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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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在林溪手中攥得死紧，指尖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留下冰冷的白。
他看着摊开在面前的崭新便签本，雪白的纸页像一片无垠的雪原，而他被要求在上面留下第一串陌生的、属于囚禁者的印记。阿散就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没有催促，但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他的脊背上，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开始吧。）”
阿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清晰地吐出那个林溪已经知道的发音：“（阿散）”
然后，他指向林溪，等待着。
林溪垂下眼睫，盯着纸面。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反抗是徒劳的，逃跑更是天方夜谭。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屈辱感，颤抖着手腕，用钢笔在那片雪白上，极其缓慢、极其笨拙地，临摹下三个扭曲的泰文字母——（阿散）。
笔画顺序是错的（？），结构松散，甚至有些歪斜，像初学写字的孩童的涂鸦。与他之前工整清秀的汉字“林溪”相比，简直不堪入目。
写完后，他几乎不敢抬头，耳根烧得厉害，为自己这拙劣的模仿感到难堪。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声，分辨不出是满意还是嘲弄。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覆上了他握着笔的手。
林溪浑身剧烈地一颤，下意识就想挣脱。那手掌的温度比他想象中更高，带着干燥的温热和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他的手连同笔一起，牢牢包裹。
阿散没有给他挣脱的机会。他俯下身，胸膛几乎贴上林溪的后背，雪松混合着淡淡威士忌的气息瞬间将林溪完全笼罩。他握着林溪的手，引导着那支笔，在歪歪扭扭的“（阿散）”旁边，重新写了一遍。
他的力道沉稳，笔画流畅，带着一种天生的掌控感。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在林溪听来却如同擂鼓。
“（阿散）”
他对着林溪的耳畔，再次清晰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温热的气息拂过林溪敏感的耳廓。
林溪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那只被包裹的手和拂过耳边的气息上。他被迫跟着那股力量，重新感受笔画的走向。一遍写完，阿散并没有立刻松开，而是握着他的手，又写了一遍。
“（阿散）”
第三遍。
“（阿散）”
他的手心很暖，甚至有些烫。林溪冰凉的指尖在这包裹下，似乎也找回了一丝温度。一种奇怪的、被引导的感觉，暂时压过了部分恐惧和屈辱。他像个提线木偶，被动地跟着重复这简单的笔画和发音。
终于，阿散松开了手。
失去了那力量的支撑，林溪的手腕微微发软。他看着纸上并排的三组“（阿散）”，一组是他自己歪斜的，另外两组是经由阿散的手引导写出的，流畅而有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现在……跟我说。）”
阿散站直身体，目光落在林溪低垂的脸上，命令道。
林溪抿紧了嘴唇，内心挣扎。开口，意味着某种程度的屈服，意味着他真正开始踏入这个男人设定的轨道。
阿散耐心地等着，灰绿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催促，只有平静的、如同等待猎物自己走入陷阱的笃定。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带着无形的压力。
最终，林溪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嘴唇，几乎是没有发出声音地，模仿着那个发音：“……阿散。”
声音小得像蚊蚋，含糊不清。
阿散却似乎听到了。他眉梢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再次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示意林溪看清楚口型，然后用更慢的速度，清晰地重复：“（阿散）”
这一次，林溪稍稍提高了一点音量，虽然依旧生涩，但发音准确了一些：“……阿散。”
没有称赞，也没有批评。阿散只是将便签本翻到新的一页，然后指了指林溪。
该你了。
林溪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犹豫了一下，拿起笔，在空白的纸上，再次写下自己的名字——“林溪”。
阿散看着那两个字，然后拿起笔，模仿着林溪之前的动作，在“林溪”旁边，再次写下了汉字“林溪”。这一次，他的笔画比昨晚流畅了一些，结构也稳定了不少，虽然依旧带着模仿的痕迹，但已初具形态。
写完后，他看向林溪，用眼神询问。
林溪点了点头。
阿散便指着那两个字，用生硬的中文发音，尝试道：“林……溪？”
他的声调有些古怪，但奇迹般地，两个字都发对了。
林溪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个男人会反过来学他的语言，学他的名字。
阿散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转瞬即逝。他再次用泰语说道：“（再说一次。）”
这次是指他自己的名字。
“阿散。”林溪的声音比刚才自然了一点。
“Lin Xi.” 阿散也再次重复，带着一种练习的专注。
就这样，一种奇特而诡异的“教学”在顶层套房里展开了。没有课本，没有系统，只有最简单的名词指代和模仿。阿散是绝对的主导者，他指着房间里的物品——桌子、椅子、窗户、杯子——念出泰语，然后命令林溪重复。
林溪像一只被上了发条的鹦鹉，被动地跟读，记忆。他的大脑一片混乱，陌生的音节不断涌入，与内心的抗拒和恐惧交织在一起。
过程中，阿散的手机又响了几次。他每次都会走到窗边接听，语气时而平静，时而冷冽。林溪听不懂内容，但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掌控的王国，远不止这一个赌场那么简单，似乎正有什么事情在暗流涌动。
在一次阿散背对着他讲电话时，林溪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左侧锁骨下方，衬衫布料微微凸起的地方。那里，就是昨晚他隐约看到的，那道旧枪伤的位置。
这个男人，究竟经历过什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溪就猛地掐灭了它。他不该对囚禁者产生任何好奇。
阿散打完电话回来，看到林溪正看着窗外发呆，眼神空洞而疲惫。他脚步顿了一下，走到酒柜边，倒了一杯清水，而不是酒，走过来放在林溪面前的茶几上。
林溪被他的靠近惊动，瑟缩了一下。
阿散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示意他喝水。
林溪确实渴了。他迟疑地端起杯子，小口啜饮着。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阿散看着他喝水时微微滚动的喉结，和依旧带着惊惶的侧脸，灰绿色的眼眸深了深。他忽然又拿起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这次，他画了一个简笔的小人，躺在床上，额头上冒着代表汗水的线条，旁边画了医院的十字标志。然后，他看向林溪，目光带着询问。
他在问林溪母亲的病情。
林溪的心再次被揪紧。他放下水杯，眼眶不由自主地又开始发红。他点了点头，又飞快地摇头，用手背擦了下眼睛，用带着哭腔的中文喃喃：“很严重……需要很多钱……我没办法……”
阿散看着他崩溃的样子，沉默了片刻。然后，他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拨通了一个视频电话，递到林溪面前。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位穿着白大褂、面带微笑的中年女医生，背景是看起来非常先进整洁的医院病房。而病床上躺着的，正是林溪的母亲。她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似乎比林溪最后一次见她时，要安稳一些，身上连接着一些精密的监护仪器。
“林先生吗？”女医生用流利的中文说道，语气温和，“您好，我是颂西素帕功先生为您母亲聘请的主治医生，玛哈 Sir. 请您放心，您母亲已经顺利完成了第一阶段的手术，目前生命体征平稳，正在ICU观察。所有的医疗费用，颂西素帕功先生已经全部安排妥当，我们会动用最好的医疗资源……”
后面的话，林溪已经听不清了。他死死地盯着屏幕里母亲的身影，眼泪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杂了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和一丝……如同黑暗中窥见微光般的希望。
他真的……做到了？
视频通话很快结束。阿散收回手机，看着哭得不能自已的林溪，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抽了几张纸巾，塞到林溪手里。
然后，他再次拿起笔，在之前画着医院和债务被清除的那页纸上，在那个代表“已解决”的叉上，又重重地圈了一下。
动作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
“（所有事情，都结束了。）”
他看着林溪，用泰语宣告。然后，他指了指林溪，又指了指地面（这个套房）。
“（你，留在这里。）”
代价，不言而喻。
林溪捏着那几张柔软的纸巾，泪水浸湿了它们。他抬头看着阿散，看着这个用金钱和权势，如此轻易就扭转了他人生绝境的男人。恐惧依旧存在，对未来的迷茫更深，但一种沉重的、无法挣脱的枷锁，似乎已经悄然落下。
他失去了自由，或许还有更多，但换回了母亲的生命和希望。
这交易，他无从选择。
阿散似乎完成了今天最重要的“课程”。他不再逼迫林溪学习新的单词，而是走到书桌后，打开电脑，开始处理他的事务，仿佛林溪不存在。
林溪蜷缩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将曼谷的天际线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他的人生，在短短几十个小时内，天翻地覆。他从一个走投无路的穷小子，变成了一个被圈养在金色牢笼里的……所有物。
而教他泰语，或许只是为了让他这个“所有物”，更能理解“主人”的意图吧。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的、被紧握的温热触感，和耳边反复回响的那个名字——“（阿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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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