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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判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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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的忙音像一声判决，在林解星耳边久久回荡。他维持着接听的姿势，直到手臂僵硬，才缓缓放下手机。画室里那幅许昕的侧影肖像在昏黄灯光下沉默地凝视着他，目光深邃，仿佛早已看穿他所有拙劣的伪装。
这一夜，林解星彻夜未眠。他在画布前枯坐到天明，看着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鱼肚白，再染上晨曦的金边。期间他无数次拿起手机，想给许昕发一条解释的信息，却又一次次删除。任何文字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起身，在凌乱的画材中翻找许久，终于从一个旧物箱底找出了一颗与丢失那颗相似的铜质纽扣。就着窗外渐亮的天光，他一针一线地将它缝回外套原处。针脚歪歪扭扭，远不及原来的工整，但这笨拙的举动似乎给了他一丝微弱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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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两点五十分，林解星站在咨询室楼下。初夏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那颗新缝上的纽扣，仿佛那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
他提前了十分钟，却迟迟不敢上楼。在楼下徘徊了整整九分钟，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进出这栋建筑，每个人都带着明确的目的地，只有他像个迷途的旅人，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踌躇不前。
直到差一分钟三点，他才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熟悉的玻璃门。前台助理似乎察觉到他今天的不同寻常，投来关切的一瞥，但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点头示意。
咨询室的门虚掩着。林解星轻轻推开，看见许昕站在窗前，背对着他。午后的阳光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白衬衫挺括，身姿依旧挺拔，但林解星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许昕的肩膀不像往常那样完全放松，而是带着一种克制的紧绷。
听到开门声，许昕转过身。他的表情是林解星从未见过的复杂——不再是纯粹的专业性的温和，那双向来平静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情绪：审视、困惑，甚至还有一丝极力掩饰的......受伤？
"你来了。"许昕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他走向沙发，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选择对面的单人椅，而是在长沙发的一端坐下，留下另一端给林解星。"请坐。"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林解星的心沉了下去。这不是咨询的座位安排，这是平等对话的姿态，却也因此更显疏离。
林解星依言坐下，双手紧握放在膝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垂着头，不敢与许昕对视，目光落在对方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上。
"那幅画......"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
许昕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先说。
"对不起。"林解星的声音干涩，"我不该画那幅画，更不该发到网上。我......我没想到会被人认出来。"
许昕沉默了片刻，这沉默压得林解星几乎喘不过气。
"解星，"许昕终于开口，每个字都斟酌得很小心，"问题不在于你画了我，而在于你选择了隐瞒。在咨询关系中，坦诚是信任的基石。"
林解星猛地抬头，撞进许昕深邃的目光中。那一刻，七年的暗恋、数月来的挣扎、被看穿的羞耻、还有即将失去的恐惧，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我怎么坦诚？"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告诉你我从七年前就开始注意你？告诉你我报名你的讲座只是为了多看你几眼？告诉你我所有的创作瓶颈都是因为满脑子都是你？告诉你我来咨询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失眠，而是因为我......我找不到其他靠近你的方式？"
这些话一旦开头，就再也停不下来。他像个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线生机：
"我知道这很病态，很不正常......可是我控制不住。每次拿起画笔，想到的都是你。那些颜色、那些线条，它们都在叫嚣着要我把你画下来......我试过抵抗，试过画别的东西，可是不行......只有画你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
他的话语渐渐变得语无伦次，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滑落脸颊，但他浑然不觉。多年来的压抑和秘密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把自己最不堪、最脆弱的一面赤裸裸地摊开在对方面前。
许昕始终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但他的眼神在慢慢变化——从最初的严肃审视，到后来的震惊，再到一种深沉的、复杂的动容。当看到林解星的眼泪滴落在手背上时，他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七年？"许昕轻声重复这个数字，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
林解星苦涩地点头，用手背胡乱抹去眼泪："2014年6月15日，美院那场心理学讲座。你穿着浅蓝色衬衫，讲的是艺术创作与潜意识的关系。"他抬眼看向许昕，眼神破碎而绝望，"那颗纽扣......就是那天之后，我刻下的日期。"
许昕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靠在沙发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泄露了他内心的震动。咨询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林解星压抑的抽泣声隐约可闻。
"解星，"良久，许昕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异常温和，"我需要一些时间。"
林解星的心猛地一紧。
"我们的咨询关系，必须到此为止了。"许昕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却不失温度，"这是伦理的要求，也是对你负责。"
预料中的结果，却依然让林解星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但是，"许昕的话锋微微一转，"作为许昕，而不是许医生，我想告诉你——"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清晰地说道：
"你的画，我看到了。不是以被冒犯的身份，而是作为一个......欣赏者。"
林解星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许昕的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些许无奈，却又无比真实："我从未见过有人能把那个瞬间捕捉得那么......准确。连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某个神态。"
他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打印出来的图片——正是林解星发布在网上的那幅画。画面上，许昕眼中的笑意被渲染得温柔而生动。
"我的同行说，作画的人一定很了解我。"许昕的目光从画作移到林解星脸上，带着一种全新的、深刻的理解，"现在我明白了，他说得对。"
林解星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咨询关系结束了，解星。"许昕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方式重新认识彼此。不是医生和患者，而是许昕和林解星。"
他走到林解星面前，递给他一张便签，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等你想清楚，等我们都准备好之后......如果你还想联系我。"
林解星颤抖着接过那张便签，纸张很轻，却仿佛有千钧重。他抬头看向许昕，对方的眼神不再有专业的屏障，而是坦诚的、带着些许不确定的温和。
那一刻，林解星清楚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结束了，但同时，有什么全新的东西，正在悄然开始。
"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许昕微微颔首："不用现在回答。回去好好完成你的画册，解星。让我看看，卸下所有负担后，你的画笔能创造出怎样的世界。"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两人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林解星紧紧攥着那张便签，像是握住了通往未知未来的钥匙。疼痛与希望交织在胸口，但他知道，这是他必须独自走过的路。
他站起身，最后一次以来访者的身份向许昕点头告别，然后转身离开。
门轻轻合上。许昕独自站在逐渐昏暗的咨询室里，目光落在那张打印的画作上，许久，许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