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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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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宿舍窗帘的缝隙，在邢云脸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他比平时醒得更早，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里反复排练着稍后与陈晋姑姑的会面。
“我唯一的朋友”。
陈晋的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回响，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
三年来，他一直以为陈晋早已将他从生命中剔除，却不知在陈晋心中，那个位置始终为他保留。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晋发来的消息：「中午11点半，校门口的漫咖啡，可以吗？」
邢云回复了一个「好」字，附加了一个点头的表情。
他起身洗漱，从衣柜里挑了一件干净的白色衬衫和深色牛仔裤，在镜子前反复整理头发。这莫名的紧张感让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又不是去见家长，只是陈晋的姑姑而已。
可是，真的“只是”姑姑吗？
邢云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意识到这次会面的意义远不止于此。这是陈晋向他敞开生活的一扇窗，是重建信任的重要一步。
11点20分，邢云提前到达咖啡馆。他选了一个靠窗的安静位置，点了一杯拿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11点28分，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邢云抬头，看见陈晋和一个中年女子走了进来。
女子约莫四十多岁，穿着简洁的米色套装，气质干练，眉眼间与陈晋有几分相似。
“邢云，这是我姑姑，陈静。”陈晋介绍道，声音比平时柔和些许。
“阿姨好。”邢云站起身，礼貌地点头。
陈静微笑着打量他：“你就是邢云。小晋经常提起你。”
这句话让邢云微微一怔。陈晋经常提起他？在他们形同陌路的这三年里？
陈静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但只是笑了笑，没有解释。
三人落座后，她点了杯美式咖啡，然后直视着邢云：“听小晋说，你们正在合作艺术节的项目？”
“是的，”邢云点头，“主题是‘破碎与重建’。”
“很有深度的主题。”陈静轻轻搅动着服务员刚送来的咖啡，“尤其是对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
谈话在礼貌而略显拘谨的氛围中进行。
陈静询问了他们的学习情况、艺术节项目的进展，以及未来的大学规划。陈晋大多时候保持沉默，只是偶尔补充一两句。
当话题转向邢云的艺术创作时，陈静表现出特别的兴趣。
“小晋说你很有天赋，”她说，“他房间里还挂着你的画。”
邢云惊讶地看向陈晋，后者垂下眼睛，耳根微微泛红。这个发现让邢云心头一暖，原来陈晋不仅保留着那张纸条和速写本，还收藏着他的画。
“是初中时随便画的，不值一提。”邢云谦虚地说。
陈静摇摇头：“不必过谦。小晋眼光很挑剔，他能欣赏的作品一定有过人之处。”
谈话进行到一半，陈晋起身去洗手间。桌上只剩下邢云和陈静，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邢云，”陈静放下咖啡杯，语气严肃了些，“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你。”
邢云坐直身体：“您请说。”
“小晋的父亲去世前，留下了一些债务。”陈静的声音压得很低，“虽然大部分已经还清，但还有一笔不小的数目，需要小晋大学毕业后开始偿还。”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邢云终于明白陈晋为什么必须确保拿到全额奖学金，为什么住在学校宿舍，为什么总是过得那么节俭。
“他从来没告诉过我。”邢云轻声说。
“他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陈静叹了口气，“那孩子太像他父亲，总是把所有的压力都自己扛。但我觉得，作为他唯一信任的朋友，你有权知道。”
邢云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谢谢您告诉我。我会...尽力支持他。”
陈静欣慰地笑了笑：“那就好。小晋其实很脆弱，只是从不表现出来。自从他父亲去世后，他把自己封闭得太久了。直到最近，我才在他脸上看到一点从前的影子。”
“从前的影子？”
“是啊，”陈静的眼神有些遥远，“初中的时候，他还会笑，会闹，会为了和朋友出去玩而兴奋不已。那时候他经常提起你，说你们要一起考美院，虽然他自己更擅长理科……”
邢云的心轻轻揪了一下。那些被遗忘的回忆涌上心头，两个少年在夏夜里勾画未来，一个要用画笔记录世界，一个要用公式解读宇宙。那时的他们，天真地以为友谊可以战胜一切。
“阿姨，”邢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陈晋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陈静的表情复杂起来：“我哥哥是个...很矛盾的人。他重视成功胜过一切，但对小晋的爱也是真实的。只是他表达爱的方式，是不断地施加压力，要求完美。”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他甚至在小晋初三那年，以资助你学艺术为条件，要求小晋跟他去上海。我知道这对小晋来说是个残酷的选择，但那时候，我无力阻止。”
邢云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每次听到这段往事，他的心都会为十五岁的陈晋疼痛。
“但陈晋最后还是没走，是因为您吗？”
陈静摇摇头：“不，是因为我哥哥的突然离世。有时候我想，这或许是命运残忍的慈悲，它夺走了小晋最后的亲人，却也让他不必做出那个痛苦的选择。”
谈话间，陈晋回来了。他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疑惑地看了邢云一眼。
“我在跟邢云聊你小时候的糗事呢。”陈静轻松地转移了话题，朝邢云眨了眨眼。
邢云会意地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他终于明白了陈晋身上的重担，也明白了为什么陈晋宁可被误解也不愿解释在那种压力下成长的孩子，早已习惯了独自承受一切。
午餐后，陈静准备离开。临别时，她递给邢云一张名片：“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或者小晋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随时找我。”
邢云郑重地接过名片：“谢谢阿姨。”
陈静又转向陈晋，轻轻拥抱了他一下：“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钱的事情总有办法，你不要压力太大。”
陈晋点点头，表情柔和。
送走陈静后，两人站在咖啡馆门口，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姑姑跟你说了什么？”陈晋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说了你小时候的糗事。”邢云避重就轻，“比如你六岁时把她的口红当蜡笔画画。”
陈晋的表情松弛下来：“她还记得那个。”
“记得很清楚呢。”邢云微笑，“她说你画了一只红色的猫，其实还挺有创意的。”
陈晋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化妆品画画。”
他们沿着街道慢慢走着，初秋的阳光透过梧桐树的枝叶，在人行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样的并肩而行，已有三年未曾有过。
“谢谢你今天来。”在一个红绿灯前，陈晋突然说。
“谢什么？”邢云看向他。
陈晋注视着前方的信号灯，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谢谢你愿意了解我的生活。全部的生活。”
绿灯亮了，他们随着人流穿过马路。在马路中央，邢云轻轻碰了碰陈晋的手腕。
“陈晋，”他说，“你不必独自承担一切。从现在开始，我可以分担。”
陈晋的脚步微微一顿，然后轻轻点头。
那一刻，无需更多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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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傍晚，邢云在宿舍里完善艺术节项目的设计图。手机响起，是陈晋发来的消息：「能来美术教室一趟吗？有个技术问题需要你帮忙。」
邢云回复后立刻起身。周末的美术楼很安静，走廊里只亮着几盏节能灯，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
走近美术教室时，他听见里面传来对话声。其中一个无疑是陈晋，另一个声音也很耳熟，是班长李薇。
邢云放慢脚步，在门外停下。他不是有意偷听，但两人的对话内容让他无法移开脚步。
“你真的不考虑吗？”李薇的声音带着恳求，“北大保送名额只有一个，如果你不申请，就会落到三班的张涛头上。我们班需要这个荣誉。”
“我已经有其他计划。”陈晋的回答很平静。
“什么计划比北大保送更重要？”李薇不解地问，“你知道有多少人梦寐以求这个机会吗？”
一阵沉默后，陈晋说：“个人原因。”
“是为了邢云吗？”李薇突然问。
门外的邢云屏住了呼吸。
“什么意思？”陈晋的声音冷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你们最近走得很近。”李薇的语气带着试探，“而且我听说，邢云的目标是北京的艺术院校。如果你放弃北大保送，是不是为了和他去同一所学校？”
邢云的心脏猛地一跳。陈晋要放弃北大保送？
“这不关你的事。”陈晋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陈晋，你别感情用事！”李薇提高了声音，“北大是多少人的梦想，你就这样轻易放弃？为了一个...朋友？”
“我说了，这不关你的事。”陈晋的语气斩钉截铁，“如果没其他事，请你离开。我还要工作。”
教室里传来脚步声，邢云迅速躲进对面的卫生间。他听见教室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然后是李薇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邢云靠在洗手台上，心情复杂。陈晋为了他放弃北大保送？这消息太过震撼，让他一时无法消化。
平静下来后，他走出卫生间，敲了敲美术教室的门。
“进来。”陈晋的声音传来。
邢云推门而入，陈晋正站在投影仪前，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你来了。”看到邢云，他的表情柔和了些，“这个光影的角度我一直调整不好，需要你的艺术眼光。”
邢云走过去，接过陈晋手中的遥控器，调整了一下投影仪的角度：“这样呢？”
“好多了。”陈晋点点头，“果然还是需要你。”
两人开始讨论项目的细节，但邢云的心思始终无法完全集中。他几次想开口询问保送的事，却不知如何启齿。
当工作告一段落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邢云终于鼓起勇气：“陈晋，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陈晋正在关闭设备，头也不抬。
“我刚刚...听到你和班长的对话了。”
陈晋的动作顿住了。他缓缓直起身，看向邢云，眼神复杂：“你听到了多少？”
“足够多了。”邢云走近一步，“你要放弃北大保送？为什么？”
陈晋转过身，整理桌上的资料：“那是我自己的决定。”
“是为了我吗？”邢云直接问道。
教室里陷入沉默。窗外的夜色浓重，室内只有投影仪冷却的轻微声响。
“不全是。”最终，陈晋轻声回答，“北大的确很好，但那不是我的梦想。”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邢云追问，“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陈晋抬起头，目光穿过窗户，投向远方的夜空：“我曾经想成为建筑师，设计能够经受时间考验的建筑。但现在...我更想做一些能够立刻帮助他人的事情。”
“比如？”
“比如开发廉价的建筑材料，让更多的人住上安全的房子。”陈晋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坚定的力量，“北大很好，但另一所大学在这个领域更有优势，而且他们提供了全额奖学金。”
邢云看着陈晋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他的选择。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但即便如此，他仍然无法接受陈晋因为他而放弃更好的机会。
“你不应该考虑我。”邢云说，“你应该选择对你最好的未来。”
陈晋转过身，直视着邢云：“你怎么知道什么是对我最好的？”
“北大是——”
“北大是很多人的梦想，但不一定是我的。”陈晋打断他，“邢云，三年前，我差点为了你以为的正确选择而失去最重要的东西。这一次，我想听从自己的内心。”
“那你的内心告诉你什么？”邢云轻声问。
陈晋的目光柔软下来：“它告诉我，有些东西比前途更重要。比如诚信，比如责任，比如...珍惜眼前人。”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教室里交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张力。邢云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在胸中涌动。
“陈晋，我...”他刚开口，教室的灯突然全部熄灭，整个空间陷入一片黑暗。
“又跳闸了？”邢云下意识地问。
“不像。”陈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整栋楼都黑了，可能是停电。”
黑暗中，人的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邢云能听到陈晋的呼吸声，能感受到他就在不远的地方。
“站在原地别动，我去找应急灯。”陈晋说。
邢云听见陈晋摸索前进的脚步声，然后是抽屉打开的声音。一束微弱的光亮起，是陈晋找到了一个手电筒。
手电筒的光在教室里晃动，最终停在邢云脸上。陈晋举着光，慢慢走近。
“你刚才想说什么？”他问，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手电筒的光从下方照上来，在陈晋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邢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期待和脆弱。
“我想说，”邢云深吸一口气，“无论你选择哪条路，我都会支持你。但请你，一定要选择你真正想要的，而不是你认为我想要的。”
陈晋的嘴角微微上扬：“这就是你想说的？”
邢云点点头，又意识到黑暗中陈晋可能看不见，于是补充道：“是的。”
手电筒的光晃动了一下。陈晋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又像是释然。
“走吧，”他说，“今天的工作就到这里。”
他们借着手机的光亮收拾好东西，锁好教室门，一前一后地走在黑暗的走廊里。手电筒的光在前方开辟出一小片光明，而其余的空间则被深邃的黑暗填满。
走到楼梯口时，陈晋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邢云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
“邢云，”陈晋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黑暗吞噬，“如果我告诉你，我的选择里确实有你的因素，你会怎么想？”
邢云屏住呼吸：“我会觉得负担很重。”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再次成为你人生的变数。”邢云诚实地说，“三年前的那次已经足够了。”
手电筒的光微微颤抖。陈晋沉默了片刻，然后轻声说：“你从来不是我人生的变数，邢云。你是我人生中少有的常数。”
这句话在黑暗中回荡，比任何告白都更让邢云心动。
他们继续下楼，没有再交谈，但某种默契已经在黑暗中悄然建立。走到宿舍区分手时，陈晋将手电筒塞到邢云手里：“拿着吧，路上黑。”
“那你呢？”
“我用手机就好。”陈晋拿出手机，点亮屏幕，“明天见。”
邢云点点头，看着陈晋转身走向教职工子弟宿舍区。手中的手电筒还残留着陈晋的体温，那温暖从掌心一直传到心里。
回到自己的宿舍，邢云打开手电筒，准备放在桌上。就在这时，他发现手电筒底部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是陈晋熟悉的笔迹：
「有些选择看似牺牲，实则是收获。因为真正的幸福，不在于你拥有什么，而在于你与谁同行。」
邢云拿着纸条，久久不能平静。窗外，停电的校园逐渐恢复了供电，一扇扇窗户依次亮起，如同黑暗中绽放的花朵。
而在他心中，某种情感也如灯火般，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在校园的另一个角落，有人正注视着从黑暗中恢复光明的美术楼，手中的手机上显示着一条刚收到的信息：
「第一步失败，他们比我们想象的更牢固。启动B计划，从邢云的艺术比赛入手。」
那人冷笑一声，回复道：「明白。这次不会失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