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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崩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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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柏抬起手掌贴到窗户上，凉意沿着手臂一路侵袭而上。
“刚才下车的时候我们都沾上了雾气，保险起见，最好去冲一下。”秦臻把水递给杜柏，转身离开，“西边的几间客房都可以用，请自便。”
花洒的水流被调至最大，热水兜头淋下，接触到的皮肤很快便因过高的水温泛起了红色，杜柏却面无表情，目光落在虚空中，飘飘荡荡，没有焦点。
浴室里的全身镜中倒映出一具浅小麦色的身体，身形匀称，比例近乎完美，只是胸腹部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疤，多少破坏了一些美感。
大多数疤痕看起来已经经过了足够久的时间，只留下一些微微泛白的突起；有些形成的时间更近些，瘢痕的颜色还未褪去。
水雾萦绕间，镜中的身影抬起左腕，显露出镌刻于手腕内侧的黑色字母。La moderación，杜柏在心中默念，克制。
很快水雾爬满镜面，将镜中的身影掩去。
杜柏回到客厅时，秦臻正坐在沙发上，手机屏幕亮着荧荧的光，发梢还有些湿意。
注意到杜柏走近，秦臻抬起头来，说道：“我已经叫了直升机救援。”
杜柏眼睛一亮，刚准备不吝对有钱人的赞美，便被秦臻止住了：“但我对此并不乐观。”
秦臻偏头看向窗外，没有多作解释，反而另起了个话头，脸上的神情平静到近乎冷漠，淡淡道：“我时常觉得，现代社会并没有人们想像得那么文明、有序，本质上仍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丛林。很多时候，我们能依赖的其实只有自己。”
杜柏望着秦臻眼角下的红色小痣有些出神。
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应该是权力游戏的既得利益者、金字塔的顶层，年轻、俊美、多金，应该使他在这样的秩序环境下如鱼得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杜柏忍不住回头看向客厅的落地窗，玻璃上遥遥地映出灯火璀璨的一室繁华，幻影温暖明亮。
但此时此刻，他们都是困兽。
客厅一角的古董座钟的指针转过一圈又一圈，救援毫无到来的迹象。
新风系统早已关闭，室内空气沉闷得让人有些窒息。
“雾来了。”杜柏站在窗边喃喃道。
秦臻向来漫不经心的脸上也浮现出凝重的神情，刚起身走到窗边，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秦臻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十分意外地接起电话：“哥？”
“小臻，”电话另一端响起一个冷静的男声，只是呼吸听起来略有些急促，“没时间解释了，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持思考，保持理解，不要放弃。务必牢记你是人，一定记住！”
“秦主任！”电话另一端遥遥传来一声呼喊。
“小臻，一定一定不要放弃！”秦境说完这句，电话便断线了。
杜柏站在一旁倒是听了个全程，原本盯着窗外的目光转到秦臻身上，长长的睫毛扇动了几下，眼中暗含的期待意味不容忽视。
秦臻难得卡壳，实在是没有上下文，他也很难理解他这个大哥在说些什么啊！
而雾气不知何时已完全覆盖了整面落地窗，并且，原本浓白的雾气开始轮转斑斓的色彩，缤纷的颜色混杂在一起，没有任何美的体验，更像是一种……污染。
世界摇晃起来，杜柏感觉自己仿佛化身一叶孤舟，在时间与空间构成的混乱隧道中穿行，上下左右充斥着无法理解无法认知无法言说的怪异景象。
感官完全错乱，所有感知、情绪、被狂乱粗暴地糅合到一起，似喜似悲，似嗔似怒，思维像在万米高空自由落体。
此时此刻，他们仿佛在与世间万物通感，时而像鱼离开水面一样感到窒息，时而因腹中难耐的饥饿而疯狂渴望血肉，时而又如渺小懵懂的虫豸迎来朝生暮死的终点……
难以思考，难以理解，难以认知。
我是什么？我？是什么？
杜柏头痛欲裂，整个人仿佛要融化成某种流体，神智昏沉。
或许就这样长眠，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杜柏！”
杜柏近乎溃散的理智被这一声大吼唤回了几分，眼球在眼睑下方不安地滚动，挣扎数次，眼睛才重新睁开。眼前是模糊不清、难以分辨的色块，心中浮起的第一个念头是“杜柏是谁”，接着才意识到“我是杜柏”。
思维一点点重组，杜柏撑着沙发试图从地上坐起来，额头一抽一抽地疼，伸手一摸便摸到了一手鲜红，大概是刚才跌倒的时候磕到了。
“感觉如何？”秦臻一边说，一边伸手将杜柏半扶半抱到沙发上。
“糟……”杜柏接过秦臻递来的纸巾，抖着手，一点点擦拭额头和脸颊上的血迹，“……透了。”
方才那天地倾覆般的狂乱极大地冲击到了杜柏的大脑，吐字发声都显得磕磕绊绊。
“刚……才，多谢了。”
秦臻笑了一下，说话比杜柏流畅多了：“我去找一下医药箱，你头上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
杜柏佩服地看向秦臻，对这人的意志力简直肃然起敬。
只是还没等秦臻迈开步子，整栋楼突然晃动了一下。
杜柏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秦臻就一把拽过杜柏，迅速伏低身子躲到餐桌下。
地震了……杜柏慢半拍地想道，随之而来是一种荒谬的惊讶感——海市居然会地震。
但作为一个川省人，杜柏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求生的本能被迅速激发，心脏如擂鼓般在胸腔中跳动，肾上腺素疯狂分泌，杜柏精神高度集中，捕捉着地面的每一次颤抖。
好不容易等到晃动暂歇，杜柏拉起秦臻便往外冲，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墙面裂成那样，建筑结构必然受损，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冲到步梯间，刚下了三层楼，又迎来一阵剧烈的摇晃。杜柏只能靠楼梯扶手稳住身形，不祥的预感在瞬间攫取住他的心神，紧接着便是突如其来的失重感。
杜柏大脑一片空白，唯有一个念头浮上心间——楼塌了。
即便是以豪奢闻名的公寓，终究也没有扛过一次比一次更剧烈的震动，一大块天花板脱离原有结构，直直砸下。
杜柏瞳孔骤缩，来不及多作其他反应，全凭本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秦臻扑开，毫厘之差险险避开砸落的水泥块。两人狼狈地滚作一团，撞到墙角才停下。
还没等两人喘口气，耳边再次传来一连串轰响，墙体绽开大片大片的裂隙，地面无可挽回地向着一侧倾斜，失重感再次袭来。
杜柏眨了眨眼，轻飘飘地想道，看来一切就到此为止了，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再一眨眼，杜柏又想，临死前再做件好人好事吧，毕竟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救命之恩也没有以身相许的机会了。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天旋地转间，杜柏抓紧秦臻的手，借力调整了一下两人的身位，自下向上轻轻拥住了秦臻。
面对秦臻愕然的表情，似乎是得意于“恶作剧”的成功，杜柏闷笑了一声，小声道：“虽然希望不大，但如果你能活下去的话也很好。”
杜柏的声音太轻，轻易便被淹没在砖石崩落的嘈杂噪音里。
但秦臻读懂了杜柏的唇形，还没来得及对这可笑的不自量力的圣母行为表示愤怒，视线便捕捉到了杜柏浅棕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的巨大水泥块——一旦被砸到，两人无论是谁，都绝无幸理。
秦臻瞳孔极限扩大，好像有什么东西裹挟着恐惧与与愤怒喷薄而出。
无形的力场在这瞬间发生了变化，砸落的楼板诡异地滞空一瞬，同一时间，杜柏感到有股力量重重地托了自己一下，两人奇迹般安全着陆。
面对这违背物理定律的现象，杜柏恍惚间好像有种大脑缺失的错觉，再低头看向秦臻时，发现人已经昏了过去，双眼紧闭，面色惨白。
杜柏一惊，急忙将秦臻轻轻放平，检查后发现秦臻的身体没有明显外伤，却呼吸急促，体温滚烫，昏迷不醒。
天翻地覆般的震动已经过去，四周一片安静，唯余坍塌后尚不稳定的残垣断壁中还时不时传出物体挤压掉落的声音。
不知何时，笼罩天地的浓雾已经消失，夜幕上缀满星子。视线所及之处均是一片狼藉，地面上遍布大大小小的裂痕，最宽处有数米,长不见尽头。
立于废墟之上，夜空之下，天地广袤，四周皆寂。
群星注视着发生在大地上的这场浩劫，夜晚的风吹来，仿佛带来亘古荒凉的气息。
杜柏叹了口气，用力抹了一把脸，认命地在一堆建筑垃圾中四处翻找起有没有趁手的运输工具——毕竟以他的体格，恐怕很难徒手将身高一米八几的秦臻背到医院。
搜寻一圈无果后，被一连串变故冲昏头脑的杜柏终于想起被他遗忘许久的爱车，旋即精神一振，赶紧循着记忆中停车的方向找去。
三分钟后，杜柏欲哭无泪地站住了。
他攒了好久钱才买下的小轿车，大半个车身都被压在废墟中，车头已经扁得不能再扁了，只余一个车屁股还倔强地露在外边。
——这告诉我们，乱停乱放没有好下场。
对着爱车遗体默哀三秒后，杜柏费力撬开后备箱，取出车上常备的小推车，成功为秦臻找到了一处安身之所。
只是秦臻身高腿长，瘫坐在小推车上时，两条小腿便拖在了地上。杜柏只得费力帮秦臻摆成一个盘腿而坐的姿势，背部靠在小车拉杆间的隔板上，两手放在两腿围拢的空间里。
即使这样被杜柏摆来弄去，秦臻仍没有丝毫苏醒的意思，呼吸倒是平稳了些，额头的温度却愈发烫了。
杜柏有些担心，照这样烧下去，这家伙该不会变成个笨蛋美人吧。
刚才那种生死淡漠的态度好像蒸发的露水一样从杜柏身上褪去，操心着秦臻安危的他，似乎又和这世间建立起了连接。
北斗高悬，杜柏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推着小车向着未知的前路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