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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心魔丛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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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轩易病了。
病得来势汹汹。
高烧,噩梦,呓语。身体滚烫,意识却像是沉在冰海里,不断地下坠,窒息。那些血腥的照片如同烙印,反复在他烧灼的脑海里闪现,与十年前少年苏泮带笑的脸庞交织、碎裂,变成一场永无止境的凌迟。
他被同事发现昏倒在办公室,送进了医院。
诊断是急性肺炎,外加严重的精神衰弱和脱水。医生说是过度劳累和情绪巨大波动所致。
他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打着点滴,冰凉的液体一点点输入血管,却无法冷却他体内那场焚心的大火。他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昏睡时噩梦缠身,清醒时便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天花板,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愧疚和绝望已经将他彻底吞噬。他甚至觉得,就这样病死在医院,或许也是一种解脱。一种对苏泮的……谢罪。
特助将秦轩易病倒住院的消息报告给了苏泮。
当时苏泮正在签署文件,钢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然后继续看下一份文件,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员工的动态。
特助迟疑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医生说情况不太好,肺炎有点严重,而且病人求生意志似乎……很弱。”
苏泮翻动文件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随即,他抬起眼,目光冰冷地扫过特助:“你很闲?需要我给你安排更多工作?”
特助立刻噤声,低下头:“对不起,苏总。”然后快步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
办公室里只剩下苏泮一个人。
他维持着看文件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看不清神情。
笔尖下的那份文件,他看了足足十分钟,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特助的话。
“情况不太好……”
“求生意志很弱……”
还有那天晚上,秦轩易崩溃的哭喊,和那些散落一地的、触目惊心的照片和一帧一帧完整播放的视频。
他的胃部开始隐隐作痛,熟悉的灼烧感再次升起。
他烦躁地扔下笔,站起身,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烈酒。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出他紧绷晦涩的脸。
他应该觉得痛快的。
不是吗?
那个人终于为他的“不知道”和愚蠢的恨意付出了代价,痛苦,崩溃,甚至可能一病不起。
这不是他想要的报复吗?
可为什么……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般滚过喉咙,烧灼着胃壁,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他不能心软。
绝不。
那个人现在的痛苦,不及他当年万分之一。
他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车水马龙。城市依旧繁华喧嚣,却无法温暖他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
消毒水的味道。重症监护室里冰冷的仪器嘀嗒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断裂般的剧痛。无尽的黑暗和孤立无援的绝望。
那时,他多么希望那个人能在身边,哪怕只是看一眼。可他又那么害怕他知道,害怕他看到自己这副狼狈不堪、生死未卜的样子。
最终,所有的希望和害怕,都化成了那条冰冷决绝的短信。【我们分开吧】。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用自己的心血写成。
而在看到那个视频的时候,他的心是真的碎了,秦轩易说“他死了也没关系。”
他托人去调查过这个视频,最后的结果和他所猜想的一样。没有任何剪辑,是很完整的。
他那时候的心好痛好痛,他多么希望这是假的,可它又真真切切的是真的。
是的,恨就是这么生出来的,生出来的没有理由也难以接受。
他到现在还记得秦轩易视频中那冷漠的表情。和他对自己说话时冷漠的表情一模一样,他心里很是厌烦。
而现在,那个人也躺在了医院里。
因为他的报复。
这算不算……一种扭曲的“如愿以偿”?
苏泮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甚至堪称惨淡的弧度。
他拿出手机,翻到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久久没有落下。
最终,他还是猛地锁屏,将手机狠狠摔在了沙发上!
不能去。
绝不能去看他。
一旦去了,他这十年筑起的冰墙,或许就会彻底崩塌。
他只能站在原地,任由那无形的恨海与情天,将他撕裂。
夜晚,苏泮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梦里,全是秦轩易那双空洞绝望、流着血泪的眼睛。
他坐在床上,冷汗浸透了睡衣,心脏狂跳不止,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紧紧攥住了他。
他忽然很怕。
怕那个人真的就此一病不起。
怕那最后一眼,真的成为永别。
这种恐惧,比恨意更深刻,更蚀骨。
他再也无法入睡,起身走到书房,打开电脑,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
却发现,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图表,最终都变成了那个人苍白脆弱的脸。
深渊已然张开巨口。
他们都在边缘摇摇欲坠。
而第一次,苏泮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失控地、向着那人所在的深渊,坠落。
……
秦轩易在医院里住了三天,情况才稍微稳定下来。高烧退了,但人依旧没什么精神,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沉默寡言,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公司同事来看过他几次,带来水果和鲜花,说着安慰和鼓励的话。他只是淡淡地点头,说谢谢,眼神却依旧没有焦距,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真切。
第四天下午,护士刚给他换完点滴出去,病房门又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秦轩易的声音沙哑无力。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熟悉的同事或医生,而是一个穿着快递员制服、戴着帽子的陌生男人,手里捧着一大束极其扎眼的——黄白相间的菊花。
菊花?
探病送菊花?
秦轩易微微一怔,心底掠过一丝怪异的感觉。
“请问是秦轩易先生吗?”快递员的声音有些低沉含糊。
“我是。你是?”
“您的花,请签收。”那人将花束递过来,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秦轩易下意识地接过那束沉重而寓意不祥的花,正想低头去看上面的卡片。
异变陡生!
那个“快递员”递花的手猛地收回,转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花束底部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直朝着秦轩易的心口刺来!
动作快、狠、准!显然是早有预谋!
秦轩易瞳孔骤然收缩!他大病未愈,身体虚弱,反应慢了半拍!眼看那刀尖就要刺入胸膛!
求生的本能让他猛地向旁边一躲!
嗤啦——!
匕首没能刺中心脏,却狠狠划破了他挡在前面的手臂!正是之前受伤未愈的那只胳膊!纱布瞬间被鲜血染红!剧痛传来!
“呃!”秦轩易痛哼一声,从病床上滚落在地!
那人一见失手,眼中凶光毕露,立刻扑上来想要补刀!
“你是谁?!”秦轩易一边狼狈地躲闪,一边嘶声问道,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那人却不答话,只是疯狂地攻击,招式狠辣,完全是奔着取他性命来的!
病房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人!警报声响起!脚步声和惊呼声由远及近!
那袭击者见事不妙,眼中闪过一丝不甘和狠厉,猛地将匕首掷向秦轩易面门,然后转身就想从窗户跳出去!
秦轩易偏头躲开飞来的匕首,看着那人敏捷的身手和决绝的背影,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窜入脑海!
这个人……和上次在泮宇资本袭击苏泮的那个人……身手和那股亡命之徒的狠劲,如出一辙!
他们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苏泮?!
或者说,不全是苏泮?
也包括他?!
为什么?!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病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一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进来!甚至没有看清来人的动作,只听到一声闷响和惨叫!
那个刚刚跑到窗边的袭击者,已经被来人一个利落的擒拿手狠狠掼倒在地!膝盖死死抵住他的后心,将其彻底制服!
整个过程发生在短短几秒之内!
秦轩易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捂着不断流血的手臂,愕然看向那个突然出现、救了他的人!
当看清那人的侧脸时,他的呼吸猛地一窒!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
苏泮?!
怎么会是他?!
他不是……不想再看到自己了吗?!
苏泮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底翻滚着骇人的暴戾和杀气。他死死压制着地上挣扎的袭击者,那力道像是要将对方的骨头碾碎!
保安和医生护士此时也冲了进来,看到病房里的一片狼藉和受伤的秦轩易,都吓坏了。
“苏总!”
“秦先生!您没事吧?!”
苏泮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声音冰冷得如同淬了寒冰,对着冲进来的、显然是跟他过来的手下命令道:“把人带下去!查清楚!我要知道是谁指使的!撬开他的嘴!”
“是!”手下立刻上前,将那瘫软如泥的袭击者拖了出去。
苏泮这才站起身,目光猛地射向还坐在地上、脸色惨白、流血不止的秦轩易。
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未褪去的暴怒,有深沉的后怕,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慌。
他几步跨到秦轩易面前,蹲下身,一把抓住他流血的手臂查看伤势。动作看似粗暴,指尖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是傻子吗?!不会喊人?!不会按警报器?!”他对着秦轩易低吼,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嘶哑,那怒气不知是针对袭击者,还是针对秦轩易的“不设防”。
秦轩易被他吼得一愣,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焦虑和愤怒的脸庞,一时间竟忘了手臂的疼痛,也忘了之前的种种隔阂与伤害。
眼前的苏泮,不再是那个冰冷疏离、恨他入骨的苏总。
更像是一只被彻底激怒、守护着什么所有物的……野兽。
少年时,他有一次差点被车撞到,是苏泮猛地把他拉回来,然后也是像这样,又急又气地吼他,眼睛都红了,抱着他的手抖得厉害。
那时,他知道,那愤怒的背后,是铺天盖地的担心和后怕。
那现在呢?
现在的愤怒,又是因为什么?
苏泮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猛地松开了手,站起身,脸色重新变得冷硬,只是呼吸依旧有些急促。
医生护士赶紧围上来为秦轩易处理伤口。
苏泮退到一边,背对着众人,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背影挺拔却紧绷。
秦轩易看着他的背影,手臂上的伤口传来清晰的痛楚,心里却乱成一团。
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在医院?
还这么巧地救了他?
他一直在……附近吗?
一个不敢置信的、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挣扎的星火,在他死寂的心里,悄悄亮起。
而此刻背对着他的苏泮,紧闭着眼,压下胸腔里那阵因为后怕而疯狂擂动的心跳。
他今天鬼使神差地开车来到医院楼下,却迟迟没有上去。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看到了那个形迹可疑的“快递员”。
多年的警惕和某种不祥的预感让他立刻跟了上来……
幸好……
幸好他跟来了!
不敢想象如果他晚来一步……
一股冰冷的恐惧再次攫住他的心脏,比任何恨意都来得强烈。
心魔丛生。
有些东西,似乎正在失控地、朝着不可预知的方向,滑去。