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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别扭的姿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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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空了三分之一。
剩下的死寂里,能听到牙齿磕碰的咯咯声,有人在小声地、绝望地念着“妈妈”。
发动机没熄火,低吼着。
前排至少还有三个呼吸声,粗重,不耐烦。司机偶尔低声咒骂着路况。
等待。
时间不再是线性的。
它变成了一种实质的、带有重量的东西,从头顶压下来,碾磨着每一根神经。
许见洲在心里数数,数字很快变得混乱,被恐惧蚕食。
他试图辨认方向,但车子似乎在不规则地绕圈,混淆感知。
前排传来压低的声音,是绑匪在用对讲机或电话。
“……到了没?……妈的怎么这么慢!……拍了就赶紧发过去,别他妈磨蹭!……货要分开,对,这次不一样……”
零碎的词语,像冰锥扎进耳朵。
大约一个小时后——或许更久,时间感已经彻底扭曲——沉重的脚步声返回。
车门打开,冷气涌入。
但只有绑匪的脚步声。
刚才被带下去的三个人,没有回来。
没有告别,没有枪响,甚至没有多一句的交代。就这么消失了。
车厢里的空气瞬间冻结。
紧接着,是更剧烈的、被死死捂在喉咙里的抽气声,像濒死的鱼。
许见洲感觉到晏安猛地绷紧了,抓着他手腕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巨大的、无声的恐怖在狭小的空间里爆炸开来——下一个,会是谁?
许见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大概率不是当场灭口——那样太冒险,也容易激怒警方让谈判彻底破裂——更可能是被带去拍摄威胁视频,或者转移到了更隐蔽的关押点。
车又开始移动。
车厢里弥漫起一股劣质香烟的呛人气味,辛辣刺鼻,混合着皮革和灰尘的味道,令人作呕。
有人忍不住咳嗽起来,立刻招来劫匪粗暴的呵斥和威胁。
晏安显然被呛得厉害,即便拼命压抑,细碎虚弱的咳嗽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从头套下漏出来,带着生理性的眼泪和恐惧的颤音。
“妈的,再咳就把你扔下去!”前座传来恶狠狠的骂声。
咳嗽声戛然而止,变成一种极度痛苦的、憋闷的呜咽和抽噎。
许见洲感到靠在自己肩头的身体抖得厉害,温热的液体迅速浸透了他肩部的衣料,无声,却滚烫。
车继续行驶,仿佛永无止境。
许见洲感到眼皮越来越沉,极度的精神紧张和身体僵直带来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上。
就在意识即将被拖入混沌的边缘时,车又一次停下了。
这次,他和晏安,还有另一个一直在低声啜泣的女生,被拽下了车。
脚踩上粗糙不平、满是碎砾石的地面。
冷风毫无遮挡,带着荒芜和铁锈的气息。
推搡,前行。
脚步声在空旷中产生轻微回响。
走了一段,三人被分开——晏安被带向另一个方向,细弱的挣扎和呜咽声迅速远去。
“晏……”许见洲下意识开口,嘴被狠狠捂住,只剩一声闷哼。
接下来是一段令人迷失方向的路径。
他被推着不停地转弯,上楼梯(楼梯是混凝土的,边缘有些破损,踩上去有松动的碎屑),再转弯,走过长长的、有回声的走廊……
建筑内部的气味复杂:灰尘、霉菌、淡淡的消毒水残留,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难以形容的陈旧腐败气息
“我……想上厕所。”许见洲在一片寂静中开口,声音沙哑。
押着他的劫匪低声咒骂:“妈的,事真多!”粗暴地推着他走了一段,拐进一个气味更加浑浊难闻的空间。
“能摘掉这个吗?”许见洲指着头套。
“就这样上!少他妈废话!”劫匪不耐烦地踹了他小腿一脚。
许见洲勉强解决,又问:“在哪里洗手?”
“洗个屁的手!这鬼地方哪来的水!”劫匪粗暴地拽着他胳膊往外拉,“赶紧走!”
没水。这个信息敲在许见洲心头。
这里或许是个废弃建筑。
他被带进另一个房间。
空气更冷,有种地下室的阴湿感。
他听见了铁链拖动时特有的、冰冷的金属摩擦声,令人牙酸。
一只手被粗暴地拽过去,要往一个冰冷的金属环里套。
许见洲肌肉瞬间绷紧,本能地想要反抗,手腕向后缩了一下。
“操!”劫匪显然被激怒了。
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立刻抵住了他的太阳穴,散发着淡淡的枪油味。
“妈妈的,再不老实,老子现在就毙了你!”
呼吸一滞。
许见洲能感觉到那沉甸甸的质感,和劫匪指尖扣在扳机护圈上的细微动作。
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任由对方将他的手腕铐在了一个固定于墙壁或地面的冰冷铁环上。
链条很短,几乎没有活动余地。
“算你识相。”劫匪啐了一口。
紧接着,许见洲感到另一只手臂被用力拽过去。
针头刺破皮肤的尖锐痛感传来。
冰凉的液体被快速推入血管。
“你们……”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股强烈的眩晕和无力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吞没了所有意识。
最后的感知,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铁链在腕上硌出钝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见洲的意识像沉在水底的石头,一点点被捞起。
他睁开眼。
入目的是一片浓稠的、绝对的黑色。
许见洲屏息,倾听。
一片死寂。
没有呼吸声,没有衣物摩擦声,没有锁链轻响。除了他自己缓慢沉重的心跳和血液流过耳膜的微鸣,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一个人。
这个认知让紧绷的神经略微一松。
许见洲缓缓坐起身。
动作牵动了被反剪在身后、铐在一起的手腕,冰冷的金属环摩擦着皮肤,传来清晰的痛感和束缚感。
铁链另一头固定在某个坚硬物体上,长度很短,只允许他在极小范围内活动。
头上厚重的头套依然罩着,隔绝了所有光线和大部分方位感。
许见洲花了半分钟,仔细感知身体的状况。
没有明显的伤痛,除了手腕的擦伤和长时间固定姿势带来的肌肉酸痛。
头脑有些昏沉,是药物残留的效应,但思维正在加速清晰。
必须出去。
必须找到晏安。
许见洲先是尝试活动手腕。
金属手铐卡得很死,专业制式,没有专业工具或钥匙几乎不可能挣脱。
铁链是焊接在墙上的固定环,同样牢固。
许见洲改变策略,开始用被铐住的手,极其缓慢、小心地摸索周围的环境。
指尖最先触到的是冰冷粗糙的水泥地面,布满灰尘和小颗粒。
顺着地面向身后摸索,是同样粗糙的墙面,有些地方涂料剥落。
铁链就是从这面墙靠近地面的位置延伸出来的。
而周围,空无一物。
许见洲顺势坐下,想起了藏起的那片刀片。
刀片很小,但极其锋利。
但问题是,他的手被反铐在身后,几乎不可能在不发出大动静的情况下,够到那个位置并用手指取出刀片。
他尝试扭动身体,试图让手指够到侧腰附近的校服边缘。
肌肉在别扭的姿势下拉伸到极限,骨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手腕被金属边缘硌得生疼。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
就在这时——
“咚。”
一声闷响,从门外传来。
不重,但在绝对的死寂中,如同惊雷。
许见洲停住动作。
绑匪回来了?
他竖起耳朵。
“咚……窸窣……”
又是一声,比刚才更轻,还夹杂着一点微弱的、难以辨别的刮擦声。
许见洲僵住,顺势倒在地上,装作没醒。
一秒,两秒……
预想中的开门声并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吱吱”声,和爪子快速跑过走廊地面的“悉索”声,渐渐远去。
是……老鼠?
刚才那些动静,是老鼠弄出来的?
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一种虚脱般的后怕和荒谬感。
许见洲靠在冰冷的墙上,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
不能再拖延了。
这里太不可控。
许见洲定了定神,重新开始动作。
他缓慢地将刀片挤出,而后尝试在视线全盲、双手被反铐的情况下,去挑开这副专业手铐的锁芯。
刀尖探入锁孔。
指尖的细微震动反馈着锁芯内部弹子的位置与状态。
阻力、角度、逐点施压……
好在他选修过这门课程,过程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咔。”
不知过了多久,金属弹开。
许见洲甩脱手铐,摘掉头套,大致扫视了一下房间布局。
这是一间废弃的储藏室。
墙面斑驳,墙角堆着蒙尘的铁皮柜,柜门歪斜,露出内部空荡的隔层。
地面散落着一些破碎的玻璃瓶罐和泛黄卷曲的纸质标签,空气中浮动着灰尘和陈腐药物的混合气味。
废弃医院!
许见洲的视线锁定在房间对角——一个锈蚀的铁柜顶上,突兀地放着一个由粗糙电线和塑料外壳拼凑的装置。
装置正面,红色的数码管正无声而冷酷地跳动:
04:09:21
04:09:20
那是!
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