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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墨香 ...

  •   次日清晨,寅时刚过,我便醒了。
      窗外天色仍是靛蓝,只有东方天际透出一线鱼肚白。
      昨夜辗转难眠,脑海中总是浮现那双倔强的眼睛。添香端着铜盆进来伺候梳妆时,轻声回禀:"沈才人已在殿外候着了,寅时三刻就来了,说是怕误了时辰。"
      我执起描金黛笔的手微微一顿。寅时三刻,宫门才开不久,晨露未晞。这般积极,倒不知是真守规矩,还是另有所图。
      "让她候着。"我淡淡道,"就说本宫还在梳妆。"
      慢条斯理地梳妆完毕,特意选了支赤金点翠步摇,又用了半盏冰糖燕窝,我才缓步走向书房。晨光透过菱花格心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是僧人们在奉先殿做早课。
      沈知微垂首立在门外,仍穿着昨日那身绯色宫装,只是换了条月白绣梅花的披帛。发间别着一支素银簪子,耳垂上却空着——想来是昨日落下的耳珰还没寻回。听见脚步声,她立即屈膝行礼,姿态标准得挑不出错处。
      "起来吧。"我掠过她身侧,带起一阵冷香,"今日起,你便在书房伺候笔墨。"
      她跟在我身后,脚步很轻。我注意到她眼角有些泛青,裙摆下露出绣鞋鞋尖沾着些许泥渍,想必是昨夜在御花园折腾得晚了,今晨又起得早。
      书房里熏着松墨香,紫檀木书案上早已备好文房四宝。我执起狼毫笔,蘸了墨,开始批阅六宫账册。纸页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研墨。"
      她立即上前,挽起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研磨的动作很生疏,墨锭与砚台相碰,发出不甚圆润的声响。几滴墨汁溅出来,落在她的袖口,染出深色的痕迹。
      "苏州知府家的千金,竟不会研墨?"我头也不抬,笔尖在账册上划过一道朱批。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窘迫:"父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让学女红针黹。这些笔墨之事......"
      "不是愚钝,"我放下笔,抬眼瞧她,"是心思不在。"
      她的睫毛颤了颤,像受惊的蝶翅。我发现她的眼睛生得极妙,眼尾天然上扬,即便低垂着也自带三分风情。此刻那眸子里藏着些许不安,像林间警惕的小兽。
      "请娘娘教诲。"
      我起身走到她身后,伸手覆上她执墨的手。她明显僵住了,呼吸都屏住了,整个人绷得像张弓。指尖冰凉,微微发抖。
      "手腕要稳,"我带着她的手缓缓研磨,"力道要匀。太重则墨粗,太轻则墨淡。要这样......"我引导着她的动作,在砚台上画着圈。
      松墨的清香在鼻尖萦绕,混着她身上淡淡的梅香。她的后颈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白皙,那颗朱砂痣像雪地里落下的红梅瓣。呼吸间能感受到她身体的轻颤。
      "娘娘......"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臣妾自己来就好......"
      "嗯?"我靠近些,几乎贴在她耳侧,"沈才人是在教本宫做事?"
      她耳尖迅速泛红,像染了胭脂。这般容易害羞,倒是有趣。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扑翅声,一只黄雀落在窗棂上,歪着头啾啾鸣叫。沈知微立即转头,眼中闪过惊喜之色,连方才的紧张都忘了。
      "看来你的小友来寻你了。"我松开手,退回案前。
      她慌忙跪地:"臣妾失仪。"
      我却莫名想起昨日她跪在雨中的模样,那份倔强似乎被今晨的恭顺掩盖了。倒是会审时度势。
      "起来吧。"我重新执笔,"既然喜欢,就去喂喂它。"
      她诧异地抬头,见我不似说笑,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些小米。黄雀跳上她的指尖,亲昵地啄食。她忍不住轻笑,眼角弯成好看的弧度。
      阳光透过桑皮纸窗,温柔地洒在她侧脸。她喂鸟时神情专注,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与方才战战兢兢的模样判若两人。那笑容纯粹明亮,竟让这沉闷的书房都鲜活了几分。
      "很喜欢鸟儿?"我状似无意地问道,笔尖在纸上划过一道墨痕。
      她指尖轻抚黄雀的羽毛,眼神柔软:"它们很自由,想去哪儿便去哪儿。臣妾小时候在苏州老家,常在院子里撒米粒,看它们......"话音未落,她立即意识到失言,慌忙补充道,"臣妾失言......"
      一句话,让书房内的气氛陡然沉寂。
      是啊,自由。这深宫里最奢侈的东西。我忽然想起自己初入宫时,也曾羡慕过天上的飞鸟,甚至偷偷在窗台撒过米粒。如今......如今早已习惯了这金雕玉砌的牢笼。
      "继续研墨。"我的声音冷了几分。
      她敏锐地察觉到我情绪的变化,立即收敛神色,重新执起墨锭。这次手法熟练了许多,想必是方才认真学了。
      午时将近,玉簟进来请示午膳安排。我瞥见沈知微悄悄揉了揉手腕,想必是研墨累了。那截白皙的手腕上竟有些发红,真是娇气。
      "传膳吧。"我合上账册,"添副碗筷。"
      沈知微显然没料到我会留她用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像只受惊的兔子。
      "怎么?"我挑眉,"不愿与本宫同席?"
      "臣妾不敢。"她立即跪下,"只是于礼不合......"
      "在本宫这里,"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与我对视,"我就是礼数。"
      膳桌上摆着十二道精致菜肴,她却只敢夹眼前的青菜。我瞧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
      "尝尝这个。"我夹了一块胭脂鹅脯到她碗中,"苏州的名菜,你该想念家乡味道了。"
      她看着那块鹅肉,像是看着什么毒药似的,筷子都拿不稳了。
      "怕本宫下毒?"我轻笑,故意也夹了一块放入口中。
      她立即摇头,小口小口吃起来。吃着吃着,眼圈却微微红了,赶紧低头掩饰。
      想家了?我心中莫名一软,但很快又硬起心肠。既入深宫,就该断了这些念想。我自己不也是十六岁就离开金陵老家,再也没回去过?
      用罢午膳,我照例要小憩片刻。
      "你去偏殿歇着吧。"我吩咐沈知微,"未时三刻再来伺候。"
      她如蒙大赦,行礼退下。我看着她的背影,对添香使了个眼色。添香会意,悄悄跟了上去。
      果然,不过一刻钟,添香就回来禀报,忍着笑意:"沈才人没去偏殿,往御花园去了。在梅树下挖出个小陶罐,里面装着鸟食。这会儿正躲在假山后面喂雀儿呢,还跟一只黄雀说话,叫它'小金子'。"
      我站在窗前,果然看见那个绯色身影正蹲在假山后,小心翼翼地撒着米粒。几只麻雀围着她跳跃,她笑得眉眼弯弯,全然忘了时辰。阳光照在她发间,那支素银簪子闪着微光。
      原来昨日受罚时,还不忘把鸟食藏起来。真是......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愚蠢。
      未时三刻,她准时出现在书房门口,发间沾着片梅花瓣,衣角还带着草屑,想必是在园子里又逗留了。
      "《女诫》抄完了?"我头也不抬地问。
      她跪地请罪:"臣妾这就去抄。"
      "就在这儿抄。"我指指窗下的小案,"本宫要看着。"
      她咬唇应是,铺纸研墨,开始抄写。起初还坐得笔直,写着写着,却打起了瞌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啄米的小鸡。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她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长长的阴影。墨汁沾到了鼻尖,像只小花猫。
      我放下奏折,走到她身边。她睡得正香,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怕是梦见了那些雀儿。纸上抄了一半的《女诫》,字迹倒是清秀工整。
      鬼使神差地,我伸手想替她擦去鼻尖的墨渍。
      就在这时,她忽然惊醒,看见近在咫尺的我,吓得往后一仰——
      "小心!"
      我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入怀中。梅花的清香扑面而来,柔软的身躯紧紧贴着我。她的心跳得很快,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我的手正好扣在她腰侧,那截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
      四目相对,她眼中满是惊慌,像只落入陷阱的小鹿。唇瓣微张,露出一点洁白的齿尖。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梅花香。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只有窗外的雀鸣和彼此交错的呼吸声。她的睫毛轻颤,在我的注视下慢慢染上绯色。
      直到窗外传来玉簟急促的声音:"娘娘,陛下往未央宫来了,已经过了永巷!"
      我猛地松开手,她踉跄着站稳,脸颊绯红,慌忙整理微乱的衣襟。领口有些松开,露出精致的锁骨。
      "从后殿出去。"我恢复平静语气,"今日之事,若让第三人知道......"
      "臣妾明白。"她低头行礼,耳垂红得滴血,逃也似的离开了。
      看着她慌乱离去的背影,我的指尖还残留着她腰间的温度,那柔软的触感挥之不去。
      看来,这只小雀儿,比想象中还要有趣。
      只是......陛下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我整理好衣袖,缓步走向正殿。心中却莫名浮现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还有那截纤细的腰肢。
      这只雀儿,既然飞进了我的金笼,就别想再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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