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陆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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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是在一种极度不安的浅眠中惊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陌生的环境让他浑身一僵。身下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床垫，盖在身上的丝被轻若无物，却带着与那个男人身上相同的、冷冽的雪松气息。空气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低鸣。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卧室，设计风格与昨晚见过的客厅一脉相承，是现代极简与低调奢华的结合。巨大的落地窗外，天光已经大亮，曼谷的城市天际线在阳光下显得清晰而遥远。房间里的每一件摆设都透着价格不菲的质感，但也冰冷得没有人气。
这里不是医院，不是他租的那个狭小破旧的公寓，更不是他江南的老家。
这里是那个名叫陆散，或者说阿散的男人的地盘。一个赌场之王的地盘。
恐慌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他昨晚是怎么睡着的？记忆的最后，是蜷缩在沙发角落，在极度的疲惫和无法抵抗的恐惧中，意识渐渐模糊，然后……然后好像有人把他抱了起来……是那个男人？
这个认知让林溪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夹杂着羞耻和更深的惶恐。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赤脚踩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试探着拧动门把手。
门锁着。
果然。他心底一沉，一种被囚禁的绝望感漫上心头。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母亲的医药费，不知所踪的未来，还有这个身份不明、意图不明的危险男人……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林溪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弹跳起来，迅速退到离门最远的角落，紧张地盯着缓缓推开的门。
进来的不是阿散，而是一位穿着素雅泰式传统服装、面带温和笑容的中年女人。她手里推着一辆精致的餐车，上面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食物——热气腾腾的粥点、精致的虾饺、新鲜的水果，还有一杯牛奶。
女人看到林溪戒备的样子，并不惊讶，只是微笑着用泰语说了句什么，大概是“早上好”之类的问候。她将餐车推到房间中央的圆桌旁，然后对着林溪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
林溪站在原地，没有动。他饿得胃部微微抽搐，但对陌生环境和食物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女人见状，也不勉强，只是又笑了笑，便安静地退了出去，并再次将门带上。林溪听到落锁的轻微“咔哒”声，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盯着那桌香气四溢的食物，挣扎了很久。最终，求生的本能还是战胜了恐惧。他慢慢地挪到桌边，迟疑地端起那杯温热的牛奶，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温暖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他又拿起一个看起来最安全的虾饺，咬了一小口。
味道很好，是他从未尝过的精致。
但他吃得味同嚼蜡。每一口都像是在确认自己此刻荒谬的处境——一个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穷小子，被一个□□大佬囚禁在豪华的牢笼里，原因不明。
吃完东西，他无所事事地在房间里踱步。这个卧室附带一个极其宽敞的浴室，里面按摩浴缸、干湿分离的淋浴间一应俱全，架子上摆放着全套未拆封的高档洗浴用品。衣帽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件和他身材相仿的崭新睡衣和家居服挂着。
一切都显示着，这里是一个临时的、却为他精心准备了的“客房”。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林溪从最初的恐慌，逐渐变得麻木。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如蚂蚁般穿梭的车流，感觉自己被隔绝在了整个世界之外。
直到下午，房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进来的是阿散。
他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深色的泰丝衬衫，只是款式更为休闲，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似乎刚处理完事务，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那双灰绿色的眼眸在看到林溪时，依旧锐利而充满审视。
林溪在他进来的瞬间就绷紧了身体，下意识地又往窗边缩了缩。
阿散的目光扫过餐车，看到食物被动过，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满意。他没有立刻靠近林溪，而是走到沙发边坐下，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一份文件翻阅，仿佛林溪只是房间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这种无视反而让林溪更加不安。他宁愿对方说点什么，哪怕是他听不懂的泰语，也好过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阿散放下文件，抬眼看向他，用泰语说了一句什么。
林溪茫然地看着他。
阿散似乎觉得有些麻烦，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茶几的玻璃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林溪的注意。然后，他指了指林溪，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做了一个代表“说话”的手势。
“（我们……得找个沟通的办法。）”
林溪隐约明白他在为沟通障碍烦恼，但他无能为力，只能更加无措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阿散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昨晚那支钢笔和一本厚厚的便签本。他回到沙发，将纸笔推到林溪面前，然后指了指自己，在纸上写下了“（阿散）”和“陆散”，又指了指林溪，示意他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是一个明确的指令。
林溪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拿起笔。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在洁白的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林溪”两个字。他的字迹清秀端正，带着学生气的干净。
阿散凑近了些，看着那两个字。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林溪。林溪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阿散看了一会儿，然后拿起笔，在“林溪”旁边，模仿着他的笔画，有些笨拙地、一笔一画地写下了“林溪”两个字。虽然结构略显松散，但居然大致不差。
写完后，他抬头看向林溪，眼神里带着询问，像是在问“我写得对吗？”
林溪有些惊讶于他的模仿能力和……这种近乎幼稚的互动。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阿散似乎被这点小小的成功取悦了，嘴角的弧度明显了一些。他继续在纸上画了起来。他先画了一个简陋的床的图案，然后指了指林溪，又指了指卧室的方向，最后画了一个表示“？”的问号。
他在问“睡得好吗？”。
林溪看懂了。他抿了抿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睡得好吗？在这样一个地方，他怎么可能睡得好？但他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阿散又画了一个餐桌和食物的图案，同样投来询问的目光。
林溪再次点头。
接着，阿散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他画了一个简易的医院十字标志，然后看向林溪，目光带着探究。
林溪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明白了，这个男人在问他的困境，问他在医院里的亲人。一直强压着的担忧和绝望瞬间冲垮了堤坝，眼眶迅速泛红，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他看到阿散的表情似乎凝滞了一瞬。
林溪慌忙用手背去擦眼泪，但越擦越多，压抑的抽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不想在这个危险的男人面前示弱，可情绪一旦决堤，就再也无法控制。
阿散看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哭得无声却破碎的样子，眉头微蹙。他没有出言安慰——语言不通也做不到。他只是沉默地看着，灰绿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情绪在翻涌。
忽然，他伸出手，不是碰他，而是将那张画着医院标志的纸，轻轻抽走，然后，当着林溪的面，慢条斯理地，将它撕成了碎片，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林溪抬起泪眼，不解地看着他。
阿散重新拿起笔，在干净的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方块，代表房子，然后在房子外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叉。接着，他指了指林溪，又指了指脚下的地面（这个套房），最后，他用笔在那个代表房子的方框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删除的斜线。
他的意思清晰无比：外面的麻烦（医院的债务），解决了。你，留在这里。
林溪彻底愣住了，忘记了哭泣。解决了？怎么可能？那笔钱对他来说是天文数字！这个男人……他是什么意思？替他还了债？代价是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茫然让他呆立在原地。
阿散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完成了宣告，便不再理会林溪的反应，起身走向酒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林溪看着他的背影，心乱如麻。他不敢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尤其是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这更像是一笔交易，一笔他用自己都无法估量的东西，换来的交易。
他想问，想弄明白，可语言像一堵厚实的墙，横亘在他们之间。
就在这时，阿散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走到窗边，用泰语低声交谈着。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林溪能感觉到，电话那头汇报的事情似乎有些棘手，因为他周身的气压稍微低了一些。
挂断电话后，阿散站在原地，看着窗外的城市，沉默地喝完了杯中的酒。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林溪身上。
林溪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阿散朝他招了招手。
林溪犹豫着，脚下像灌了铅。
阿散没有催促，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一种天生的、不容抗拒的威压。
最终，林溪还是屈服了，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在离他还有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阿散似乎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他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林溪的手腕。
林溪吓得一颤，下意识地想挣脱，但对方的手像铁钳一样，牢牢地箍着他，力道之大，让他手腕微微发痛。
“放开……”林溪用中文挣扎，声音带着哭腔。
阿散没有理会，只是拉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书桌前。他松开林溪的手腕——那里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红痕。然后，他拿起那本便签本和笔，塞到林溪手里，又指了指自己。
林溪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阿散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然后指向林溪手中的笔和纸。
“（把你心里想的，用泰语说出来。）”
他不是在请求，而是在命令。命令林溪，开始学习他的语言。
林溪握紧了手中的笔，指尖泛白。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深邃难测的眼睛，看着他因为昨晚抱他而可能残留的、微不可查的一丝温和假象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赌场之王的、赤裸裸的掌控欲。
他明白了。
外面的债务或许解决了，但他陷入了另一个，可能更为危险的牢笼。而在这个牢笼里，他首先需要学会的，是听懂主人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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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 章 完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陆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