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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速之客 ...


  •   “吱——”

      破烂大门拖着步不愿意动弹。一只手抵住它的缓慢推着它往墙上靠去。

      叹气声糅杂在悉悉索索的塑料袋中,任天真将东西放在柜子上,慢悠悠滑下去换鞋,关了门他将东西转移到瘸腿桌子上,甩动手腕又一次叹气。

      “喵嗷。”

      小葵花立着尾巴走向任天真,两颗琥珀很是闪亮。任天真蹲下身,小葵花用头来回黏蹭他的膝盖,摩托车一样发动着。任天真伸手去摸它的脑袋,指尖点在它翘挺的小鼻子上,湿湿的还混着热气。

      “开完会了?”

      任天真不用抬头也知道说话的人是什么姿势什么表情,“这还用问,没开完我能回来?”

      秦澍走到沙发坐下,“你在会上偷吃鞭炮吗?”任天真抬头,有些疑惑。秦澍看着他那张憔悴的愁脸继续说:“不然怎么一点就炸?”

      任天真起身收拾桌上的东西,嘴角撇着,那张脸更凝重了。

      提前一周开会已经很命苦了,结果家里还有个大爷赖着不走,任天真恶狠狠地扯开打了死结的袋子,哗啦一声,土豆落到地上四散开来,咕噜咕噜的像是车轮在滚动。

      “啧!破土豆!”

      扯过袋子将食材分装好后,任天真拉开冰箱门,将它们放进去。他的冰箱容量不大,除了那个盒子单独一层留有空间外,其他地方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的。看着这拥挤,任天真满意地拍手,他故意从秦澍面前走过,腿挤着腿,裤子擦着裤子,而后瘫坐到沙发上。

      秦澍习惯了任天真的小动作,一开始他还有反应现在完全没心情了,又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任天真也不嫌累,每次还都用同样的招数,无聊。

      “喂,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走啊?”

      “不知道。”

      “又是这句话,就没有别的了。你在我家都快一周了,从初五到十二,从放假到我上班,你还真当这儿是酒店呢?”

      “酒店没这么烂。”

      “我说的是这个吗?!”任天真挪动屁股,弹射坐直,他歪着头瞪眼质问过去,“嫌弃什么啊,害老子睡这么久沙发,还敢挑三拣四,有本事就别住现在就滚。”

      “这本书是你写的?”

      秦澍举起手中的书,这是他两天前从那堆书里翻出来的,觉得书名有趣便读了几页,没想到内容还不错,索性继续读下去了,现在已经读到了三分之二。今早上他无意间翻到了最后一页,忽然看见三个熟悉的字——任天真——仔细一看竟然是编者的名字。他捏着那一页看完了编者后序,各种猜测全被推翻,不是同名也不是造假,真的是他知道的这个任天真写出来的!

      “有意见吗?我是大学老师,编写教材有什么好奇怪的?”

      秦澍看着手中的书,视线慢慢移到任天真脸上,他的表情耐人寻味,任天真被他看的不自在,理了理衣服坐得更挺拔了。

      “看什么看啊,有不懂的可以问我,只要你乖乖叫一声老师,我也是愿意教你的。”

      “呵。”秦澍将书扣在茶几上,他轻笑起来,可那笑声却并不轻松反倒是有些不屑。“任天真,你只是一个中城区的老师。”

      “是是是,中城区的老师哪里够格教你们上城区的学生呢,你想说这话是吧?随你怎么想吧,对我来说都一样,人不分高低贵贱,叫我一声老师就都是我的学生。”

      任天真语气严肃,眼神平漠,他拿过那本书端详起来。他在禾城大学工作的第二年,学院新增了“心智科学”专业,作为新开设的课程,学校很重视,学院自然也得从长计议,一连几个月,所有老师开完大会开小会,最终总算确定了新专业的任务安排——

      “任老师啊,虽说你才到我们学校不久,但你的教育背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想新开设的专业还是得由像你这样年轻的骨干教师来牵头比较好。”

      “侯主任,不是我推辞,新专业毕竟是学校的重点实验项目,我这样一个新人来牵头,万一……”

      “没得这话,你哪里算是新人,旁人不知道我可一清二楚啊。”侯主任推了推眼镜,镜面反射的光落在任天真眼里。任天真尴尬地咬唇,拒绝的话呼之欲出,侯主任不肯放弃,“任老师,我知道这事儿不好办,可我也的确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适合的人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在禾城,一切都是崭新的开始,她说过要你放手去做。你不相信我也总该相信她吧?”

      侯主任又推了推眼镜,借着手的遮挡他观察着任天真,已经搬出最后底牌了,要是再说不动,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任天真垂下眼,沉默的像伫立在路旁的杆子,脸上也像是刷了一层白漆看不到任何血色,侯主任皱眉:他脸色怎么一直这般苍白,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现在竟也没多少变化。

      正前方墙上的时钟兀自跳动,滴答滴答时强时弱,听得侯主任有些坐立不安,他仿佛是在煎熬的等待着判决。

      “我……”

      侯主任提着气,四只眼睛都充满期待。

      “我……”

      侯主任不自觉攥紧了圈,指尖深嵌掌心,青筋盘结交错。

      “我……”

      “哎呀,你!?你到底要说什么啊?你倒是说啊!”侯主任爆发了,一口气沉下去差点没回上来,他的嘴左右扯开,牙齿哆嗦着下唇。

      任天真被他的反应惊吓住了,立刻被囚禁在凳子间动弹不得,结结巴巴的,“那我,就试一试,吧。”

      “真的!”侯主任大手一挥,桌子哐当一抖,“你不许反悔,不然我可跟你没完啊!”

      任天真点点头,侯主任的脸瞬间放晴,他拉开柜子从里面抱出一摞资料砸到任天真面前,他的手夸张地拍打着最上面的一本,“任老师,这些就交给你了,需要什么就跟我说,只要你开口我一定满足。”

      抱着那摞资料,任天真路都看不见了,走得东倒西歪的,不知为何他总能隐约听见一阵令人发寒的笑声,一定是侯主任!从搬出这些东西那一刻他的笑容就没下去过,简直天生刻在脸上似的,而当任天真反应过来自己上当时,侯主任已经出差去了。

      “侯东,你这个老骗子!”

      不知道第多少次了,任天真写累了就骂、想起来就骂,侯主任成了他那段时间最念念不忘的人,以至于他在编者后序中都将侯主任写了进去,结果却被审核员给毙了。任天真气不过跑去审核部问原因,审核员笑着说:“任老师,我们只接受感谢他人和批判自我噢。”

      任天真愣住了,拖着步子回到学校,就在所有老师都以为他接受现实放弃抵抗时,有人突然发现,侯主任的办公室没了,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侯主任是在专业开课一个月后才回学校的,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将新办公室搬到了离任天真最远的一栋办公楼……

      “哒——”

      任天真身体一抖,随后被定住了。

      秦澍收回手,看着任天真脸上诡异的笑容,他嫌弃问到:“你想什么呢,这么猥琐。”

      “关你什么事。”

      对于任天真莫名的怒气,秦澍已经见怪不怪,他抢过书。

      “你不是都看完了吗,怎么还看?”

      回应他的只有翻书声。

      任天真瘫回沙发,书声渐渐小了,身体被拔了塞子,气散了轻飘飘的,眼前朦胧起来,人也好物也好全都晕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了。

      许久没见动静,秦澍保持着原有姿势,只用余光悄望。他慢慢坐直,动作很大但很轻,望了半刻,对面仍旧歪斜着没有任何反应。卡片被放在书中当作了书签,秦澍的呼吸不自觉地跟着任天真的胸口起伏,指尖摩挲着封面,眼睛流转在侧脸,第一次,他产生了比困惑更迷惘的情绪:能写出这种文字的人,日子怎么会过成这样?

      将书倾倒,最后一页再度出现,编者后序不似前文强调理论逻辑,它是脱离逻辑又充满理性的自述,任天真的签名印在最后一行,和本人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他的签名倒很隽秀。

      “字如其人果然是假话。”

      秦澍莫名开心起来,连带着看向任天真的眼神也爽利许多。正巧这时,睡熟的人动了,没了沙发的支撑身体便溜冰一样顺滑而下,忽然的偏移惊醒了任天真,他迷迷糊糊开了条缝,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轻叹了口气,很快又被拽回梦境。

      感受到身旁的气息,秦澍立刻藏起情绪,冷睨着任天真。他进了卧室又很快出来,过了会儿,他又走到阳台将门关严,冷气随着他侵到任天真脸上,任天真睡得沉,脸上浴着的绯红替他挡住了冷色。

      “嘭嘭嘭!”

      忽然,锈色大门被锤得剧烈咳嗽起来。任天真猛地惊醒,眼中的迷茫被心跳抖散,他像被掰弯的钢筋一样僵硬挺身,身上的被子堆在腰间,冷气奔扑而来,酡红竟也难以抵挡。

      “嘭嘭嘭!”

      又是一阵咳嗽,任天真惊恐地看向秦澍,秦澍停下手上的动作,看不出情绪。任天真跳下沙发,胡乱趿拉着拖鞋,仓皇迈步,结果一脚踩空往前倒去。

      看着发青的一张脸,任天真像是被人扒开眼皮露出里面的眼球,门又响了,任天真想要起身,眯着眼一顿借力,从秦澍的肩膀撑到胸口,总算是站起来了。穿好鞋,趁秦澍没注意,他挤了出去。

      “开门啊!任天真!”连枝敲得不耐烦了,要不是连星也在旁边,她真可能一脚把门踹开。看着连星可爱的小圆脸,她抬手把住连星的脑袋摇动起来,连星拉紧书包带子,痛苦地皱成苦瓜。

      “连枝!怎么是她!”

      任天真无头苍蝇一样,顿在门前,进退两难。

      “天真啊,快点开门啊!”

      连枝的声音像极了铡刀,悬在任天真的脖子上。任天真满脑子只有一句话:“怎么办怎么办?”

      秦澍走近,任天真台风似的旋袭过去,裹挟着秦澍在狭窄的屋子里飘荡,嘴里念着:“快躲起来快躲起来,不能被她发现,不然我们都得完蛋,躲!躲!躲哪儿啊?”

      台风盘旋在十字路口像是平息了,秦澍挣脱出任天真的控制,还没说话,就又被抓住了,任天真将他推进厕所啪的关上门,黑暗将至光明复还,厕所门开了,秦澍又被扯了出去,他盯着任天真慌乱的后脑勺,终于忍不住了,他反手控住任天真,将他牢牢压制在墙上。

      连枝的声音又来了,任天真心急如焚,急促的呼吸砸在秦澍手背,他扭动着想要挣脱束缚。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外面的人你认识。”

      “认识认识,你赶紧躲起来,不能被发现!”

      “既然认识,慌什么。”

      任天真愣住了,呼吸瞬间静止,他看向秦澍,眼神复杂。秦澍皱眉摸不准他的变化。忽然,安静的人爆发了,秦澍被推开反压,任天真伏在他耳边,呼吸低沉,骂道:“你个神经病!听不懂人话是吧,我让你躲就躲!”

      秦澍被拽到床上,任天真用被子蒙住他,可无论怎么看还是觉得不对,于是又掀开被子,将人拽起,“不行不行,万一到卧室怎么办。”

      秦澍坐在床上,慢悠悠地整理衣服,看着任天真跟热锅上的蚂蚁那样不安,他想到什么,于是笑出了声。

      任天真快要分裂了,脑子被切成几块,偏偏这时秦澍还敢笑,他气得揪住秦澍的衣领,刚被整理好的衣服又乱了,他想将秦澍拽到面前,结果力气不够没拽动,为着不输气势,他跪到床上将脸凑近。秦澍淡然地接受了任天真的愤怒,盖住任天真的手,只一拧,衣领就松开了。

      “嘭!嘭!嘭!”大门已是强弩之末,血糊在喉咙,声响越发闷重了。

      任天真捂着手腕,表情痛苦,无力的跌坐在床上。他半仰起头,本是要骂人,却看到了秦澍身后的衣柜。“叮——”任天真双眼放光,哪里还顾得疼痛,他扑上去抱着秦澍从床的这头滚到那头,两人悬在床沿,任天真压在秦澍身上,他拉开柜门,眼睛更亮了。

      秦澍的脖子倒钩在床边,身上压着大面积的重力,他不再淡然,面上的红挑起皮下青筋,从太阳穴蔓延到脖颈。拉开的柜门就抵在他的脑袋上,任天真的手臂与他的脸平行。身上的力在移动,任天真翻身下地,秦澍总算呼吸顺畅了,他迅速起身坐在床边,任天真被他盯得发毛,不过这眼神太熟悉了,任天真几乎每天都要吃上这样一眼,现在都免疫了。

      “快进去。”

      “不进。”

      “快点,别磨蹭了!”

      任天真撸起袖子咬紧牙,抓着秦澍就要往衣柜里塞。他的衣柜真的很小,里面放着他一年四季要穿的衣服和要用的被子,上几层是一点缝都没有的,唯一还算空旷的就是最下面一层了,因为放拿都不方便,任天真便很少使用。此刻,任天真有些庆幸:还好没使用,否则现在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快点吧!”

      两人推着拉着,焦灼间,不知道怎的听见一声闷响,可任天真没有心思细想,咬牙继续推人,或许是他有如神助也或许是秦澍幡然醒悟,总之这下他真的将人推进去了。

      可秦澍刚进去就扒着台面要出来,任天真急得使尽全身力气,“轰隆”一下,将秦澍的头按下去,只听见又传来一声闷响,任天真吓得伸长脖子,趴下往里看,秦澍宛如弯折的竹子锢在柜子里,他垂着头不知情绪,亮光勉强照拂在台面,微弱的白光可怜那最低下的黑暗,好心送了些进去,全然落在秦澍的下颚角,他的咬肌紧绷着,突出棱角来。

      “喂,没事吧?你忍一忍啊,忍一忍!”

      合上柜门,秦澍消失在黑暗中。任天真看了最后一眼,为自己默哀:完了,我死定了!

      怀着绝望和悲戚,他打开大门,推了个锐角出去。

      连枝两手抱胸,“啊哈哈哈!天真!你还舍得开门啊!”她的笑容转瞬即逝,冷眼审问起来。

      门被拉成直角,连星攥着书包带子,默默走出,仰头学姐姐说话,“天真!你还舍得开门啊!”

      “哈,哈,哈。”任天真被自己的笑呛住了,连忙扶着柜子吞咽。

      连枝大摇大摆地进了屋,连星跟在她后面,路过任天真时对他挤眼,两人快速交换眼神,任天真瞬间明白情况,他警惕地看向门外确定没有其他人后,嘭的把门关上,风吹起他的额发,他才发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

      “天真,你在家干嘛呢,我敲这么半天也不来开门。”

      “我刚刚在睡觉,所以没听见。”

      “是吗?”

      “是啊,你看,被子不就在哪儿啊。”任天真指着沙发上的被子,他记得自己瞌睡前没盖被子啊……不管了不管了,先应付了再说。

      连枝点点头,顺势坐到沙发上,手探进那床被子。

      “连枝,你找我什么事啊?”

      “噢!”连枝惊呼一声,就好像是在任天真的提醒下才想起了某件事,她招过连星,连星端正地坐在她身旁,她抬手指了指连星,“呐,连星明天就要去学校了,我今天有事没法帮他检查作业,所以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啊!”

      “啊什么啊?天真,你可是答应过我要给连星辅导学习的,现在不就是你效力的好机会嘛。”

      “……”

      “你别又这副死鱼眼看着我,我今天真有事,不然不会来找你。”

      “什么事?”

      连星噗呲站起来,像是检举揭发一样控诉:“她要去约会。”

      任天真不敢相信,歪头看连星,小家伙一脸认真,眼神里写满了“一定要相信我”。任天真又看向连枝,她正在欣赏自己的手,翻来覆去越看越满意,终于她察觉到任天真的眼神,漫不经心地看回去,“没有啦,我是去谈生意的,接了个大单,得亲自去验货。”

      “真的?”

      “嗯~”连枝撩开右肩的发丝,动作很是漂亮。

      任天真才不吃连枝这套,她每次来哪里是求人帮忙分明是分派任务,不过现在他也顾不得这些了,只想着连枝赶紧离开,“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谈生意哪里有时间期限,万一货不好还得掰扯呢,再万一价太高还得压价呢。总之,你查完作业就让他回家吧,钥匙在他包里。”

      “行吧。”

      连枝又交代了几句,便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她忽然转头看向任天真。任天真眼神闪躲,避开和她对视,眼瞅着连枝不肯放过自己,任天真开口问:“你看着我干嘛?”

      “天真,你脸好红啊,不会是病了吧,要是病了可得告诉我,别传染给连星。”

      “去去去,狗嘴吐不出象牙,什么叫别传染给连星,我不是人?你就这么对我?”

      “我管你干什么,自有那在意你的,可惜你又看不见人家。”连枝笑着推开门闪躲出去,一溜烟人就不见了。

      任天真一时失神竟忘记了反驳,他拖着身体回到客厅,连星瞬间谄媚迎上去,抱住他的大腿,泪眼汪汪的,“哥!快救我!”

      一听这话,任天真的心凉了半截,每次开学前一天,连星就背着小书包来找他,明面是检查作业,实际是来找他帮忙补作业!年年如此,就没有一次是写完了的,总是要在最后一天创造奇迹。

      “又剩多少没写?”

      “不多的。”连星眨巴眨巴眼睛,可怜得紧。

      任天真拉开他,两人分坐在沙发上,“说实话,上次你也说不多不多,结果呢,我手都要写断了。”

      “就……”连星支支吾吾不肯说,任天真打掉他伸向小葵花的手,一脸严肃,连星撅嘴,身子轻微摇晃,“就……可能比上次少一点点吧……”

      “什么!”任天真倒吸一口气,“那还摸什么猫,快点拿出来写啊,连星,你真是要整死我啊,要是被你姐知道,不抽死我们才怪。”

      任天真将小书包翻过来,哗啦哗啦,瞬间掉出三本练习册和一沓作业本,他又开始叹气了,情况果然如他所料的糟糕,估计今天这手也是保不住了。移开茶几又搬来两个凳子,任天真觉得屋内有些暗,抬头看去才发现是阳台的窗帘移了位置,想是小葵花又偷偷抓窗帘了。拉开窗帘,任天真嘀咕起小葵花,小葵花停止舔毛,喵喵喵的为自己辩驳,却是毫无用处,任天真根本不相信。

      ……

      撕掉一页,又撕掉一页,看着越来越薄的作业本,连星眼里全是对完成作业的渴望,而任天真却愁眉不展,好歹自己也老师,怎么能帮着学生一起撕作业,可撕都撕了,只要所有作业本都一样厚,那就不会被发现了吧。

      “哥,我好饿啊,有没有吃的啊?”

      “你怎么又饿了,这才几点?”

      “哥,都十二点半了,该吃午饭了。”

      “啊?”任天真停住笔,从被子里翻出自己的手机,“还真是十二点半,都写了快两个小时了,两个小时……哎呀!”

      连星吓了一跳,担忧地抬起头,任天真已经站起身,他徘徊在房门外,左手打着右手。连星托着下颌,眉毛聚在一起,他不知道任天真怎么了,却也感受着任天真的情绪,“哥,你怎么啦?”

      “没事啊,我没事,你继续写,我,我回房间拿个东西。”

      任天真被连星一激,只能硬着头皮进房间了,他小心推门,透过门缝看见衣柜还是合上的,于是才下了决定,飞快钻进房间抵住房门,一只手拍着胸口给自己安慰,他的视线从脚下慢慢升起,地板、床脚、床框、床垫、床单、床……床上坐着个人,是秦澍!

      “哎!你出来啦!”任天真不知死活地问话,语气竟还有些惊喜。

      秦澍在看书,任天真擦着墙靠过去,他觉得这一幕跟平常相似又好像有些不同,衣服磨着墙刺啦刺啦的,他停在距秦澍还有两步的地方,他终于找到不同之处:之前秦澍都是左手拿书右手翻页,现在却是右手拿书左手翻页。

      任天真心里吹起了唢呐,好像是送葬的调子,他抬脚往后退,可步子还没落呢,秦澍却先看了过来。

      “想去哪儿?”

      “嗯……不去哪儿啊……”任天真陪着笑,腿莫名有些发颤。

      秦澍手上翻了页,他看着任天真,声音很轻,语气很平,“是吗?”

      “是……吧……我,我。”任天真说不出话,只能尴尬笑了两声。

      秦澍忽然放下书,动作幅度不大,可还是吓到了任天真,预感不妙他拔腿就跑,可还没跑两步就被抓了回去。任天真连忙道歉,声音也颤抖起来,但秦澍怎么会放过他。

      秦澍将他死死压在床上,扯过被子盖住他的头,见有缝隙还替他贴心的捂得严严实实的。任天真被夺了视野和呼吸,身体本能的反抗,手脚张舞着,摸到什么就抓住什么,细碎的呜咽从被子里爬出,然后是痛呼。

      任天真不知道抓到了什么,总之软软的,他想反正是秦澍身上的,于是更使劲了,结果越抓越奇怪,怎么又软又硬的?

      “啊!痛!”

      那只手瞬间被折到后背紧贴脑后,任天真发出尖锐呼叫,可隔着被子声音乱作一团也分不清是真还是假。

      直到被子里没了声音,也没了反抗,秦澍才掀开被子放任天真出来。任天真像一只被割喉的鸡,只是张开嘴,再没有其他动静,喉管漏了风,每一声喘息都带着哨音。

      秦澍乜斜着眼,嘴角平着似笑非笑。

      唢呐吹到最后一节了,任天真挑开眼皮,睫毛无力颤动着,半个黑眼珠都淹没在下眼睑,剩下半个又是死鱼一样了。

      “狗东西,你这是滥用暴力杀人未遂,我要告你!”

      “滥用暴力,杀人未遂。你倒是会给自己找罪名。”

      任天真用发软发酸的手将自己撑起来,他抖着,衣服在打斗中凌乱,领口歪向左侧露出大片皮肤,因身体斜着锁骨突出的格外明显。秦澍移开视线,想了想拿起书敲在任天真那只抖的如风中飘带一样的手臂上。任天真吃痛,扑通一声摔回床上。

      “你!”左手不行,还有右手,任天真倔强地翘起右手食指,控诉秦澍,“你忘恩负义。”

      “什么恩什么义?”

      “狗东西!啊呸!”

      任天真发了狠,为着气势硬逼着自己坐起来,两人一左一右各占一方,任天真嘴巴开合,无声骂着。

      “你嘴巴抽筋啊。”

      秦澍一把火又点燃了炮仗,引线越来越短,硝烟四散开来,炮筒咵嚓起飞打在他身上。

      他险些被这一股力撞得支离破碎,他拧着任天真的手拽到两人腰腹之间,任天真蓄着力一点一点压在他身上,直到后腰悬空了,他这才明白任天真打的什么主意,原来是想把他撞到床下边去。有趣!秦澍加重手劲,他玩味地欣赏任天真那张千变万化的脸,那就看看到底谁先下床。

      任天真咬牙威胁:“你放开我!”

      “好啊。”

      任天真没想到秦澍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心里升起浓浓的不安,可他的手能动了,秦澍真的放开了他。他见缝抽出右手,欣喜刚冒出就被踩灭了,秦澍抓着他的左手,借力一推,顷刻间,两人便换了地位,秦澍在上他在下。任天真用屁股顶床往上蠕动,秦澍当然不给他机会,拽高左手夹紧双腿,任天真被钉在原地吊在半空,他歪着头很是倔强。

      秦澍一手吊着任天真,一手拢住任天真的领口。他很喜欢这种倔强的表情,人总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死到临头依然无所畏惧,认为死亡是最高殊荣的赞礼,于是甘愿为那子虚乌有慷慨赴死,可惜,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不会改变,只有活着的才能拥有一切。

      “你们,在干什么?”

      连星站在门口,小小的人儿站成一个大字,嘴巴垭口一样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床上的两个人。

      秦澍和任天真一齐望向门口,两人第一次这么默契。空间被冻结了,任天真浑身发凉,秦澍松开手,他落到床上又微微弹起,他碎裂了,冰碴银针一般扎进他的身体。

      铛铛铛铛……

      刀敲击着菜板,厨房里滚着热气,任天真站在雾中。客厅里,连星埋头赶作业,书页频繁翻动,算是附和厨房的声音,秦澍坐在任天真之前坐的凳子上,盯着面前的凌乱发呆。

      “噗嘶噗嘶。”

      秦澍闻声看去,连星一脸好奇,“你们什么关系啊?”

      “没关系。”

      “不可能,没关系你躲他房间干什么?”连星害怕被任天真听见,缩着脖子叫嚷,手中的笔触在纸上。

      “我没躲。”

      “别装了,还没躲,大人就是喜欢撒谎。”

      “随你怎么想。”

      “哼,你就是撒谎。”连星低下头发现笔尖晕出一个小墨团,他赶紧用手指擦拭,结果只染了一层黑色在指头上,他咕囔着嘴巴吹气,写不完根本写不完,怎么还有这么多作业啊,早知道就早点写了,现在怎么办啊!他的眼珠圆溜溜的从天花板转到地面,又从胸前转到对面,他俯身向前,屁股拱起,他咬着笔帽,小心翼翼。

      “噗嘶噗嘶,我跟你说个事。”

      秦澍看着靠近自己的小鬼,漫不经心地抬眼,“没兴趣。”

      “我都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有没有兴趣?”

      秦澍正眼瞧着小鬼头,等待着他的后话。连星抓住机会赶紧继续,“要是你帮我补作业,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绝不说出去!”

      “呵。”秦澍嗤笑一声,暗道:自以为是的小鬼。

      连星着急的恨不得跳起来,可他不能,他只能将身体压的更低,完全贴在茶几上,“你笑什么!”

      “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

      连星颤抖着,嘴巴哆嗦起来,他埋头躲开那双眼眸,缩回原位拉开和秦澍的距离。墨色穿透纸背,他却不在意,只继续写着,一页接一页,再没有抬头……

      摆好饭菜,任天真叫连星过来吃饭,他没叫秦澍,故意的。秦澍自然也不需要他唤,自觉地就走到位置上。连星拖着身体最后一个上桌,见小家伙一脸忧郁,任天真用胳膊肘轻轻碰撞过去,连星抬头,心不在焉的,任天真用两人才懂的暗号询问怎么了,连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瞥了眼秦澍后才快速摇头。

      任天真觉得有些奇怪,可又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索性就忘了。

      连星毕竟年纪小,要他一句话不说闷头吃饭,那和打赌输给最讨厌的同学有什么区别!小家伙喝了口汤,咂巴起来,“哥,你怎么这么爱喝菌子汤啊?”

      秦澍微微愣了片刻,而后继续吃饭。

      任天真吸溜一口汤,婉婉道来:“菌子多好吃啊,怎么做都好吃,你还小不懂它的美味,以后你就明白了。”

      “难道不是因为它便宜所以你才老买它嘛?”

      “咳咳咳——”未完全吞咽的汤水骤然翻涌,任天真剧烈咳嗽起来,碗落到桌上转了几圈,兹拉兹拉的像是3D音频。一张纸被递到任天真面前,他连忙接过顺势看向递纸的人,秦澍自顾自吃饭并未看任天真,若不是那只手,很难相信那张纸是他递过来的。

      任天真原是不打算多做解释的,可不知怎的,他莫名有些恼火,筷子敲在连星的碗边,“吃饭少说话,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上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姐一样开饭店当大厨啊!”

      连星撅嘴还想反驳,任天真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小家伙立刻噤声把头埋进碗里。任天真端起碗喝掉剩余的汤,碗盖住脸,右眼若隐若现,正好能看见秦澍,不知道是不是汤放凉了,喝着没什么味道……

      擦干最后一个碗,帕子搭在水管上,检查好窗户,任天真一边走一边脱掉身上的围裙,红格子围裙被揉成一团用来裹掉手上残留的湿润,完成任务后便又回到最初的地方,安静的在挂钩上恢复原样。

      哒哒哒的声音从厨房一直到响到客厅。

      “哥,你快点来帮我写吧。”连星埋头苦写,火星落在纸上,一口气就烧掉数行。

      对于连星如此狂野的补作业方法,任天真完全没眼看,一页一页的鬼画符怎么可能应付得了老师的检查?可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先写完再说吧,被发现了大不了就是被连枝骂一顿。任天真点点头对自己的想法表示肯定,他拿起作业本结果翻来翻去,竟然发现作业本已经写完了,“嗯?”他疑惑到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那个已经写完啦,他写的。”连星指了指坐在一旁看书的秦澍,悄声同任天真嘀咕。

      “他?”任天真皱眉,对连星的话表示震惊。连星小鸡啄米一样使劲点头,抬起屁股凑到任天真身前,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耳语:“哥,我有话想跟你说,我总觉得我好像……”

      “啪嗒!”

      书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塞音,两人的对话被打断了。看着自己心爱的藏书摔到地上,任天真心疼的不行,立刻蹲下身捡起来小心擦拭着,随即白了秦澍一眼,秦澍耸肩摊手,坦荡的完全不在乎。放好书,任天真想续上刚才的话,可连星却死活不肯抬头,握笔的手紧得发白,断断续续的鬼画符,失去了术力。

      开门前,任天真忽然下腹收紧,他叫住连星,转身冲刺,连星撒腿追上他。

      “你跟着我干嘛?”

      “我要尿尿!”

      “我先去,你等着。”

      “我要跟你一起!”

      “你得学会独处!让我先!”

      “我是小孩。”

      “这种事不分大小,小孩更要忍,小不忍则大不举!”

      “不要!”

      连星扑到门上,额头鼻尖两抹红,他使劲摇动门把手却是一无所获。一阵寒气爬上脊背,他转过身紧贴在门上,人影越走越近,瞳孔的亮光被黑暗遮盖,电报一样的喘息消失了……

      打开门,任天真浑身轻松,水珠跃出指尖散落在空中,“连星,快去吧,我出来了。”

      连星坐在沙发一角,大半屁股都悬在空中,完全靠腿和腰背支撑着全身。

      “你怎么啦?憋不住了,抖成这样。”任天真打趣着,把住连星的肩膀推他去厕所,“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不去了。”连星起身越过任天真走向大门,他的声音又轻又弱又沉。

      “真不去啦?憋坏了可别找我啊。”

      “嗯,走吧。”

      破烂大门吱哇吱哇叫唤起来,两人的身影消匿在黑暗中。

      路上,任天真好几次和连星搭话都没得到回应,送连星回家后,他又试图找话题,可连星只说自己累了想睡觉,他躺在床上叫住任天真,任天真走回床边,可他忽然又说没事了,任天真不放心,将手搭在连星额头上,温润的触感表明没有发烧,这下他更疑惑了,他想再多呆一会儿,可连星却催促他赶紧回去,实在拗不过,他也只好离开了……

      天边残留的一方灰白消失了,路灯亮起顷刻续上白昼,阻断夜幕的吞噬,秦澍从阳台走近屋内,腰间传来一阵酥麻,拿出手机:

      “目标已解决,速走。”

      厨房昏黄的灯光氤氲着一个身影,秦澍盯着看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收了手,寒光回鞘发出细微响动。

      路灯被夜幕盖住,哄着睡着了。月亮悬在高空,渺小又夺目,晚归的人摇晃在街头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一辆车停在路旁,一个醉酒的男人软绵绵的趴在车窗上,看着车内的人他痴痴笑起来,酒气喷撒在车窗糊在他的脸上,他撑起身,嘴巴像下水道匝口一样淌出污秽,他试着拉开车门,结果脚一滑摔在地上,分明是人,痛呼声却和屠宰场的猪一样哼哧哼哧的。

      男人的眼睛发着精光,嘴角挂着痴笑,他踉跄起身,几番努力后终于拉开了车门,他笑起来,“嗬嗬”,汗津津的污浊的肥手向前伸去,他呼唤着,嗓音黏腻。

      一道银光飞驰而去。

      刹那,男人枯树一样往后倒去,瞳孔散开,肌肉僵直,眉心嵌着一根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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