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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边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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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关于“流浪歌手”的咨询后，林解星感到某种坚冰正在悄然融化。不是在他的心里，而是在他与许昕之间那道无形的、名为“医患关系”的墙上，似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光透了进来，让他温暖，也让他更加不安。
他开始更认真地执行许昕的“感知练习”。他画早餐摊氤氲的热气，画地铁里疲惫的上班族，画黄昏时被拉长的楼影。他的速写本以惊人的速度增厚，里面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每一页的角落，或某个形象的背后，都藏着只有他才懂的密码——一条与许昕领带相似的线条，一个与许昕笔迹相仿的签名弧度，一种许昕曾称赞过的色彩搭配。
他像个小心翼翼的窃贼，偷取着与真实世界连接的碎片，只为拼凑出更完整的、他渴望靠近的那个灵魂的倒影。
与此同时，他的睡眠确实改善了些许，噩梦不再那么频繁地造访。创作也重新变得顺畅，编辑那边催稿的压力骤减。这一切的好转，他都清楚源头在哪里。许昕是他的药，而这剂药，正让他病入膏肓。
周五下午，第五次咨询。
林解星提前到了，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今天，他带了一个小小的、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方扁形物体。
许昕准时打开门，依旧是那身熨帖的浅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他的目光落在林解星身上，带着惯有的温和，但林解星似乎捕捉到一丝比往常更快的、掠过他脸庞的审视。
“请进，解星。”
那个名字再次被自然唤起，林解星的心跳漏了一拍。
咨询像前几次一样推进，他们探讨了林解星这一周的练习感受，以及情绪的变化。许昕的专业无可指摘，他的问题精准而富有引导性，他的倾听专注而包容。但林解星敏感地察觉到，今天的许昕，似乎在那种专业的温和之下，多了一层更审慎的距离感。
是因为自己上次过于外露的情绪吗？还是他发现了什么？
时间临近结束，许昕合上笔记本，例行公事般地问道：“这一周，还有其他的困扰或者想分享的吗？”
林解星深吸了一口气，手指收紧，握住了那个牛皮纸包裹。 “有。”他声音有些发紧，将那个小包裹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茶几上，“这个……送给您。”
许昕的目光落在包裹上，没有立刻去碰，而是抬眼看着林解星，眼神里是清晰的询问。
“是一幅小画。”林解星避开他的视线，盯着桌面，语速稍快地解释，“是我做感知练习时画的……街角的花店。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只是想谢谢您。您的练习，真的帮了我很多。”
他说的是部分实话。这幅小油画确实画的是街角花店，阳光下的花朵蓬勃而充满生机。但他没有说的是，在调配那些温暖明亮的颜色时，他脑海里全是许昕咨询室里，午后阳光透过百叶窗洒下的光影。这幅画，本质上仍是画给许昕的。
许昕沉默了。这沉默并不长，却让林解星感觉像一个世纪。咨询室里只剩下空调轻微的运行声，和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解星，”许昕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也更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划定界限的力量，“我非常感谢你的心意，也为你感到高兴。但是，按照心理咨询的伦理规范，我不能接受来访者的礼物。”
林解星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一种混合着羞耻和失落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试图行贿却被当场揭穿的小丑。
“对、对不起……”他慌乱地想收回那个小包裹，“我没有想太多，只是……”
“我明白。”许昕打断了他，语气放缓，“我明白这只是善意的表达，也完全接受这份心意。只是，规则就是规则。我们的工作关系，需要保持清晰和纯粹，这对你的康复至关重要。你能理解吗？”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充满了专业性。可这专业性，此刻像一盆冷水，将林解星心中那点因“解星”二字而燃起的、不切实际的幻想，浇得透湿。
“我理解。”林解星低下头，飞快地将那个小包裹塞回自己的包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是我考虑不周。”
“没关系。”许昕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语调，“你的好转，就是对我工作最好的回报。”
咨询在一种微妙的、略显凝滞的气氛中结束。林解星几乎是落荒而逃。
许昕独自坐在咨询室里，没有立刻起身。他望着林解星刚才坐过的位置，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他当然看出了那幅画背后的心意，那不仅仅是感谢，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靠近。作为心理咨询师，他处理过无数移情，本该驾轻就熟地引导和化解。
但为什么，当看到林解星那双浅色眼睛里瞬间黯淡下去的光，和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窘迫与失落时，他心底会掠过一丝……不忍？
他想起林解星谈论流浪歌手时发亮的眼睛，想起他速写本里那只稳定而熟悉的手，想起他每一次离开时，那看似平静却莫名显得孤寂的背影。
这个年轻的画师，像一枚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似乎比预想中要更深，更久。
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许昕，”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守住你的边界。”
窗外，暮色渐沉。城市华灯初上，而咨询室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去，一如某人此刻的心情。那幅未被接受的小画，像一道清晰的刻痕，标记在了两人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线上。
线的一边，是专业的冷静与守护。另一边，是汹涌的、无法言说的爱恋与渴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