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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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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的灯光已经亮起,在暮色中撑开一片暖黄的光晕。
邢云独自坐在角落里,面前摊着陈晋留下的计划书,页边那行小字像一根细刺,扎在他的心头。
“有些伤口,需要先暴露在阳光下,才能愈合。”
这是什么意思?是陈晋在暗示什么吗?还是仅仅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随手笔记?
邢云烦躁地合上计划书,塞进书包。他不想再去揣测陈晋的想法,这三年来他已经受够了。可是那张纸条背面的字,那幅《晨光》画,还有陈晋看到他作品被毁时的表情,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盘旋,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
离开图书馆时,天色已经暗沉。校园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个晚归的学生匆匆走向校门。
邢云抄近路穿过美术楼,却在走廊尽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晋站在一间美术教室外,透过门玻璃向里张望。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单,甚至可以说是脆弱。
这个词邢云从未想过会用在陈晋身上。
邢云停下脚步,躲进阴影里。他想看看陈晋到底在做什么。
陈晋在门外站了足足五分钟,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雕塑。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邢云意想不到的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速写本和一支铅笔,靠在墙上快速画了起来。
他的动作熟练而流畅,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他在画什么?
邢云悄悄向前挪了几步,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清了教室里的情形。
那是美术社团正在布置的校园艺术节展区,几个学生正在悬挂作品,其中一幅水彩画格外醒目。
那是邢云上周刚完成的作品,名为《余晖》。
陈晋在画他的画。
这一认知让邢云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屏住呼吸,看着陈晋专注的侧脸。那一刻的陈晋,脸上没有任何平日的冷漠和疏离,只有纯粹的、全神贯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画。
邢云记得这种表情。
初三以前,陈晋每次看他画画时,都会露出这种表情。
“你为什么总是看我画画?”十四岁的邢云曾这样问过。
十五岁的陈晋当时笑了笑,说:“因为你画画时的样子,就像全世界都在你笔下活了过来。”
回忆刺痛了邢云。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踢到了墙角的灭火器,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
陈晋猛地回头,速写本“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看到邢云的瞬间,他的脸色骤变,那种熟悉的冰冷面具立刻回到了脸上。
“你在干什么?”邢云走上前,目光落在掉在地上的速写本上。
陈晋迅速捡起速写本,塞进书包:“没什么。”
“你在画我的画。”邢云指出事实。
“只是随便练习。”陈晋拉上书包拉链,动作有些急促。
“为什么?”邢云拦住他的去路,“你明明讨厌我的作品,三年前就证明了这一点。”
陈晋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我说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就告诉我真相!”邢云几乎是在低吼,“为什么毁掉我的作品,然后又偷偷画我的画?为什么要保留那张纸条三年?为什么要在背面写那种话?”
一连串的问题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陈晋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较好。”
“凭什么由你决定什么对我好什么不好?”邢云逼近一步,“三年前你也是这么说的,然后毁掉了我最重要的作品。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陈晋抬起头,眼神复杂:“那天下午,我去美术教室不是为了毁掉你的画。”
邢云愣住:“什么?”
“我原本是想...”陈晋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越过邢云的肩膀,脸色突然变得苍白。
邢云回头,看见美术老师张老师从楼梯口走来。
“陈晋?邢云?”张老师惊讶地看着他们,“这么晚了,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陈晋迅速后退一步,与邢云拉开距离:“没什么,张老师。我们正要回家。”
张老师点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听说你们要合作艺术节的项目?我很期待。你们初中时的作品都很有特色,特别是陈晋的《晨光》和邢云的《共生》——虽然最后没能展出。”
听到《共生》的名字,邢云感觉陈晋的身体僵了一下。
“张老师,”邢云突然开口,“我记得当年是您负责艺术比赛的事,对吗?”
“是的,怎么了?”
“我想知道,为什么陈晋的《晨光》会替代我的《共生》参展?我的作品被毁后,不是应该直接失去资格吗?”
张老师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们不知道吗?当时是陈晋来找我,说你的作品意外损坏,但他愿意退出比赛,把名额留给你,只要组委会允许你用备用作品替代。但规则不允许这样做,最后是组委会决定用陈晋的作品填补空缺的。”
邢云转向陈晋:“你从来没告诉过我。”
陈晋避开他的目光:“这不重要。”
“这很重要!”邢云坚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老师看着两人之间紧张的气氛,明智地选择了回避:“那个...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家。”
张老师离开后,走廊里重回寂静。邢云看着陈晋,等待一个答案。
“那天下午,”陈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去美术教室,本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陈晋深吸一口气:“我父亲再婚了,那个女人怀孕了。他们决定举家迁往上海,要我一起走。”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击中了邢云。他从未听说过这件事。
“什么时候的事?”
“那年四月,就在比赛前一周。”陈晋的语气平静得可怕,“我本来想告诉你,但看到你那么专注于作品,那么开心...我说不出口。”
“所以你就毁了我的画?”邢云难以置信。
“不!”陈晋猛地抬头,眼中终于有了情绪,“我拿起刀是因为……我看到你的画,那两个被丝线连接的少年,想到我们马上就要分开……我……”
他顿住了,仿佛接下来的话太过艰难。
“你什么?”
“我嫉妒。”陈晋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嫉妒你可以用作品永远留住那一刻,而我却要面对分离。我碰了碰画面,指甲不小心划破了一点...然后我就想,如果它真的坏了,你是不是就会注意到我,注意到我就要走了...”
邢云愣住了。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你是说,你不是故意毁掉它的?”
“我是故意的,但动机不是你想的那样。”陈晋苦笑,“我毁掉它,是因为我受不了它那么完美地呈现着我们再也不可能拥有的未来。”
这一刻,邢云终于明白了纸条背面那句话的意义。
“可我害怕,站在我对面的,是你。”,不是因为陈晋想与他对立,而是害怕分离会让他们被迫站在对立面。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邢云问,声音有些发抖。
“因为第二天,我父亲突然去世了。”
这个消息让邢云彻底震惊:“什么?”
“突发心脏病。”陈晋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不用去上海了,但也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那时候,我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包括解释。”
邢云靠在墙上,感觉双腿发软。三年来,他一直在恨陈晋,恨他的背叛和冷酷。却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陈晋经历了这么多痛苦。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轻声问。
陈晋没有回答,只是拿起书包:“现在你知道了。”
他转身要走,邢云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陈晋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那个速写本,”邢云问,“能给我看看吗?”
陈晋的身体僵硬了。几秒后,他轻轻挣脱邢云的手,从书包里拿出速写本,递了过去。
“拿去吧,反正也不重要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渐行渐远。
邢云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的速写本。封皮已经磨损,显然经常被使用。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他愣住了。
速写本里画的,全是他。
他在教室写作业的侧影,他在操场跑步的背影,他在美术教室画画的专注神情...每一页,每一个角度,全都是他。有些是铅笔速写,有些是细致的水彩,有些甚至只是几笔简单的轮廓,但无一例外,画的都是他。
翻到最后一页,是今天刚画的那张——他站在自己的画作《余晖》前,与画中的霞光融为一体。右下角有一行小字:
“我永远无法画出你眼中的光,就像我永远无法告诉你,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
日期是三年前,他们决裂的前一天。
邢云合上速写本,感觉眼眶发热。这三年来,他到底误解了多少?恨了多少不该恨的?
他快步冲下楼梯,想要追上陈晋,想要问清楚那句话的意思,想要知道当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但当他跑到校门口时,陈晋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街灯在夜色中孤独地亮着,拉长了他的影子。
邢云站在空荡的校门口,手中紧紧攥着那本速写本。他忽然意识到,关于那个改变一切的下午,他可能只看到了冰山一角。
而真相,远比他想像的更加复杂,也更加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