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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寂静的世界 ...

  •   左腿的骨折在缓慢愈合,厚重的石膏如同一个白色的、冰冷的墓碑,时刻提醒着那场失败的自我毁灭。但比腿伤更让宋凌云感到彻骨寒意的是他的双手。那场名为“神经微调优化”的手术,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精准地斩断了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最直接的连接方式。
      手指的无力感和迟钝感并非错觉。当护士小心翼翼地拆掉他手上的敷料后,露出的是一双苍白、略显浮肿、指关节活动范围明显受限的手。它们看起来依旧修长,却失去了所有灵巧的生气,像一对被精心制作却又随意丢弃的模型。他集中全部意志,试图让手指做出一个简单的抓握动作,回应他的却只有指尖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以及从神经深处传来的、一种奇异的、隔着一层厚厚棉花的麻木感和阻滞感。曾经能精准控制画笔,勾勒出最微妙光影的指尖,如今连触碰自己的脸颊都显得笨拙而陌生。
      画画……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痛苦瞬间淹没了他。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万念俱灰的绝望。楚墨言成功了。他用最“文明”、最“科学”的方式,彻底剥夺了他作为宋凌云存在的核心标识之一。他不再是一个画家,甚至不再是一个有能力进行精细创造的人。他只是一具……残破的容器。
      楚墨言对此“成果”显得十分满意。他甚至带来了一本厚重的艺术画册,放在宋凌云的膝头,用那种令人作呕的、循循善诱的语气说:“看,以后你可以更多地用眼睛去欣赏这些杰作了。不用再辛苦地创作,承受那些不必要的压力和痛苦。欣赏,也是一种更高层次的享受,不是吗?”
      宋凌云的目光空洞地扫过画册上那些他曾无比熟悉、无比热爱的大师作品,内心一片死寂的荒芜。欣赏?当一个人被夺走了表达的能力,欣赏就成了最残忍的酷刑。每一笔色彩,每一根线条,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此刻的无力。
      □□上的禁锢和精神上的摧毁似乎让楚墨言暂时“安心”了下来。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刻紧绷着监视的弦,甚至允许宋凌云在佣人的“陪同”下,使用轮椅在别墅一楼的几个特定区域进行短暂的“放风”,美其名曰“促进康复,舒缓心情”。
      这有限的“自由”并未带来任何慰藉,反而像一把钝刀,更缓慢地切割着宋凌云早已麻木的神经。他坐在轮椅上,被推着经过那间曾让他恐惧又抱有最后一丝幻想的图书室,经过那扇他曾拼死撞碎的、如今已更换一新的落地窗,经过那片他曾坠入其中、染满自己鲜血的玫瑰园。每一个地方,都像一个无声的墓碑,刻印着他一次次失败的反抗和永无止境的失去。
      玫瑰花开得越发嚣张绚烂,甜腻的香气无孔不入,即使他不再有剧烈的过敏反应,那味道也依旧让他生理性反胃,仿佛嗅到了自己腐烂的命运。
      然而,楚墨言对“完美”和“绝对掌控”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宋凌云双腿的残疾和双手的废用,似乎只是完成了“物理层面”的保险。楚墨言要的,是一个从内到外、从□□到灵魂都彻底归属于他、再无一丝杂念的“完美藏品”。他开始将注意力转向更深的、更难以触及的层面——宋凌云与外界最后的、无形的连接:他的感官。
      一切始于一次“例行健康检查”。陈医生带来了一些新的仪器,声称要评估宋凌云“长期卧床及术后神经恢复情况”,需要进行一些“深入的听觉和视觉神经应激性测试”。
      宋凌云被推进那间纯白的、如同实验室般的房间,熟悉的消毒水气味让他浑身僵硬。他被安置在那张冰冷的金属台上,虽然不再用束带捆绑,但他虚弱无力的身体也根本无法反抗。
      楚墨言全程陪同,站在一旁,眼神平静而专注,如同一位即将见证重要实验数据的科学家。
      测试开始了。并非想象中的疼痛刺激。相反,最初的过程甚至有些平淡。医生让他佩戴上专业的耳机,里面会播放一些不同频率和音调的声音,从低沉到尖锐,要求他听到就按下手中的按钮(一个特制的、他勉强能够操作的简单装置)。
      起初,一切正常。他能清晰地听到声音并做出反应。
      但渐渐地,事情开始变得诡异。当耳机里播放到某些特定的、高频的、类似金属刮擦或玻璃碎裂的尖锐噪音时,仪器会同步释放出一种极其细微、却直接作用于耳蜗神经深处的微电流脉冲!那脉冲并不带来剧痛,却会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强烈的生理性厌恶和眩晕感,让他瞬间头皮发麻,胃里翻江倒海!
      而与此同时,屏幕上会配合地闪现出一些快速切换的画面碎片——林薇惊恐的脸、机场混乱的人群、破碎的玻璃、甚至是他父母车祸现场模糊的残骸影像(他不知道楚墨言从哪里弄来的这些)!
      这种将特定频率的听觉刺激、神经脉冲的生理厌恶与代表“外部世界”、“逃离”、“过去创伤”的视觉符号强行关联的“测试”,持续了很长时间。反复地、高强度地强化这种负面联结。
      几天后,宋凌云开始出现变化。他发现自己对某些声音变得异常敏感和难以忍受。比如佣人收拾餐具时不小心发出的瓷器碰撞声,窗外远处的汽车鸣笛声,甚至下雨时雨滴敲打玻璃的声响,都会引发他莫名的焦躁、心慌和强烈的想要躲避的冲动。而那些声音,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环境音。
      楚墨言注意到他的烦躁,会温柔地安抚他:“看,外面的世界总是充满这些嘈杂和刺耳的声音,它们会让你不舒服,对吗?只有这里,安静,平和,才是最适合你的。”
      紧接着,“视觉敏感性调整”接踵而至。同样是在实验室,他被要求注视屏幕。屏幕上会快速闪过各种图像:繁华的街道、陌生的人群、飞驰的车辆、明亮的阳光……而每当这些代表“外界”和“自由”的图像出现时,一种强烈的、令人不适的眩光会瞬间充斥屏幕,同时伴随那种作用于视觉神经的微电流刺激,引发眼球酸痛、视线模糊和头痛。
      相反,当画面切换到别墅内宁静的场景、精致的摆设、或是楚墨言本人温柔微笑的特写时,光线会变得柔和,刺激消失,甚至会伴随一种微弱的、令人放松的神经反馈。
      这种日复一日的、“温和”却极其恶毒的感官重新编程,潜移默化地扭曲着宋凌云的感知。他渐渐地对“外面”的概念产生了条件反射般的生理排斥。听到车声会恶心,看到太多的阳光和人群会头晕目眩。而别墅内部的环境,楚墨言的存在,反而被强行与一种扭曲的“安全感”和“舒适感”绑定。
      最后一步,是彻底的“净化”。
      楚墨言以“需要绝对静养,避免感官过载”为由,开始系统地剥夺宋凌云接收外界信息的渠道。
      首先是他偶尔被允许观看的、内容经过严格筛选的电视节目被取消。电视被移走,换上了一幅永远不会变化的、描绘着宁静室内景的复制画。
      然后,是阅读的权利。那些文字,即使是经过审查的文字,也被认为可能“携带不确定因素”。佣人不再为他读书,连那本艺术画册也被收走。楚墨言说:“视觉需要休息,过多的信息摄入不利于神经恢复。”
      最后,是声音。别墅内部的隔音被加强到了极致。窗外世界的声音被彻底隔绝。佣人被要求穿着软底鞋,说话必须悄声细语,近乎耳语。所有可能发出较大声响的活动都被严格限制。
      世界,在宋凌云的感知中,开始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安静下来、黯淡下来。
      他终日坐在轮椅里,或被安置在窗边的沙发上,目光所及,是永恒不变的、奢华却死寂的室内景象。耳朵里,只有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心跳声,以及偶尔传来的、模糊得像幽灵一样的脚步声和低语声。他甚至开始出现耳鸣,耳边总是萦绕着一种高频的、虚无的嘶嘶声,那是极度寂静的产物。
      楚墨言成为了他感官世界中唯一清晰、唯一“安全”的存在。他会定时出现,用他那低沉悦耳、音量控制得恰到好处的声音对他说话,给他喂食,抚摸他的头发。在这种极致的寂静和虚无中,楚墨言的存在感被无限放大,甚至扭曲成了一种唯一的、赖以生存的“锚点”。
      宋凌云的精神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更加空洞,对外界的刺激反应愈发迟钝。他常常一坐就是几个小时,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这具被囚禁的躯壳。那种被强行植入的、对“外界”的生理厌恶,和对别墅内部环境的扭曲“依赖”,如同两道枷锁,一内一外,将他的心智牢牢锁死。
      他不再试图去回忆过去,不再去幻想未来。那些念头带来的不再是情感波动,而是生理上的不适和眩晕。他的世界,收缩到了这个极致安静、极致单调、极致控制的牢笼里。思考变得困难,记忆变得模糊,自我仿佛正在溶解在这片温柔的、窒息的虚无之中。
      楚墨言对此乐见其成。他看着宋凌云一天天变得更加“宁静”,更加“顺从”,眼中闪烁着造物主般的满足光芒。他会抱着他,在他耳边低语,声音如同催眠的魔咒:“看,这样多好。没有噪音,没有混乱,没有那些让你痛苦和烦恼的事情。只有我,和我给你的安宁。我们永远这样在一起,好不好?”
      宋凌云没有任何反应。他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窗外被玻璃过滤后变得苍白失真的光线,耳朵里只有一片死寂的嗡鸣。
      他的世界,终于变得和他内心的绝望一样,一片寂静,一片黑暗。
      感官的剥夺,是最终的精神阉割。它无声地、彻底地,磨灭了“宋凌云”最后的存在痕迹,为那具即将完成的、“完美”的活体藏品,铺平了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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