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更衣室 ...
-
车库的门缓缓降下，将最后一丝天光隔绝在外。引擎熄火，黑暗与寂静如同厚重的毯子，瞬间覆盖下来，压得人喘不过气。刚才在车内激烈碰撞的言语，像硝烟一样悬浮在凝固的空气里，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刺痛感。
卡特没有立刻下车。他靠在驾驶座上，一只手还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因为之前的用力而依旧泛白。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我没有动，也没有再开口。所有的质问、委屈和愤怒，在刚才那场爆发中似乎已经耗尽，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凉。他那句“只是想保护你”和随之而来的恐慌眼神，像慢镜头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回放，带来一阵阵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酸楚。
最终，是他先推开了车门。他没有看我，径直下车，脚步比平时沉重许多，走向通往屋内的门。
我独自在车里坐了几分钟，直到冰冷的空气彻底浸透四肢，才机械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屋内一片寂静。米勒夫妇和杰西卡似乎已经休息了。我悄无声息地走上二楼，经过卡特紧闭的房门时，脚步没有丝毫停留。
回到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我才允许自己卸下所有强撑的镇定。身体沿着门板缓缓滑落，坐在地板上，将脸埋进膝盖。
没有眼泪，只是一种巨大的、空茫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
与此同时，一楼客房内。
卡特没有开灯，他直接走到床边，重重地坐下，双手插入发间，用力地揪着自己的金发。黑暗中，他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林夏那句“你这不叫保护，你这叫控制”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还有她最后那冰冷而失望的眼神……
“Fuck!” 他低咒一声，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烦躁地踱步。受伤的左膝在情绪激动下隐隐作痛，但他浑然未觉。
他回想起接到教练电话，说看到论坛上有记者试图打听林夏背景时，那股瞬间冲上头顶的怒火和恐慌。他几乎是立刻结束了治疗，开车赶回学校。当他看到她和艾莉森走出图书馆，那个记者电话恰好在那一刻打来时，所有压抑的担忧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暴躁瞬间被点燃。
他害怕。是的，他承认他害怕。
害怕那些无孔不入的窥探会挖出她母亲生病的事，害怕那些恶意的舆论会伤害到她，更害怕……害怕这段他强行公开、试图掌控的关系，会因为外界的压力和他自己都无法理清的混乱，而彻底失控，最终失去她。
“保护”？“控制”？
也许她是对的。他那强势的、不容置疑的态度里，掺杂了多少是因为害怕失去控制而产生的恐惧？他习惯于掌控球场，掌控球队，甚至掌控自己的生活节奏。可这段始于意外、充满混乱的关系，从一开始就脱离了他熟悉的剧本。他试图用“交往”这个标签来重新定义，来将其纳入可控范围，却发现标签之下，是更加汹涌的、他无法理解的暗流。
他想起她站在寒风中的丘陵上，轻声问“要一直这样下去吗？”时的眼神。想起她在 cafeteria 里，面对萨拉挑衅时，那强装镇定却微微发抖的指尖。想起更早之前，在康复中心里，她默默支撑住他即将倾倒的身体时，那沉默却坚定的力量。
她从来都不是他最初想象中的那个“麻烦”或者需要被庇护的弱者。她有自己的坚韧，有自己的骄傲，也有被他那套“规则”和“保护”伤到的敏感内心。
他到底做了什么？
用质疑和怒火，回应了她被骚扰后的无措？
用所谓的“保护”，将她推得更远？
一种前所未有的懊悔和茫然，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了他。
---
第二天，训练场。
气氛有些微妙。昨天的图书馆门口争执，显然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开了。队友们看卡特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和小心翼翼，连特拉维斯都收敛了痞笑，只是在他完成一组漂亮的传球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队长，稳住。”
卡特绷着脸，一遍遍地练习着传球动作，力道大得惊人，橄榄球带着呼啸的风声砸向接球手的手套，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试图用高强度的训练麻痹自己，将脑海里那些混乱的思绪和那张苍白失望的脸驱逐出去。
“嘿，米勒！”教练吹停了训练，走过来，眉头紧锁，“动作太硬了！放松点！你的膝盖不想要了？”
卡特喘着粗气停下，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在草皮上。他抹了把脸，没有反驳。
训练结束后，更衣室里水汽弥漫。大部分队员已经离开，只剩下卡特和正在慢吞吞收拾东西的特拉维斯。
“所以，”特拉维斯最终还是没忍住，一边系着鞋带，一边状似随意地开口，“昨天……和你的‘中国娃娃’吵架了？”他用了队里私下偶尔会开的、带着点戏谑的称呼。
卡特正用毛巾擦着头发的手顿住了。他从镜子里冷冷地瞥了特拉维斯一眼。
特拉维斯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嘿，别瞪我。我就是想说……有时候，把事情搞复杂的，往往是我们自己。”他站起身，拍了拍卡特的肩膀，语气难得正经了几分，“她看起来不像那些围着你要签名、脑子里只想着派对的女孩。你当初选择公开，不也是因为看到了她不一样的地方吗？那就别用对待那些女孩的方式对待她。”
卡特沉默着，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双布满血丝、带着疲惫和困惑的眼睛。
特拉维斯拿起自己的包，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了一句：“承认自己搞砸了，没那么难，队长。至少比失去要容易。”
更衣室的门被关上，只剩下卡特一个人。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耳边回响着特拉维斯的话，和林夏那句尖锐的“控制”。
他搞砸了。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而他，该怎么办？
---
另一边，艺术教室。
我握着炭笔，却久久无法落笔。画纸上一片空白，就像我此刻的内心。昨夜的争吵，卡特那双恐慌的眼睛，还有那个记者电话带来的寒意，依旧缠绕着我。
艾莉森坐在我旁边，安静地翻着一本哲学著作，没有打扰我。直到午休铃声响起，她才合上书，推了推眼镜。
“逻辑分析显示，”她平静地开口，像在陈述一个数学定理，“冲突是数据交换和系统调试的必然过程。关键在于后续的算法调整。”
我看向她。
“他害怕失控。”艾莉森一针见血，“而你，需要明确的边界和尊重。”她顿了顿，“这两者并非完全不可调和。但需要双方都进行参数修正。”
我明白她的意思。卡特需要学会信任和放手，而我，也需要理解他那份过于强势的保护背后，可能隐藏的不安。
但这谈何容易？
放学时，我刻意在教室里多待了一会儿，直到人流散去大半，才慢慢走向校门。
不出所料，那辆黑色越野车依旧等在那里。卡特靠在车门上，目光在涌出的人群中搜寻着。当他看到我时，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没有了昨天的冰冷和质问，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走上前，依旧伸手来接我的画具包。
这一次，他的动作慢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背包带子时，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看向我。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了怒火，也没有了恐慌，只有一片深沉的、带着疲惫和某种……下定决心的平静。
“林夏，”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们……谈谈。”
不是命令，不是告知。
是请求。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片蓝色深处涌动着的、试图破冰的波澜，心底那层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
我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