护工小姐。这称呼不错。”他拿着果盘走了出去，留下我在厨房里。
“护工小姐……”我低声重复，心里泛起的涟漪，似乎比想象中要多一点。
送走队友后，客厅恢复了安静，但似乎还残留着欢闹的余温。卡特靠在沙发上，嘴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
“你的朋友，挺好。”我整理着茶几上的垃圾，说道。
“特拉维斯是个可靠的家伙，”卡特说，顿了顿，“他刚才……没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没有。”我摇头，“只是说你脾气臭。”
卡特哼笑一声，没否认。过了一会儿，他说：“下周一开始，我得去学校了。虽然不能训练，但课得上。”
“你的脚……”
“拄拐。”他做了个鬼脸，“帅气的四分卫队长形象即将破产。”
我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他看着我，眼神忽然柔和下来。“喂，护工小姐，”他用了特拉维斯刚才的称呼，但听起来更低沉，更……私人，“明天早上，能搭你的顺风车吗？我妈的车……不太适合拄拐人士上下。”
我的心跳又不争气地乱了一拍。我们虽然同校，但从未一起上学。这意味着，我们将要一起出现在学校，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好。”我听见自己回答。
这不再仅仅是屋檐下的共处。我们的世界，即将以一种更公开、更紧密的方式，产生交集。那层试图维持的疏离薄膜，在暴雨之夜被撕开一道口子后，正被不可抗拒的力量，越扯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