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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医院 ...

  •   两人走出大约五公里后,渐渐便有相对完整的建筑物出现在视野里,路也好走了很多。
      杜柏停下脚步回头眺望,看来他们的确过分倒霉了,刚才很可能正好处于震中或者离震源不远的地方。
      这时,杜柏眼尖地看到路边停着一辆SUV,车灯如同两柄白色的利剑,刺破黑暗的夜色。

      杜柏喜出望外,快走几步到近前,却发现驾驶位的车门大开,有个人上半身倒在车外,面朝下趴伏在地上,腰背弯折出一个异常柔软的曲线,以一种违背人体结构的姿势,折出一个九十度的直角,严密贴合着驾驶位到地面这段垂直的直线,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还能活着的样子。
      他的一条胳膊被压在身下,另一条向前伸展,手指蜷缩如爪,指甲尖利,皮肤被稀疏的黑色长毛覆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能说是正常人类的手臂。

      空气中传来一股淡淡的腥臭味,杜柏眼角余光好像捕捉到了一道黑影闪过,但等他扭头看去时,却什么都没发现,只有一排排行道树沉默矗立在路边。
      秦臻的脸上因高热染出两团红晕,额上冷汗涔涔,看起来情况不太妙。
      他们需要这辆车作为代步工具。
      杜柏下定决心,用衣服仔细把手裹住,拽住司机的后领,将他从车里拖出来。
      这个动作比杜柏预想的更丝滑,手下的身体轻盈又柔软,所经之处留下一行湿润的黑色水痕,腥臭味猛然扩散开来。

      杜柏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把尸体拖到路边,脱下外套轻轻盖在了他的头上,希望这能为他保留最后一点身为人类的尊严。
      周围风平浪静,但不知为何,始终有一丝异样和淡淡的不安萦绕在杜柏的心头。
      杜柏决定遵从自己的直觉,加快速度发动汽车,带着秦臻迅速离开此地。

      两人离开后,两根藤蔓贴着地面无声地滑出,一根绞紧被杜柏安置在路边的尸体,另一要将末梢抬离地面,像蛇一样冲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晃动了几下,仿佛在感知着什么。
      随后,伴随着骨骼被挤压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藤蔓带着它的猎物很快消失在了林木深处。
      而杜柏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望江医院已有百余年历史,历经多次翻新扩建,如今已是望江区最大的综合性医院。
      此时,医院急诊楼的一楼大厅灯光明亮,医护人员忙碌穿梭。杜柏看着这一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恍然有种再世为人的错觉。

      自动感应门开启又合上,杜柏抱着秦臻,匆匆拦下一个从身边经过的护士:“您好,我朋友昏迷不醒,能帮忙看下吗?”
      被拦住的护士转过头来,杜柏心跳漏了一拍。
      只见她的两只眼睛如同兽瞳般,虹膜上围绕着一圈华丽的花纹,在明亮的光线下瞳孔收缩成一线。
      注意到杜柏震惊的神情,护士露出一个勉强的、安抚性的微笑:“很多人好像都出了点问题,”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这不算什么。您的朋友怎么了?”
      护士的目光落到秦臻身上。
      杜柏顺着护士的视线看向秦臻:“刚才地震了您知道吗?我们侥幸逃生后,他就突然高烧昏迷。”
      护士点点头:“那边桌子上有体温计,先量下体温,我马上过来。”

      冷白灯光的映照下,大厅里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同程度的恐惧和焦虑。与之相伴随的,则是人们身体上形形色色的畸变。
      杜柏看到角落里有个女人抱着怀中的孩子哀哀哭泣。血色已浸透孩子的外衣,失去生气的面孔直直朝着杜柏所在的方向,不停有发黑的血液从孩子的嘴角溢出。
      在杜柏恍神的时候,又有一个男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右臂皮肤像脱水太久而干硬的鱼鳞一样片片剥落,鲜血一滴滴砸在地上,刺目的赤红几乎要灼伤杜柏的眼球,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几乎就要在脑海里浮现。

      “体温量好了吗?”
      耳边传来护士的问话,杜柏猛然回神,强行稳住有些颤抖的指尖,一边查看体温计,一边问道:“您知道大家这都是怎么了吗?”
      护士抬起猫一样的眼睛,注视杜柏半晌,方又继续手上的动作,低着头道:“我不知道。”
      “从昨天晚上开始,很多人死了。活着的人身上也多多少少出现了些问题。一些人的器官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溃烂或者异变,”说到这里,护士有一个微小的停顿,“还有一些人像是融合了其他生物的特征。”
      杜柏立刻明白了护士在说什么,因为例子就在身边。

      啪嗒一声,一滴水珠滴到地上。
      护士抬起头,橙黄色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她胡乱用手拭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哽咽着说道:“抱歉,实在没忍住。”
      血压计发出滴滴的提示音,护士的声音带上些惊讶:“高压160,低压100,心率120。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找医生。”
      说着,她和杜柏合力将秦臻扶到了一辆轮椅上。
      “一会儿见到徐大夫你不要害怕,”护士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言的悲意,“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也出现了很多死亡和畸变的情况,但伤患太多了,所有还能行动的医护都必须投入工作。”

      三人来到一间诊室门口。
      低低的啜泣声从门内传来,还有一个沙哑温和的女声;“很抱歉,目前确实对您的情况无能为力,但好在情况相对稳定,不要放弃,相信未来还是有治愈的可能的。”
      里头的患者又啜泣着说了声什么,杜柏没听清,然后诊室的门就被打开了,一个腿上缠着大片绷带的年轻女孩,蹒跚着走了出来,一双眼睛哭得通红。
      徐大夫端正地坐在桌子后面,整个身体都严密地裹在防护服中。透过透明的防护面罩可以看到她眼周布满了紫色和绿色交织的纹路。
      口罩遮住了她的表情,但声音中难掩疲惫:“谁看病?什么问题?”
      “徐大夫,这位血压160/100,心率120,体温41℃,意识丧失,但呼吸还算平稳。”护士简单报了一下情况,将秦臻推到徐大夫身边。
      徐大夫有些费力地扭过身体,用笔式手电和听诊器快速检查了秦臻的瞳孔反射和呼吸情况。
      “这个情况发生多久了?”徐医生低着头,边写病历边问道。
      “大约五个小时。”
      “可能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有想法吗?有没有基础病?”
      杜柏摇头。
      “先查心电图、血常规、生化全项,保险起见再做个颅脑磁共振。”
      徐大夫被包裹在蓝色□□橡胶手套里的手指关节异常粗大,将手套撑得近乎透明,小小的一支笔被她艰难地捏在手中,一笔一画地开着检查单。
      似是注意到杜柏的视线,徐大夫自嘲地笑道:“这下你们不用担心看不懂医生的字了。”
      杜柏嘴唇张开又闭合,最终转移话题道:“大夫,我朋友有事么?”
      “我不知道,”徐大夫摇了摇头,“从昨晚开始,我们接诊的病人身上发生的情况都是前所未见,甚至可以说是难以理解的。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力维持病人的各项生命体征。”

      一通检查折腾下来,得到的结论是秦臻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但严重营养不良。杜柏两眼发直,对这个结论既意外又不意外,毕竟他的世界观已经经受了足够的洗礼,现在他强得可怕。

      时间已近早上5点,天际线隐约泛白。
      杜柏坐在秦臻的病床边,盯着营养液一滴滴经由手背上的针头,流入秦臻体内。
      淡青色的血管微微鼓胀,愈发衬得那手如凝脂白玉,五指修长,骨节大小恰到好处。
      怎么有人的手能这么好看,杜柏迷迷糊糊地想道。彻夜奔波的疲惫彻底涌遍全身,杜柏趴在床沿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并不踏实。单薄的木门完全无法阻隔走廊上传来的匆忙奔走的脚步声和时不时爆发的绝望哭喊。

      在梦中,杜柏又回到了那个房间。
      百叶窗帘微卷,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洒到灰色的地毯上。
      戴着金边眼镜,长相儒雅俊秀的男人双手交叠撑在下巴上,闲适地坐在棕色的办公桌后,嘴边挂着温和的微笑。
      少年杜柏垂着头坐在房间另一头靠墙的沙发上,嘴里咬着白色校服短袖下摆,露出青涩单薄的胸腹。
      少年右手反握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明亮的不锈钢刀身倒映出他布满泪痕的脸庞。随着手腕又一次颤抖的发力,苍白的皮肤上又添一缕血痕。

      注视着这一幕,一种堪称愉悦的神情浮现在坐在桌后的男人脸上。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心里好受多了?”男人起身缓缓走到少年身边,轻轻捏住少年的手腕,取走手术刀,“我一直主张以身体上的疼痛释放心理上的痛苦,是一种很好的治疗方式。”
      “是……老师。”
      “那我们今天的治疗就到这里,”男人转身从柜子里取出医药箱,“我帮你处理一下。更衣室里有干净的衣服,你等下去换上。”
      少年抬起头,眼泪在下巴尖上凝成一颗欲坠未坠的水珠,沙哑的声线颤抖着应道:“好的,谢谢老师。”

      杜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脸上寒意泠泠。
      没想到却有一只手不怕冷地搭上杜柏的肩膀,带着调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小时候好傻啊,简直傻得可爱。难怪会有变态对你下手。”
      “是啊,我那个时候蠢得要命。”杜柏喃喃接了一句,随即猛地扭过头,眼睛瞪得滚圆:“秦臻?!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说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一张过分昳丽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杜柏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同时在心里深刻反省,难道自己竟是如此好色?

      但被秦臻这么一打岔,方才那股锥心刺骨的冷意倒是消散了不少,杜柏还没来得及作进一步反应,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袭来,秦臻的身影好像融化在水面漾起的波纹里一样,很快没了踪影。
      四周的人和物也飞速褪去色彩,继而化作虚无,杜柏落入了一片空荡荡的黑暗。

      远处有遥遥的嘈杂声飘来,杜柏拾步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时间似短还长,光亮骤现,杜柏睁开眼睛,便看到病床上的秦臻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侧头看向他。

      杜柏清了清嗓子,犹豫着低声开口:“你刚才……”话说到一半,却断在口中,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秦臻眨了眨眼,鸦羽般的睫毛上下扇动,眼神清澈无辜:“怎么了?”
      “……没什么。”被这样的眼神一看,杜柏瞬间放弃,觉得自己怀疑刚才梦境里出现的秦臻是本人的想法简直荒谬极了,“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秦臻收回落在杜柏脸上的视线,抬起手握了握拳,若有所思道:“我应该有哪里不舒服吗?”
      “你之前一直高烧,还昏迷不醒……”杜柏简直是含泪给他讲起了地震后发生的事情,包括他们是如何违背物理规律幸存,他又是怎样拖着一个丧失意识的人徒步五公里,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碍才拾取一辆载具,以及在医院看到的许多异常者。

      杜柏从不知道自己话能这么多,实在是这短短一夜发生了太多颠覆他过往人生的变故,不安和焦虑亟需一个向外倾泄的出口。

      秦臻静静听着,脸上是他惯有的浅淡笑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眼神有多么肆无忌惮,像老练的猎手在观察尚且无知的猎物——这只“猎物”是如此的矛盾,如同美丽的鲁伯特之泪,他似乎一伸手便能握住。
      “听起来人类迎来了大洗牌,强弱将被重新定义。”秦臻的目光一转,“你看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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